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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主意出得正，白氏看着花雪感叹道：“如果我与白儿有小雪你三四分的本领，这绣庄偌大家业，想来也就不会被我娘俩儿败掉了。”
班主怕她心病又犯，赶紧劝解：“你们母女难道还缺才华了？只是心思没在生意上，又错信了奸人，才被奸人算计，损失惨重罢了。今后就让这小子在一旁监督。你看他多机灵，绝没有人能够在账目上坑到他。”
白氏破涕为笑，哪有做娘的这样说自己儿子的？
花雪本来是打算去寻人出气的，哪里愿意这样算了？便道：“娘，白姨，这绣庄的事情，恐怕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白氏一愣：“还有什么内情？”
花雪解释道：“很有几分蹊跷。首先是那几个伙计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只是几个伙计，就敢侵吞一家百年老号如此多的金银？说背后没有人指使撑腰，我是绝对不会信的。其次，如果仅仅是为了钱财，直接把账目上的钱财取走，难道还不够他们花销？何苦再跟东家撕破脸，弄出那么多债务？”
柳如是问：“或许是欠了赌债？那可是个无底洞，多少钱也得搭进去。”
花雪反问：“就算伙计欠了赌债，赌庄难道就敢唆使伙计拿东家的债务抵债？这岂不是坏了规矩？传出去谁还敢让自家伙计去赌坊？不怕被出卖吗？”
见四女认可这逻辑，花雪接着拿出第三个疑点：“娘亲你还记得那天在白姨家，我们遇到的那个钱婆吗？她来的是不是太早了？”
第一百七十章 秦淮将泛十丈涛（）
陈沅奇怪：“早吗？那时候辰时过了吧？不算早了。”
班主却是脸色凝重：“雪儿的意思是，她来的太快了。白姐姐才刚病倒几日，钱婆就到了。她的消息也太灵通了。”
白氏却是脸色铁青：“虔婆？怎么会有虔婆去我家？”
虔婆指的是鸨母，班主作为梨园和幽兰馆背后的东家，她自己手底下就管着几个虔婆。更别说半塘相当于她的势力范围，半塘所有的鸨母可以说都得看她脸色行事。
班主赶紧安抚：“不是虔婆，是个姓钱的婆子。她虽然偶尔也做些牙婆的活计，但主要做的还是给人说媒的生意。像青莲这样有名有姓的姑娘，她既然登门了，就不敢打歪主意。”
白氏听班主一解释，就知道那是谁了，这钱婆本来就是苏州街面上的媒婆，与白氏一家也算是街坊，相互算是认识。只是这两年听说去金陵了，怎么突然回苏州了？还到自己家去了？
听班主说钱婆还做牙婆生意，白氏更生气了。牙婆是买卖人口的，这是要把她女儿卖了啊！总算是王班主说的在理，白氏想想也是，这才缓和。钱婆在本地知根知底，街面上认识她的可不在少数，哪里敢随便伸手？
花雪接着道：“娘亲您近在半塘，得到消息后去探望白姨，中间或许有耽搁，但也不会太久。那钱婆远在金陵，怎么就来得那么快？要说是恰好回苏州遇到，我是坚决不信的。当然，她来跟定不会是为了白姨的病，而是知道了绣庄负债。可白姨是知道这负债后急怒攻心病倒的，这钱婆岂不是比白姨自家知道这负债还早？若说指使她来的与那指使几个伙计的无关，也是说不过去。”
白氏恨声问道：“我孤儿寡母，幽居度日，又不曾与人结怨，何人为甚如此卑鄙？”
花雪低头不言，眼观鼻鼻观心，就像没听到。
柳如是和陈沅都露出了然神色，皆是感同身受，沉默不语。
班主叹息一声：“白姐姐，你们家除了你们娘俩儿，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图谋的？为了什么，还不是明明白白的？”
白氏自然也想明白了，如果是她自己，大不了遁入空门，青灯古佛长伴，可董白才不过妙龄，白氏如何忍心？
对方既然能跨金陵苏州两地设计，显然非是等闲之辈，王氏即便在苏州还有几分面子，但金陵可是陪都，非苏州可比，王氏真能护住自己和女儿？
抬头看向班主：“姐姐这张脸不要也就罢了，只求妹妹看在情谊份上，尽力帮我保住白儿？”
班主赶紧安慰白氏：“姐姐放心，只要还在苏州，妹妹定能保姐姐与青莲周全。”
说完醒悟：“雪儿，你让青莲去松江照顾你那朋友的母亲，别被贼人有机可乘？对方能把手伸进苏州，肯定也能伸到松江。”
“娘你尽管放心。陈子龙如今是朝廷命官，奉旨办差。为了编书，又广招同门。他那些同门又有几个是等闲之辈？他家现在几乎凝聚了半个松江的势力，堪称固若金汤。我让青姐先与他定下金兰之义，青姐又关乎他母亲性命。这时候，就算松江府亲去要人，他也得全力保全，定不会出差错。”
白氏如今颇有些惊弓之鸟：“小雪你也别哄我，金陵是南朝堂各部司办公所在，高官权贵也只比京城少一点儿，比松江府职位高的应有尽有吧？”
花雪一滞，他对明朝的行政区划并不了解，仔细回忆了一下前身的记忆，又翻查了资料，才知道明朝在金陵还有一个南六部一直存在，连构架都与京城的朝廷没什么大区别。
细细查看了一番，花雪才道：“白姨放心，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南六部的官员，听起来级别高，和京城六部平级，但都是些不得志的，才会发配到这边。反而是知府，都是封疆大吏，在辖地的权势反而更重。”
白氏还有些不放心，毕竟董白从来没有离开过她，何况刚刚突然得知还有人在害她。
班主哄了半天，白氏才定下心来。
花雪在一旁作揖致歉道：“白姨见谅，先前雪儿想得不够周全，才让青姐缺乏保护地去了松江。想来对方也是措手不及，才没能在路上对青姐下手。我会去信给陈子龙，让他在其母好转，送青姐回苏州时，直接调兵护送。陈子龙这次回松江算是钦差，手里有信物，调一对兵马还是没有问题的。”
说罢又对班主道：“娘亲，就算债务本身我们要走正规渠道，这背后的主使却得提前揪出来。否则一旦我们查过账，打草惊蛇，对方恐怕会先灭口。娘亲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孩儿便先去把这事情解决。”
班主点点头，挥手让花雪自去。
陈沅却在一旁泼他冷水：“你知道董家绣庄在哪儿吗？”
花雪迈出去的步子僵在空中，回身讪笑地挠挠头，连白氏也被他呆样逗得破涕为笑，当下把绣庄总部的位置说了。这时候天色已黑，想来绣庄应该只剩下守夜的伙计了，至于他们各自的住处，白氏却是不知，只能指点花雪去绣庄自己查了。
她是从来没有管过绣庄生意的，否则也不至于出这么大纰漏。为了使账目相对合理，在绣庄账目上做出上千两的债务，一朝一夕可不成，根本不合理。
花雪回桃花庵换了身不那么显眼的衣服，接着夜色便往那绣庄所在行去。
说来以蓄气期的实力，即便有轻功，凌空飞度是想也不要的，但是在屋舍俨然的城内，飞檐走壁却是轻而易举，落脚点多啊。何况花雪有独特的精神力使用方式，又身材矮小，在轻功一道尤其擅长。
以纯粹的战斗力而言，在不暴露不死之身的前提下，花雪还不敢说自己在全天下排得上号。
但是单以轻功而论，在这个没有后天高手的时代，花雪敢说不会有人比自己更灵活了。
除非有人有赵飞燕那种能在手上跳舞的特殊体质，还练就了相当高级的轻功，和与该轻功足够匹配的内力。如果说后两个条件还有可能的话，赵飞燕的体质，那可是千古独一的，哪那么容易出现？
第一百七十一章 灵机诡辩师一字（）
苏州的大街小巷，花雪摸得相当熟。
前身已经做好武力私奔的准备了，自然已经把路线摸透。
只不过绣庄这种店铺，不在前身的注意范围之内，所以原本没有什么印象。但一说具体位置，花雪立马就对上号了。
花雪的轻功是锦衣卫检验过，而不是自己吹的。白天正面放对，锦衣卫都没摸到花雪的衣角。在黑暗的苏州城里，要是被巡街的衙役和路过的行人发现，那锦衣卫等而下之也太水了。
当花雪还在路上的时候，潘吴二人已经到了苏州府学。
苏州文庙府学号称江南学府之冠，自北宋名臣范仲淹于仁宗景祐二年创建以来，历经拓建，在苏州城内中心处，独占近二百亩。
府学向来是重地，绝非一般人可以入内。但潘吴二人年纪够小，又是常来常往的，便很轻易的混了进去。
二人进了府学，直奔学舍，之后便分头去寻自己的目标了。
潘柽章的目标叫做朱鹤龄，此人偏好词赋，尤其喜欢杜甫和李商隐的诗篇，平日里作诗，基本上是模仿这两个人的套路。
其实自从李唐以后，以宋朝而言，文人学七绝，十之六七是学的杜甫，剩下十之三四，基本上就是学的李商隐。到了明朝，李商隐诗的影响力还要更大一些。尤其在这个时代，当世唯三可以成为文豪的，钱谦益，陈子龙，吴伟业，都受到李商隐的影响。
有人或许要问，明明李白和苏仙的诗词才是妙绝的，为什么后人不去学他们呢？
呵呵，当然都想学。可是李白的诗，苏仙的词，都是天马行空，妙手天成的。后人就算试图模仿，从哪里寻得到门路？也只有苏仙的明月几时有，对的上李白的青天有月来几时。
反而是杜甫的诗，虽然已经返璞归真，不受声韵对仗的束缚，但终究还是在规则以内的，甚至比那些刻意追求声韵对仗的还要更加严谨。这便有了学习的可能。
至于李商隐的诗，更是在套路内玩出了各种花样，就算不知道他写的是什么的人，听他的诗也会不明觉厉。比方说号称最难索解的《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每个人都能听出这首诗好，可谁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简直把无病呻吟发挥到了极致，堪称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典范。
朱鹤龄见了潘柽章，很是高兴，这个同乡小老弟很合他的性子。
两个人都是那种有记忆力专长的，尤其是潘柽章，过目不忘或许不能，但短时间不忘还是很轻松的。
尤其潘柽章如今年纪还小，灵气未失，朱鹤龄每与他谈起苦心索解的李商隐诗，都能从他这里得到独特的启发。这让朱鹤龄很愿意和潘柽章交流，经常把他带到府学翻阅藏书。
“老弟你来的正好，你看看这首《送千牛李将军赴阙五十韵》，这句‘庾信生多感，杨朱死有情；弦危中妇瑟，甲冷想夫筝！’我怎么有些糊涂呢？”
不等潘柽章说话，他又自说起来：“这庾信生逢乱世，饱尝辛酸，说他‘生多感’，从他的诗赋中还是很容易体会到的。但这杨朱明明是主张‘贵己’‘重生’的，怎么还说他‘死有情’呢？以李商隐的习惯，想必说‘死’，就肯定是死的意思，如果只是为了跟‘生’字对仗，他有的是选择。我实在是有些糊涂了。”
潘柽章被问得也是一愣，他知道自己今天如果不把这个问题忽悠过去，自己跟他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明天说不定脑子里还全是这个问题。想让他去假扮自己父亲去应付那花雪，今晚就得把他先从这个问题中解救出来。
想了一下，潘柽章问道：“杨朱的学说我还没有读过，对其人也不了解，只好姑妄猜测。”
朱鹤龄正百思不得其解呢，听潘柽章有想法，哪还管他是不是凭空猜测？
“但说无妨！”
“我听你刚刚说那杨朱的理念主张，你说的是‘贵己’‘重生’，可是这四个字？”说着拾笔在纸上写了这四个字。
“没错。难道有什么不对？”朱鹤龄疑惑。
“也不是不对。只是，这四个字到底是你自己的总结，还是书中本身的记载？”
朱鹤龄回忆了一下：“你也知道，杨朱是先秦道家人物，虽然一直被我儒学前辈批判，但怎么说也当得起先贤二字。我虽然也没读过他的学说，但历来相关的记述不再少数，用的大多是这四个字。”
“那就是啦！既然是前人记述，你在读这个‘重’字的时候，为什么选择了‘重于泰山’而不是‘山重水复’呢？”
“按照语法来说，贵己，是以己为贵；重生，自然就是以生为重。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说‘山重水复’的重，重生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能再活一次？”
朱鹤龄说道这里，差点儿跳起来：“没错啊！他既然贵己，想要再活一次也不是不可能啊！这就真的是‘死有情’了，人家死了都能再活一次，有情什么的不是很正常嘛！”
朱鹤龄感觉自己被醍醐灌顶一般，爽得不要不要的。他嗜学成痴，一向如此，潘柽章早就见怪不怪了。
朱鹤龄高兴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自己把潘柽章冷落了，他也知道潘柽章都习惯了，便也不道歉，只是赞道：“圣木你不愧是生有异禀，颖悟绝人！”
圣木是潘柽章的字。他这种生下来名字就特异的，家里都是起名的时候便配好了字的。就像董白字青莲，起了这个名字，摆明了就配套相应的字。
潘柽章见朱鹤龄清醒了，便赶紧把要求说了。
两个人是学问上的忘年交，关系要好。
朱鹤龄刚刚又受了潘柽章“指点”，“一字之恩”，也不愿拂了潘柽章面子。
想想自己整日里闭门读书，应该也没有几个认识自己的，想必不会被识破，当即答应下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顾怪归奇扮二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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