李道珏眼也不睁,“念!”于是李夫人就都念出来。
高峻不动声色地听着,这些柴薪役,就是替县衙里打柴负薪之人,一共是七个人,每人每年的公事银是十二两银子,总共是八十四两。
荣经县多山地,县令等人出行都不坐轿,而是骑马。因而县衙中有马夫三名,专门是替县令、县丞、县尉喂马的,每人每年公事银四十两,共一百二十两。
李夫人又念:“门子四名,皂吏、弓兵二十六名,库子一名,禁子三名,共三十四名,每名公事银七两二钱,共银二百四十两八钱;”
“仓斗役一名,公事银八十二两。”
高别驾忽然睁开了眼睛,“这个仓斗役我知道的,他的一抄米几乎就有半斗,是不是因此就给他八十二两银子?他一个人拿的银子竟然是一名弓兵的十倍还多!”
金县令已经大概知道刺史大人此行的目的了,他有些发急,回道,“他手大倒是不假,但他力气也大啊,收粮入库之事,个子小了如何使得!再说他一个人就顶得上三个人。”
高峻笑道,“如果真是一个也就罢了,但是我明明看见他收粮时只是在那里刮斗、抄米,其他的事情另有三个人在做,是不是就是在用他那只大手啊?”
李道珏不知道高峻对荣经县里的事情是如何知道的这么详细,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表示对县令的不满。金县令的额头上就见了冷汗,语无伦次地说,“二位大人夫人,其他的人都是衙中之人跑过去帮忙的。”
李夫人笑问,“那么,他的这份八十二两,原来是另含了雇用衙中帮忙人的工钱了,也难怪会这样高那么这些衙中人的公事银还发不发?”
金县令确实是让李夫人说到了痛点,当时在定这名仓役的公事银数目时,他是看在这人是县捕头的亲戚,又见那小子确实身似铁塔、手大如锨,才定了个八十二两,有整有零的。当时想,这么一个小角色,闭一闭眼也就过去了,八十几两银子能拉拢住一个捕头,何乐而不为?
但是他却想不到此事被刺史二夫人盯住不放,当时就有些吱唔。
而李道珏却头一次发现自己的这位二夫人的思维和口齿都是这样的伶俐,于是有些欣赏地看着她,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第499章 道珏办公()
李夫人受到丈夫的鼓舞,便指着帐册对二人说道,“这里写着原编民壮一百三十名,每名公事银七两二钱,共须银九百三十六两;这里又记着在留本县民壮九十名,共银六百四十八两;这里应役夫五十名、再加上这里加增役夫二十名,每名公事银也各是七两二钱,总共是二百一十六两。”
高峻暗暗地算着,单单是李夫人念到的这些民壮,就是三百九十人,县里要为他们支付公事银两千八百零八两。这些人享有着永业田、口分田,不但不纳租,还领着公事银。
金县令一直以为雅州刺史李大人是个大大咧咧的官员,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到荣经县里来察这个细帐。他心里晓得,这三百九十人他是拿不出来的,除了九十个人的零头确有其人之外,那三百人都是虚名,就为了每年多领两千一百六十两银子。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他听到高别驾接话问他道,“金大人,不知你一座小小的荣经县,养着近四百人的民壮是做什么用的?我在县里走动了两回,除了冶铜之处有二十几名,也没有看到别处有民壮干活”
李道珏板着脸对金县令道,“金大人,那就麻烦你,把这些民壮集中到县衙来,本官要问他们话。”金县令的冷汗立刻淌了下来,吱吱唔唔地回禀道,“刺史大大大人,这恐怕不大大好办,他们分散在荣经县各处,一时叫不齐全。”
李道珏说,无妨,本官在这里等,只要天黑前你能集齐了这些人,本官就不算你舞弊。金县令抹着冷汗下去吩咐招集人员。
回来后,事情还不算完,也不知金县令出去这一会儿,里头这三个人是怎么商议的,他从外边一回来,就听到李夫人宣布:县内七名柴薪役名额取消,今后雅州府将会在拨给荣经县的公事银中核减八十四两;
金县令问,“那么以后县衙起火做饭的薪柴要如何解决?”
李夫人在进入刺史府之前,对平常人家的生活是比较了解的,她笑着说,金大人,一担上好的柴也不过三、四个大钱。那么你的荣经县一年雇柴薪役所花的八十四两银子能买到几年的柴禾?这七个退回去的人一年就要交上来十四斛粮食,这个帐你不会算么?
金县令道,“夫人有所不知,这些柴薪役往常还要烧火”
见没人理他,金县令就不再说这事。听李夫人又道:三名马夫不裁撤,但是每人公事银由原来的四十两减至七两二钱,雅州再核减荣经县公事银九十八两四钱;
仓斗役一人名额不裁减,但公事银减至与弓兵、门子、禁子一样的七两二钱水平。不但人不减,还允许再加添两名仓斗役。这一块共须公事银二十一两六钱,核减荣经县公事银六十两四钱;
既然县里三位大人都有马夫,用不着坐轿子。那么六名轿夫就全部裁撤掉,核减公事银四十八两;
儒学一人不裁,公事银由八两加至十二两;
膳夫一人,公事银由原来的五十两,改为七两二钱,核减四十二两八钱。
渡夫三名,一个月内不裁,但是荣经县要在一个月内在河上架桥一座。核减公事银二十一两六钱。
就这样,雅州刺史、西州别驾坐镇在荣经县衙,听着李夫人按着县令提供的帐册,一条条、一款款地裁断:哪些人要裁、哪些人要酌情添加,对那些不合理的公事银给付项目逐个删减。在高峻看来,自己新认下的这位妹子不但人长得过眼,在心思上也大出他的意料。
李道珏也是大为奇怪,平日里在刺史府连个大言语都没有的李珏铃,怎么高峻一来了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看着夫人一项项地分派起来有条不紊,偶尔金县令提出一两句异议,被她一两句话就答对得哑口无言。刺史大人不禁想到,比起只会使嗲撒娇的汪氏,这才是个宝啊!
不知不觉天色已到了申时末尾,除了民壮一项,其他的都已经处理停当。李刺史大概地算了一算,他发现仅仅是这么一会的功夫,雅州每年拨给荣经县的公事银就比往年降了四百三十四两八钱。
金县令心里、嘴里一阵阵地发苦。但他哪里敢拂了李道珏的虎须,脸上却不得不表示着遵从。他听到衙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荣经县捕头跑了进来。
捕头的额头上挂着汗珠也顾不得抹一抹,一见金县令便有些摆功似地回禀道,“大人吩咐的人真不好找,这些民壮分散在县内各地的工地上,是属下广撒人手四处去叫,总算在刺史大人定下的时限之前将人集齐了!”
高峻道,“人在哪里?”
捕头道,就在县衙前的空地上。李道珏一拉夫人的手,“夫人,随我去看!”李夫人觉得刺史大人的手热乎乎的,当人让他握住,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跟随刺史大人在人前露面的荣耀,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有的。她顺从地起身,与他们步出县衙。
四百来人可不是个小数目!在县衙大门外呼拉拉拥成了一大片。捕头和他的手下们正卖力地整理着队伍,让他们排好了队等候刺史大人检阅。
金县令瞅了个机会,悄悄地对捕头问道,“是如何安排的?”
捕头得意地说,“大人你就放心吧属下已经私下里与他们说好了,一会刺史大人要是按着花名册点名,无论叫到什么名字,他们只须按着次序答‘到’也就是了,”他说,“这穷乡僻壤的,刺史知道谁是谁?再说,完事之后,属下许给他们每人五个大钱!”金县令听了,心里稍稍放心。
李道珏果然接过民壮花名册从头点名。他每叫一声,底下就有一人答到。县城的四下里都是重重的大山,山上树木森然,在黄昏时分早把一片夕阳挡了大半。衙前只是黑压压的一片人,不仔细看连各人的脸都认不大清,李道珏低头念名字,也不觉察。
但是李夫人听了一会儿,便悄悄地对高峻道,“哥哥,如何他们排起的队伍就与花名册一般无二,连前后的次序都不差?”
高峻起初也未留意,听她这么说,就认真起来。他边听边看,果然如李夫人所说。高别驾不动声色,听李道珏那里已经念到了二百名的样子,金县令冲捕头使个眼色,捕头会意,跑进去端了一杯茶水出来,恭恭敬敬地捧到刺史大人的面前。
李道珏不好让夫人念,更不好叫人家别驾大人念这本册子,这一阵子正在念得口渴。见到了茶水立刻就把事情放下,好好地吹嘘着、把一杯茶饮下去。
他以为,这近四百名民壮是不会差了数目的,一会儿只须也像方才那样大刀一挥、砍下去二百也就是了。当他再要念时,高峻笑着道,“大人且歇歇,在下看到几个熟人。”
第500章 法不责众()
高峻冲着底下那些人里高声叫道,“刘占田,出来一下。”那些人里没有人吱声。高峻再叫一次,还是没有吱声,但人群之中就有了些骚动。有人摆着头往两边看。
捕头心说不妙,他灵机一动,站在几位大人的后边冲着人群里不住地挤眼、咧嘴、瞪眼、皱眉。这才有一个人小声地应道,“小人在。”话音一落,由里面迈步走出来一位。李道珏问道,“高大人,你才来几天,是怎么认得他的?”
高峻笑道,“我哪里认得他!”
他问那人,“你是刘占田?”
那人点头。高峻又道,“冒名顶替你就站在这里不要动,等一会儿一定叫你吃几板子!”说着冲着队列里勾勾手,“第二排第三人,你出来。”
这是个小伙子,他站在队列里第一眼便看到了与金县令站在一起的人,就是前天缴粮时替自己打抱不平的那个年轻人。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一步跨了出来,“原来你是别驾!!”
高峻道,“原来刺史大人叫到‘刘占田’时,是你在应答,怎么这一次我叫你两声你都不动,倒叫别人先站出来了?”
那人欲言又止,高峻指指先站出来的那人道,“如有欺瞒,你就与他一样挨板子!你可记好了,在这里打你可不像你打自己儿子那样手轻。”
那人终于下定了决心,回禀道,“大人,小人不敢欺瞒小人未答,因为我并不叫刘占田。小人姓胡胡旺。”
高峻问,“你不要晃,说说是谁让你这样做的?”
那人去看捕头,连刺史李道珏也一眼瞪过去。金县令仿佛觉得刺史大人是在瞪自己,他暗地里打了个冷战,一抬手啪地一声打了捕头一个大嘴巴,喝道,“你是怎么做事的!!”
捕头挨了打,捂着脸道,“一时一时刘占田未找到,只好临时拉来一个”
李道珏喝问,“找不到?哼哼!找不到怎么还有人应?”先站出来的那人已经吓傻了,连忙说,“大大人,小人一时听错,又站在后边,以为还叫不到自己,这才出来得晚了!是小人耳背,听成了刘天权,小人叫刘天权!”
这样的解释还说得过去,所有的不是就都由捕头揽了下来,也算是个小毛病。但是高峻又笑着问,“那么第四排最后一个,你出来一下。”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从队伍里走了出来,高峻问,“你姓什么?”
老者道,“回大人,我姓秦”
李夫人已经看出高峻的意思,便随口道,“不对,方才我夫君叫你时,你可是姓王,怎么这么一会儿就改了姓?”她记不清当时叫的什么,此时就随便说他姓王。
老者不语,又看捕头。荣经县捕头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窟窿钻进去。李道珏气得大喝一声,“你也站过来!”老者也害怕了,心说来之前并未算出有血光之灾,怎么会这样?他一迈步,就要与先前那人站在一起。
但是高峻抬手止道,“刺史大人息怒,这位老汉平时只是抽抽签、相相面,怕是禁不得狠打,在下替他求个情罢。”他对老者道,“你只要说出其中的缘委,就饶你这一次。”
老者道,“回大人,老汉再不敢欺瞒大人是县里公差匆忙去纱帽坪叫人,说是应付差事,点名时只叫我们依次回答,事后人人有五个大钱,不来不行。”
捕头已经崩溃,指着老者叫道,“老东西,你血口喷人!”
高峻道,“捕头,你不如说是在下血口喷人,你若再言语,我就再找出个熟人来问问。”说罢,不等捕头开口,别驾便高声叫道,“城中弓箭作坊的贺老兄,你可还认得我?”
一个人站出来,冲着高峻作个揖道,“小人有眼无珠,那日去的原来是别驾大人!多谢还记得小人贱名。”
高峻道,“想来你也不是什么县里在册的民壮了!”那人点头。
李道珏早就气得大叫,“来人!!!”捕头一屁股瘫坐于地,听刺史大人冲金县令叫着,“把你这个狗屁捕头、还有那个刘天权,各打一百板子!!”
金县令哪里敢不听,立刻,几名如狼似虎的衙役扑上前,将捕头和那个人按到地上,只将他们的袍子一撩,大板子就铺天盖地地打下去。才几下子,捕头就先忍不住叫起来。
李夫人背过身去不看,听着身后一下一下打得山响,每听一下心就哆嗦一下子,她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这时,高峻在她耳边低语几句,李夫人不住地点头。
转眼一百下都打完了,再看这二人,谁都爬不起来了,让人拖下去。底下的人群中鸦雀无声。李道珏还在那里喘气,仿佛刚才下手的是他。他看向高峻,不知接下来要如何处置。
高峻笑着道,“妹子,还是你来吧。”
李珏铃这才转过身,冲着底下人道,“各位乡亲,不要以为法不责众,那是你们的过错还不算大、自有罪魁祸首替你们挨打。但是你们可曾想过,有些人花了五个大钱请你们来,他在你们一人身上会赚下多少?七两二钱银子只拿出五个大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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