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眼睛长大,小脑瓜里已经将张阿发的去处算了好几个来回,回来的路上都一直默默地回忆着张阿发经过的那些地点,想着去捉张阿发的赃能不能都收回来。
杜和却笑了,摇了摇头,杜和将一份地图放在了桌子上,铅笔在地图上找了找,很快就圈好了几个地方,南风一看,模模糊糊的觉得应该就是这些地方,疑惑的说:“不是么,那阿和哥哥怎么将这些地方都记下来了?”
杜和一夜未睡,却神采奕奕,将窗户打开一个口子,让外面的天光洒进来,伸了个懒腰,活动起了筋骨。
边活动,杜和边轻声同南风说:“那些地方南风知道是做什么的么?”不等南风回答,杜和就自问自答一样说:“那些,全是上海滩上的魔术班子驻地。”
“我和江叔,江班主,明明知道张阿发挪用甚至转卖了班子里的财物,却都没有提起,别人或许会以为我要息事宁人,江班主是在姑息养奸,但是我很肯定,并不是的。”
“江班主他与我父亲脾气相投,就不会是一个姑息养奸的怂人,我猜测他大概是因为想先安抚住张阿发再作打算,害怕张阿发狗急跳墙,搅和的连魁班树倒猢狲散,我则是笃定张阿发不会有离开连魁班的勇气,他不禁不会跑,而且还会将这些亏空如数补上!”
杜和看着重新翻墙进来的张阿发,背对着南风的眼神和南风是如出一辙的雪亮,“果然,他去了那些魔术班子,那么今天,那些丢掉的东西就会补回来了。”
南风想了想那些个钥匙的数目和箱子里的东西,不禁替张阿发默默地上了一炷香。
这哪里是掉肉了,这是半条命都赔进去了!
杜和看着张阿发手里空空的包袱皮,忽然打开了窗户,招呼了一声:“阿发师兄!”
双眼无神的张阿发被吓了个机灵,茫然的朝杜和的方向看过来。
杜和笑着朝张阿发挥了挥手,“阿发师兄辛苦了。”
真是辛苦了,将自己多年来攒下的身家抖出去又与别的小魔术班子窜换道具,身体辛苦,心更辛苦。
不过杜和一丝一毫都不怜悯张阿发。
这连魁班,现在是江中叶的连魁班,不过在那之前,也是他父亲杜中恒的连魁班。
他爸爸留下的东西,给他的兄弟可以,他的兄弟传给哪个弟子也可以,但是唯独不可以被这种小人糟践。
杜和发起脾气来很可怕,他可以为了让得罪了他的人付出代价而不计代价。
被误解、被排斥、被孤立都无所谓,杜和只需要达到一点,让张阿发在在整个上海滩,在魔术这一行当里,没有立锥之地。
任由张阿发这样的蛀虫存在,是对他名字里这个杜字的侮辱。
第九十一章 一念()
倾家荡产的一晚过去,张阿发脸色奇差的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
张阿发走了一晚上也想了一晚上,他死活想不明白,明明笃定会成功的事情,为何会屡屡出差错,最后居然被毫无反抗之力的杜和翻盘,还顺手将他的左膀右臂砍掉。
如果不是他跑得快,兼之乔三儿没松口,那么他也险些被打落深渊,死无葬身之地。
张阿发太清楚干这一行,名誉有多么重要了。
一个名声坏了的人,比如乔三儿,他以后都没法子再咸鱼翻身,这辈子都只能从事低贱的行当,只要有人敢雇佣他,那连带着雇主都会被影响到生意。
没有人雇,学不了手艺,做不了正经行当,乔三儿除了去做下九流的买卖,就只有回家种田一条活路了。
张阿发想到那些是他差一点就要面对的未来,就后背发凉。
他费尽千辛万苦从泥巴地里爬出来,裤腿上的泥点子还没洗干净,再也不想回到那种过年才能吃一顿干饭,平日里一天两顿稀粥的日子了。
他穷怕了。
饿过肚皮之后,即使是吃饱了饭,张阿发看到吃的也会想吃,即使口袋里有钱,看到了钱也会想拿,他像一头饿死鬼一样,贪婪的,小心翼翼的满足着自己的安全感。
一个米仓,拿走一碗米是不会有人发现的,再拿走一碗,也是原来的样子。
当他发现米仓被自己的贪吃消耗殆尽的时候,他已经没法回头了。
米吃光了,老鼠也跑不出去了。
那么当缸里的老鼠被发现的时候,他只有死路一条。
很简单的道理,但是张阿发不相信,他总有一种侥幸在,总觉得今日不会被发现,明日也不会被发现。
他是大师兄,即使是有怨言,弟子们谁敢置喙他的作为?
可惜,他遇到了杜和,而杜和有冰雪聪明的南风。
在南风去找江中叶的那段时间里,她先回了一次自己的屋子,从后边的窗户爬进去,很快就找到了乔三儿藏进来的一只小箱子。
一箱子的飞刀,特殊的合金料子,保证用起来的时候既好看又不会伤到人,南风一眼就认出来了。
然后她就带着那个箱子去见了江中叶,把那个小箱子扔进了江中叶的客厅里,在众人大肆搜索的时候,谁也没想到,那所谓的在赃物就藏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在房间角落桌子的桌布下面,躺了一宿。
即使是南风没有处理掉那些东西,张阿发也算错了一点,就是江中叶。
作为杜中恒唯一的好兄弟,江中叶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杜和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坏了前程。
张阿发算到了江中叶的为人,可是没有算到江中叶的感情。
人是一种奇特的感情动物,一个人可能九十九件事都依据自己的道德准则来做,最后一件事却遵循了毫无规律可循的内心选择。
江中叶与杜中恒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除了女人,没有东西不可以互换的那种关系,所以别说是张阿发栽赃的一个贪墨,就算杜和犯了天大的事情,江中叶也会保杜和。
更何况江中叶心里清楚,杜和的身家,根本不是一个连魁班能抵得上的。
千算万算,自诩算无遗策的张阿发失败了,也就失去了曾经唾手可得,距离他最近的那个机会。
江中叶已经看清了张阿发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么接下来的日子,张阿发面对的就是杜和明面上的针对和江中叶水面下的暗流了。
在杜和看来,这一场,张阿发的胜负只在翻覆之间,一个不慎,就是满盘皆输的局面,但是张阿发自己看来,他已经度过了这次危机,或者说,马上就要度过了。
在带队出发的时候,张阿发一直阴沉的眼神终于闪过了一丝波动。
那是在杜和经过张阿发的时候。
杜和本来没有想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前给张阿发难堪,毕竟那样没有什么用,还会让张阿发落得一个被师弟欺负的可怜形象。
不过张阿发显然和杜和想的不一样,他十分需要这个机会,来给自己扫清最后的尾巴。
“阿和,我头痛,你去给我开一副药来吃。”
张阿发捂着脑袋,一幅痛苦难当的样子,低声跟杜和说道。
杜和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大家都知道咱们二人是个什么关系了,大师兄叫我去给你开药,不怕被我毒死么?”
没有学着张阿发那样粉饰太平,杜和默默地后退了一步,毫不留情的打了张阿发的脸面。
张阿发似乎有些错愕,不敢相信杜和就这样生硬的拒绝了他的要求。
按照张阿发的想法,杜和应该先虚伪的答应下来,然后无论杜和是真心还是假意的给他买药,张阿发都有办法来发落。
但是他就是没想到杜和会直接撕破脸,更加关键的是,杜和可以这样痛快,张阿发却不能。
杜和是新入门的小师弟嘛,年轻气盛,不计后果的后生仔一个,张阿发则是有威望的大师兄,怎么可以跟小师弟一般计较?
张阿发如同吃了个苍蝇,难受了好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不顾脸面的往地上栽倒下去,口中还嚷嚷着:“唔唔,胸口痛……唔,阿和,你……算了,不怪你……”之类模棱两可的泼脏水的话。
杜和依旧站着没动,歪头看了看张阿发,杜和四下环顾,朝着角落里的十三师兄招呼了一下:“师兄,大师兄倒地了,你跟大师兄亲近,快看看大师兄是不是什么顽疾复发了,有备着的药物么,看着怎么都说胡话了?”
老十三憋了一阵子才压下了当场骂起来的想法,跑过来将张阿发扶了起来,嘴里嚎了一嗓子:“大师兄,您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着啊?”
杜和横了老十三一眼。
跟着张阿发,好的没学,泼脏水的泼妇本事倒是门清了。
张阿发是真的被杜和气的一口气上不来,痰堵住了胸口,又非要硬撑着装上不来气不好好呼吸,真个就脸色发青,翻起了白眼来,把老十三闹得敬佩不已,演戏能演到这个地步的,吾辈楷模!
又是拍胸口,又是顺气的,好不容易张阿发才顺过了这口气,咳嗽了半天,艰难的说:“罢了,既然阿和觉得师兄不堪驱使,今日这班子,我就不管了,好好养养身体去,阿和能者多劳吧!”
第九十二章 裂痕()
杜和刚听说张阿发的意思是有点诧异的,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张阿发的意思。
昨儿晚上张阿发忙活到天亮,将自己的身家都折腾了进去,但是回来的时候是两手空空,只留下一个包袱皮儿的。
那么那些个箱子,此时此刻应该还是空着的才对。
轻轻一笑,杜和配合的点了头,答应下来。
“大师兄不舒坦,做师弟的理当分忧,今日的班子师弟我就帮师兄担住了,师兄别忘了小弟的好就行。”
张阿发又是被堵得够呛,好容易才被老十三搀扶着回了屋子。
一个班子的档头是有规矩的,既要知道一天的节目安排,还要能统筹好节目的时间和人员,所有的人事物都要通过档头来确定自己的职责,可以说是班子打了灵魂所在。
假使档头拎不清,头一个节目快唱完了,第三个节目的妆还没扮上,第五个节目却提前候场还占用了第二个节目的道具,那么这一回表演一定会失败。
张阿发就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锻炼,才将这些事情安排妥帖,所以今日在要找由头留守的时候,张阿发第一时间就想到要将这件事交代给杜和来做。
就算杜和是神仙下凡,张阿发也不相信他可以立即就将工作做好,到时候所有的事情都一团糟,张阿发刚好可以重新出山,掌握大局。
这样班主也会认识到他的重要性,重新看重他的。
张阿发享受着老十三轻手轻脚的按摩,慢慢的将脑海里的安排想通顺了,安心的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将手中的纸张合拢,杜和抬起了眼帘。
连魁班的队伍按时出发了,所有人各得其所,如愿以偿。
不过各自选择的前程如何,也就得到时候才能知晓了。
队伍出发后,江凌也揉着惺忪的睡眼推开了房间的门。
江凌在连魁班里一向自由自在惯了,赤着脚穿着一身棉布睡衣就踏出了房门。
杜和那厮虽然不是个东西,不过居然很会打杂,院子里被杜和收拾的一尘不染,比去年的乱象不知道好了多少,以至于江凌虽然光脚出门,脚底也只是沾染了一些细微的痕迹而已。
春天的土地带着一股子软热的气息,踩上去如同地摊一样,江凌舒爽的伸了个懒腰,又扭头回屋拿了个碗出来。
蒋四婶每天都会单独给她留一份吃的,江凌有的时候吃,有的时候不吃,全凭心情。
显然,今天早上,江凌的心情还不错。
同样光着脚底板出门的张阿发就在这个时候和江凌撞了个面面相觑。
不过张阿发是从仓库里出来,手里头还搬着一个箱子,而江凌的手里则端着一碗面线。
场内无人,一阵凉风吹过,江凌打了个激灵,皱着眉头问:“阿发,你在做什么?”
张阿发紧张无比,先是将箱子放在地上,想了想又拿起来,给江凌示意了一下,卑微的说瑟缩着肩膀小心的说:“阿凌啊,今天我身体不舒坦……噢噢,昨个看着仓库里的好些东西都发霉了,我就想着拿出来晒晒太阳。”
看江凌脸色不耐烦,张阿发机智的将自己的话头打断,直接说起了自己在做的事情。
江凌看了看那只箱子,冷淡的“哦”了一声,一扭头去了江中叶的房间。
昨日之事,江凌后来都从蒋四婶那里了解到了,江凌不傻,相反的她很聪明,知道这里头都经过了多少的龃龉,也因此,对处于昨日漩涡中心的两人,都有了一点想法来。
两个本来兄妹相称,相处了很多年的男女,因为各自的不同理念,终于走向了十字路口,分道扬镳。
裂痕有的时候无声无息的就存在了,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产生的,不过一旦出现,也就预示着一段关系的终结。
张阿发看着江凌愈行愈远的背影,近乎贪婪的看着江凌的脚底,好半天,才抹了抹口水,将那只本来打算入库的箱子抬起来,放到了阳光下晾晒起来。
被张阿发影响了一早上的心情,江凌放弃了在家里舒舒服服休息一天的机会,从江中叶的房间里拿出了一小沓子钞票,就出了门。
而在另一边,终于等到所有人都离开的张阿发,终于放开了手脚,打开了连魁班的大门,将几只小箱子抬了进来,随后,在老十三的帮助下,将箱子全数搬进了仓库里。
老十五还小,心里头藏不住事,一放下东西,就兴冲冲的叫唤:“大师兄,那小子今天神气不成了!”
老十五一早就被张阿发安排出去迎接箱子,并不知道杜和被张阿发叫去做临时档头,闻言不禁奇怪的问:“你怎的知道他不成?十三儿告诉你的?”
老十五“咦”了一声,摸了摸后脑勺,后知后觉的嘟囔:“告诉什么?”
“你先说你怎的知道那小子不成?”
老十三不想戴上嚼舌根的帽子,连忙催促老十五解释。
“那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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