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沅赶紧打断:“姐姐且慢!姐姐说的是《九章算术》吧?雪儿教我的却不是这个套路。”
她其实想问会不会乘法歌诀,珠算之类的。不过柳如是连《九章算术》都看过,这两样是必然会的。
柳如是一噎:“那是什么?”
“姐姐知道天竺数字吗?”
“那是什么?”
“是一种计数方法,大约与算筹一样。雪儿教我的是他改良的计数方法,以此计算,比算盘还要方便。”
柳如是学会阿拉伯数字及运算方法,尤其是竖式,尝试着做了几个乘除,这才相信这种方法果然精妙,心里对花雪的才华更加叹服。
因为柳如是数学有一定基础,陈沅教起来简单,她学得也快。
正负数的概念和一次方程组求解,正是《九章算术》中《方程》一章的内容,这些用数字加符号一表示,比用文字表述,直观多了。
柳如是因为是自学的《九章》,对于这些完全是一头雾水,经陈沅一讲,顿觉茅塞顿开,已往迷糊之处,尽皆明了。
等陈沅讲完,柳如是稍加回味,更是大惊:这一个时辰就讲完了《方程》整章的内容还有富余,岂不是九天就可以讲完《九章算术》?《九章》可不是蒙学教材啊,花雪的算术到底有多精深?
第一百四十九章 更易九章学会计()
柳如是吃惊之下就问陈沅她学习的进度。
“本来雪儿教了这些基础以后,是也想用《九章算术》作为教材的,但是后来他决定先教我《会计学》。”
“《会计学》?会计,是指月计岁会吗?他教你算账做什么?”
柳如是是真的不明白。陈季常们,怕老婆知道他的私房钱,不是应该避免自家夫人能把账算明白吗?这花雪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正是这个。嗯,”陈沅突然想到什么,拉着柳如是道,“正好这事情姐姐你也帮我一起吧?”
柳如是差点问出:“是要查花雪的账目吗?”
看陈沅的目光更奇怪了:这驯夫之术也太出神入化了吧?
陈沅没有发觉柳如是异样,正为自己刚才的主意开心:“柳姐姐,你也帮我吧!我一个人算那么多账目,也不知道得算到什么时候。”
柳如是惊讶得问:“花公子是做什么行当的,会有那么多账目要妹妹你核算?”
“啥?”陈沅不解,“雪儿的账?雪儿什么账啊?”
柳如是也懵了:“不是你说要我帮你查账吗?”
“啊?是啊!可我没说是雪儿的账目啊?”
“额,”柳如是这才反应过来那都是自己脑补,陈沅还真没有那么说,当即跳过这个话题,“那是什么账目啊?”
陈沅虽然没明白柳如是脑洞,但也不深究:“是董妹妹啦!”
陈沅就把董家绣庄的事情跟柳如是讲了一遍,然后道:“雪儿说,只要从账目上查,很容易就能找到伙计做出的手脚,以他们的能力,是不可能做到将账目抹平的。”
“那董氏母女为什么不查账呢?”
“因为能查出来的也不多啊!敢做假账的,肯定是积年的账房。他们这行,平日里吃些回扣油水,都是心照不宣的,早就熟练了。”
柳如是细想之前所见,知道董家母女其实并无生活经验,想来是父亲和丈夫一直主外,把她们照顾得太好了,对人心险恶估计不足,才会被伙计们合伙钻了空子。知道消息之后,可能董母直接气病,董白焦头烂额顾不上了;也可能母女两人根本没有经营经验,都没想到这一点。
“那西……王班主要找人查账不难吧?”
“雪儿说,上千两银子的账目,虽然对娘亲不算什么,但里面牵涉的人也不会少了。他们看在娘亲的面上,不会来催账,但吃下的肉让他们吐出来,就得按规矩来,各凭本事。否则坏了规矩,就不是一家两家,而是整个行业的事情了。单独一两家没什么,但犯了众怒的话,娘亲也不好收场。”
柳如是了然,王班主强则强矣,但强在影响力大,路子广,祖上余荫,谁都给面子,手底下的真正实力,大多在风月场上。她背后的王家,因为不入官场,得了实利,却也没有实权。这种实力,被冒犯了反击,自然一呼百应,都肯帮忙。但要主动招惹别人,坏了规矩,那丢的其实是自家的面子。
“咦,不对啊!花公子何苦让你去查账?他自己去不就结了?”柳如是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吗?
“如果雪儿去的话,坊间难免会有雪儿英雄救美,和董白之间的传闻,那多不合适?对董妹妹名声不好。所以雪儿想让我去卖董妹妹这个人情,届时就是我们姐妹情深,不影响董妹妹闺誉了。”
柳如是目瞪口呆,你们公婆这套路也太深了吧?说白了不就是花雪怕你陈姑娘吃醋嘛!
她却不知道,那公婆的套路比她想的还要深,吃醋什么的,全是表面文章,市恩收服才女,才是根源。
陈沅拖她下水,真的是嫌账目多吗?会比戏文还多?真当梨园是托儿所啊?根本目的在于要培养革命队伍的默契和革命队伍成员之间的感情。只不过这却是陈沅的灵机一动,而非是花雪的提前嘱托。
柳如是并不觉得董白的人情有什么用,更不知道花雪和陈沅要组建势力的野心,所以没往这边猜:“既然花公子要妹妹你卖董妹妹人情,姐姐我也去,是否不合适?”
“这倒不会。雪儿想让我卖董妹妹这个人情,其实是看上了她家的绣庄。雪儿他之前误会了娘亲,所以四处想办法筹钱赎我。这其间他为了赚钱,就发明了一种自称特别高明的织机。之前没用到,如今正想着开一间纺织作坊。前日听了董妹妹的事情,就想着正好可以与董家母女合作,有董家的两百年字号,加上雪儿的发明,一定可以做大做强。”
“花公子真是能者无所不能啊!”她也不开口打听花雪怎么就和王班主闹翻了,“那我更不合适搀和了吧?”
陈沅拉着她的手摇:“怎么会呢!我喊姐姐帮忙就是想姐姐你也参一股啊!”
柳如是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我?花公子出技术,董姑娘有字号,你们两家合伙顺理成章。我有什么?”
陈沅表情严肃起来,正色道:“姐姐莫怪妹妹交浅言深。姐姐才情,妹妹已经深知。当世男儿之中,胜过姐姐的也不多。然而他们一个个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你我姐妹堕入风尘,换姓改名,却是为何?不过是因为你我皆是女子而已。”
柳如是早知此理,无奈道:“生为女子,如之奈何?”
“以妹妹观之,姐姐至少有两条路可走。”
“愿闻其详。”
“杜十娘身怀百宝箱,十个自己也赎得起,但她不思自救,寻求所谓良人,终于所托非人。空有百宝箱在手,却落得个愤而投江的下场,是为不智。”
陈沅虽是说杜十娘,柳如是自然知道她的言下之意。不过这件事却与柳如是所见相反:“听说花公子可是实打实的通过自己的努力把陈姑娘赎了出来?”
陈沅本来挺严肃的,听柳如是这一问脸再也扳不起来,幸福堆了一脸:“我与雪儿青梅竹马,知根知底,这又怎么相同?”
第一百五十章 可怜十娘少时间()
柳如是掩去眼底羡慕,笑着反问:“杜十娘何尝不是自以为看穿了李甲?”
陈沅就笑:“杜十娘认识李甲一年而已,所识得的李甲不过是表面文章。我却是从雪儿他三四岁的时候,便和他要好到如今。那李甲对杜十娘与其说有情,不如说是有欲。而雪儿和我,满满的都是情意。二者如何可比?”
“李甲未必无情,千金拨动人心。”
“千金?千金散尽还复来,万钟于我何加焉?李甲何人,也配与雪儿相比?雪儿仅十三岁就能将我赎出,姐姐觉得妹妹我赎金几何?于我与雪儿而言,只有对方,才是这一世唯一的追求。”
柳如是一想可不,杜十娘几近残花败柳,如何与眼前的陈沅云英之身相提并论?何况眼前的陈沅比自己还美上数分,未必倾国,倾城足矣。
她却不知道陈沅也算是历史上少数几个可以冠以倾国名号的美人,只是她是其中最冤枉的那个罢了。即便四大美人中,也只有杨玉环算是倾了半国,就连西施所倾之吴国,也只是在名字上称得上是国,规模差得远矣。
对比花雪和自己曾经认识的众多才子,柳如是颇有心灰意冷之感:“难道没有青梅竹马,就没有值得托付的良人吗?”
陈沅摇头:“可能有。但你如何知道他是呢?”
柳如是哑然,是啊,怎么知道呢?
心中有感,放声歌曰:
“朝真暮伪何人辨,古往今来底事无。
但爱臧生能诈圣,可知甯子解佯愚。
草萤有耀终非火,荷露虽团岂是珠。
不取燔柴兼照乘,可怜光彩亦何殊。”
“虽然不知道臧生、甯子何人,但姐姐这诗我大体还是听懂了,真是好。”
柳如是一愣,知道陈沅没见过这诗,以为是自己所作,当即出言解释:“这却不是我作的诗,是白居易的《放言》,一共五首,此是第一首。”
接着解释道:“臧生是指臧武仲,他智慧非凡,活着的时候可是被称为圣人的。孔子提出完人的五个条件,其中第一条就是要有臧武仲的智慧。但是这个人后来被发现道德有问题,所以白居易说他是诈圣,也就是骗来个圣人的称号。至于甯子,是指宁武子。”
陈沅插话道:“宁武子我知道!我记得雪儿当年抄《论语》的时候我见到过,‘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是吧?”
“不错。这句诗是说:世人只是上了假圣人的当,去爱臧武仲那样的人,哪知道世间还有甯武子那样装呆作傻的人呢?”
陈沅点头表示理解,又道:“我记得白居易还写过一句‘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好像说的也是这个意思吧?”
柳如是点头:“不错,你说的那个是《放言》第三首中的颈联。《放言》五首,正是第三首最广为人知。”
柳如是说完,又接着唱了起来:
“世途倚伏都无定,尘网牵缠卒未休。
祸福回还车转毂,荣枯反覆手藏钩。
龟灵未免刳肠患,马失应无折足忧。
不信君看弈棋者,输赢须待局终头。”
“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谁家第宅成还破,何处亲宾哭复歌。
昨日屋头堪炙手,今朝门外好张罗。
北邙未省留闲地,东海何曾有定波。
莫笑贱贫夸富贵,共成枯骨两如何。”
“泰山不要欺毫末,颜子无心羡老彭。
松树千年终是朽,槿花一日自为荣。
何须恋世常忧死,亦莫嫌身漫厌生。
生去死来都是幻,幻人哀乐系何情。”
柳如是边唱边写,将后四首诗写完,又将第一首在前边补了上去。
复又叹道:“白居易诗写的是好的,道理也没有问题。但他给出的这个办法,可谓第一正确又第一无用了。”
陈沅还沉浸在诗中。柳如是唱功技巧虽然比不上她,但嗓音颇有磁性,有一种中性美,再加上白居易诗中意境颇高,陈沅一时还没从中醒来。听到柳如是的叹息,不明其意:“什么办法?”
“就是用时间去检验。这个方法的正确性是不用说的。但用来试玉、辨材也就罢了,不过三日或者七年,终究有个时限。可用来判断人,怎么也得等到盖棺定论才算。可到了那个时候,即便试出来又有什么用?”
陈沅倒是不在乎,人发生变化,总需要时间和经历去影响。她和花雪一直青梅竹马,将来也会一辈子在一起,花雪有什么变化都会在她眼中无所遁行,却是不需要去试的。
她却不知道花雪一瞬间就多了两世经历,虽然心还是和她贴在一起的,但人是实打实变了的。
陈沅劝柳如是道:“姐姐何苦非要试人?何不听听妹妹说的第二条路?”
柳如是这才想起陈沅说有两条路可走,杜十娘选择的只是其中一条。她感触颇深只是因为她也一直走在这条路上。
“但说何妨?”
“姐姐不闻秦贞素将军乎?”
秦贞素就是秦良玉,当世著名女将,贞素是她的字。
她是历史上唯一一位作为王朝名将被单独立传记载到正史将相列传里的巾帼英雄。以往历朝历代修史,女性名人都是被记载到列女传里的。
柳如是错愕道:“秦将军巾帼英雄,我岂不闻?妹妹说的第二条路莫非从军?就算我也一腔报国热血,可不说从军无门,即便有,我一弱质女流,岂是敌军一合之将?妹妹先前欲教姐姐武艺,难道为此?”
陈沅哭笑不得:“妹妹我便是愿意从军,雪儿他也得舍得啊?怎么会有此念头?只是钦佩秦将军不让男儿罢了。”
柳如是恍悟,终于明白了陈沅意思:“妹妹你是说可以不依赖男人,独立生活是吗?倒也不是不行。可是终有老去之时,届时膝下若无子女,岂不孤苦,如之奈何?”
第一百五十一章 初心如一求平等()
“我有雪儿为夫,怎么会劝姐姐不嫁?不依赖和不嫁可是两回事儿。”
额,好尴尬啊,怎么把这个忽视了?
柳如是收拾心情,问陈沅:“那什么叫做‘不让男儿’?”
她心中隐隐觉得,陈沅将要说的,很可能便是她一直以来所追求却无果的。
陈沅抬起手,握了握拳,很有元气地道:“自尊自爱,自立自强!”
柳如是被扑面而来的元气震慑了一恍惚,然后就没忍住笑了起来。
陈沅如此有元气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柳如是从没见过如此朝气的女子。
她自己从小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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