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只是不知道忧从何来,愁向何去。
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最是凶险,就像站在万丈悬崖边的人,狂风如刀,稍有不慎就会跌进深渊,尸骨无存。
李落恰是悬崖边的那个人。
半刻之后,风停雨歇,贺楼岱钦大笑一声道:“本尊半生所见,堪有能比得上李少侠的,本尊不得不佩服。如此年纪,就有这样不容小觑的心性和定力,本尊倒是有了惜才之心。”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含笑不语。
“来人,带他进殿。”贺楼岱钦断喝一声。
连江躬身领命,离殿时看了李落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忌惮,能让贺楼岱钦改变心意的人委实不多。少顷,殿外进来两人,一前一后,后面正是多日不见的钱义。
钱义看见殿中席间的李落,先是一喜,而后心中一沉,如果连李落也陷在往生崖,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钱义刚要走向李落,便被身前的连江挡住去路。钱义双眉一扬,面罩寒色,冷冷喝道:“让开!”
连江冷哼一声,漠然看着钱义,没有让开,也没有回言的意思。
钱义面沉似水,不过却没有出手,含怒瞪了一眼酒娘。酒娘避开钱义的目光,侧头看向别处,任凭钱义眼中怒火熊熊,大不了来个眼不见为净。
钱义刚一入殿,李落便瞧出异样。钱义步履浮虚,气息晦暗,应该是被人封了内力,自然不是连江的对手,逞强出手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钱义心性坚毅,宁折不屈,但绝非莽撞无智之辈,非到万不得已不会做出不自量力的事来。不过钱义望去酒娘的眼神有些不对劲,而且酒娘的反应也有些古怪,好似有些心虚,还有点别的东西。
李落武功通玄,冰心诀更是洞隐烛微,不过女儿家的心思就算冰心诀大成圆满,怕是也未必能洞悉其中三昧。李落心生狐疑,无意识的摸了摸鼻尖,一时竟将台上堂堂鬼市雄主晾在了一边。
钱义见李落颔首示意,稍安勿躁,这才收回目光,向李落遥遥一礼,口呼公子。
李落点了点头,问:“还好?”
钱义应了一声,回道:“还好。”
李落转身看着贺楼岱钦,抱拳一礼,诚颜说道:“多谢!”
贺楼岱钦不苟言笑,静静的看着李落。虽然没有言语,李落也能察觉这位鬼市雄主心中的怒意,平日里绝少有人敢顶撞他。
钱义暂无大碍,李落随即收敛心神,过犹则不及,如果当真激怒了贺楼岱钦,刀枪无眼,就算自己能破围而出,未必能护得了钱义周全。
“我在兽窟中遇见一人,他自称孛日帖赤那。”
“孛日帖赤那!”贺楼岱钦一字一句的念了一遍。鬼殿中一片死寂,就在这个名字从李落口中说出的瞬间,一座石殿,顷刻间被贺楼岱钦无尽的杀意所掩盖。
“不错,他还曾说过一个名号,叫草海苍狼。”
殿中诸人脸色大变,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投到了李落身上,有怀疑,有诧异,更多的是震惊。
孛日帖赤那与贺楼岱钦的渊源李落知道些,不过看着眼前众人的神色,想必十余年前那一场较量绝不像孛日帖赤那说的那么平淡无奇。
“当真?”
“我不知真假,孛日帖赤那和草海苍狼的名字都是头一次听说。”
贺楼岱钦冷漠的盯着李落,想从李落脸上的神情变化瞧出什么端倪。不过李落并没有虚假隐瞒,自然无惧贺楼岱钦宛如刀割一般的眼神。
“你是怎么从兽窟逃出来的?”
“我和他做了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我解毒救人,他送我二人离开往生崖。”
“你能解烂舌散的毒?”
“毒已经解了。”
贺楼岱钦眼皮一跳,心中杀机又盛了一分,一个能解烂舌散毒的人,不该活着留在往生崖。
“是谁带你离开兽窟的?”
“一个名唤乌尤的黑衣女子。”
“哼,赤鹰旗旗主,跳梁小丑。”
李落看了一眼身边不远处的吉布楚和,淡淡一笑道:“我如何离开兽窟,之后见了什么人,恐怕尊主不会比我知道的少。尊主既然能派人在酒娘的酒馆等我,想必鬼市中尊主的眼线无处不在,尊主到底想从我身上知道什么,我大约也能猜出来些。”
贺楼岱钦眼中异芒连闪,饶有兴趣的问道:“本尊想从你身上知道什么?”
“虽说尊主的眼线无处不在,不过有一个地方尊主怕是忘记了。”
“兽窟,石牢。”
“正是,在那里有尊主感兴趣的东西。”
“哈哈,一个半死不活的废人,本尊大不了杀了他以绝后患,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本尊耗费心神。”
“原本我也在想这件事,以尊主在鬼市的实力,又深知他们的一举一动,为何偏要留下他们的性命,而且这一留怕不是一年两年了吧,如此看来,尊主一定在等什么,而这个东西只可能在孛日帖赤那身上。”
第一千三百六十二章 真真假假()
“倘若我不是百无一用呢?”
“哈哈,如果少侠还有用处,一杯往生醉本尊还不至于这么小气,再赐少侠一杯往生醉又有何妨!”
李落淡淡一笑道:“那就不必了,尊主的往生醉太过贵重,还是少喝为妙,赔得起尊主的一杯往生醉就是大幸了。”
贺楼岱钦双目微凝,李落处变不惊,镇静自若,如此模样必是有后招,眼前少年郎固然瞧着碍眼,但这份心境的确不凡,由不得不让人心生惊叹。不过惊叹归惊叹,杀人的时候贺楼岱钦可不会手软,执掌鬼市多年,让贺楼岱钦惊叹的人不少,最后不都丢进冥河喂那些怪鱼了么。
“赔不赔得起要看你有多大的用处。”
“我告诉了尊主仇敌的下落和孛日帖赤那这个名字,不够么?”
“哈哈,不够。”贺楼岱钦笑意一收,阴冷接道,“你不说,本尊一样查得出来。”
“未必。”李落洒然断喝道。
贺楼岱钦脸色一变,目露凶光,冷冷的盯着李落,今个被人当面顶撞的次数加起来比以往数年还要多,只不过胆敢顶撞贺楼岱钦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眼前的少年郎也不会有例外。
李落对贺楼岱钦眼中的杀意视若无睹,缓缓问道:“尊主敢断言兽窟中的人就是孛日帖赤那么?”
贺楼岱钦眼孔微微一紧,沉默不语。
“一局棋,布局十余年,到底哪处是真,哪处是假,想必尊主心中也不敢断言,要不然尊主也不会等这么久。大甘有句古话叫做假亦真时真亦假,也有句话叫做灯下黑,离尊主越近,越是真假难辨,也许尊主当年看见的假其实是真,而如今看到的真才是真的假。”
贺楼岱钦执掌鬼市多年,心智早已奸猾似鬼,李落只是稍作提醒,便已猜到李落的言中之意。
“他身边有尊主眼线,尊主身边自然也会有他的眼线,而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尊主可有十成把握?尊主是否有想过,你听到的消息也许恰是别人想让尊主听到的。”
“死到临头还敢挑拨离间,南人果然都是奸诈小人。”殿中一个灰袍老者寒声说道。
李落淡淡一笑,和声说道:“两处宝藏,能让尊主动心,自然也能让别人动心,这种手段算不上出奇,但却很有效,尤其是尊主身边贪图宝藏但却自知得不到的人。”
话音一落,殿中数人含怒冷喝,如此光明正大的搬弄是非当真少见,一时间李落成了众矢之的,不过李落倒是不怎么在意,说与不说,这些人都不会让李落活,大概是虱子多了不怕咬,再加上一把火也无所谓。
贺楼岱钦没有说话,但眼中的神色已然挑明了这位鬼市雄主开始思索李落说的话。鬼殿中数人脸色微变,恨不得现在就将李落碎尸万段,不过贺楼岱钦没有示意,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等殿中旁人插言,李落自顾接道:“如果我在尊主的位子,听闻仇家藏身兽窟,我一定会派人设下埋伏,等着仇家的手下自投罗网;如果我是尊主的仇家,也一定会派人佯装去往兽窟劫人,吸引尊主的视线。”
“吸引本尊的视线?这又是什么缘故?”贺楼岱钦沉吟道。
“因为自始至终所谋的只有一个地方。”
“黑山大狱!”贺楼岱钦脸色一变,咬牙切齿的说道,“兽窟那人只是个幌子!”
“就像有人在地底冰窟时告诉我,他早知道壤驷丹已是尊主的人一样。”
这是一场豪赌,比起刚才抛出那钦人的黄金圣坛还要凶险,李落并不能十分肯定壤驷丹已经背叛了孛日帖赤那,只是从前到后,应该有一个离李落不远的人向贺楼岱钦暗送消息,这样贺楼岱钦才有足够的把握敢等着仇敌从地底冰窟中出来。
这个人知晓始末,一定不是吉布楚和,而是另有他人。再加上胡和鲁刻意让壤驷丹和呼延烽堂随李落一行,呼延烽堂已死,只剩下一个壤驷丹,只怕刚才壤驷丹身中的两刀其中也有蹊跷。
赌赢了,至少暂时能转移贺楼岱钦的杀机,赌输了,就只有相信背上的鸣鸿刀。
如果说之前贺楼岱钦只是起了疑心,不过当李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贺楼岱钦整个人脸色变的很难看,状若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气势骇人。贺楼岱钦这样的枭雄之辈疑心之重,绝非三言两语就能改变他的心思,李落布这个局时间虽短,花的心思可不少,先是让贺楼岱钦觉得李落有恃无恐,自然就不会轻易下杀手,还想瞧瞧李落到底藏了什么事。之后才是环环相扣的谋算,等到了说破壤驷丹的身份,任是谁也要开始怀疑是不是中了圈套,贺楼岱钦也不例外。
到了紧要关头,李落自然不会忘了再煽一煽风,让火势烧的更烈:“进殿之前,有人向我传音拖住尊主。”
贺楼岱钦眼中凶芒连闪,厉喝道:“为什么不早说!”
“早说的话,尊主一开始就要杀我,也尝不到尊主那杯往生醉。”
“你说的是真话?如果有半点虚假,本尊生吞活剥了你!”
“句句属实。”贺楼岱钦怒火中烧,李落倒是不急,不温不火的回道,“我和他并没有渊源,自然没有卖命的道理,从始至终,我只想离开往生崖,区区过客,何苦与尊主交恶。”
贺楼岱钦眼皮微跳,如果李落没有说谎,的确漏算了孛日帖赤那鱼目混珠的招式。
“本尊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你和老不死的苦肉计?”
“尊主是该怀疑我,我替他解了毒,他却没有送我离开往生崖,是他失信在先,而且恐怕我也被他算计了,要不然尊主不会派人在酒馆等我,也用不上尊主耗费这些心神。”
李落言中之意已然明了,与贺楼岱钦不算朋友,但目前至少不是敌人,不过和孛日帖赤那是敌非友。
贺楼岱钦冷哼一声,细细一想。
第一千三百六十三章 赎罪的机会()
得知李落会去酒馆的消息的确有些古怪,而且还极其隐晦的提醒了贺楼岱钦,这几个人身上或许有了不得的惊天秘密。草海苍狼身上的惊天秘密,除了那钦人的黄金圣坛,不会再有别的了。
贺楼岱钦羞恼成怒,脸上却似寒冰,杀气冲盈道:“连江。”
“属下在。”
“人是你带回来的,去查查是什么人混在里面,查不出来,自己去兽窟。”
连江脸色一白,咽了一口唾沫,不敢对贺楼岱钦有什么异色,却能凶狠的瞪了李落一眼,恭声领命。
离殿前,贺楼岱钦冰冷的说了一句:“带着壤驷丹,仔细查。”
“属下遵命。”连江匆匆离开鬼殿,这也坐实了李落的猜测,壤驷丹果然是贺楼岱钦的奸细。
贺楼岱钦起身走到鬼殿正中,冷着脸一语不发,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我是刚刚才想明白被人出卖,如果我早些讨饶求命,或许尊主也会早些相信我。只是我心性如此,做不来摇尾乞怜的事,请尊主莫怪。”
“本尊为何要怪少侠?如果少侠所说句句属实,本尊谢少侠还来不及,说不得还要再请少侠喝一杯往生醉。”贺楼岱钦敛去脸上的杀意,多了几分让人心惊肉跳的和蔼可亲。
“不过,”贺楼岱钦话锋一转,淡淡说道,“要少侠屈尊在往生崖多留几日了。”
李落看了一眼钱义,苦笑道:“只怕我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哈哈,少侠是识时务的俊杰,放心,本尊言而有信,可不是那头畜生。至于你”贺楼岱钦冷冷盯着席间的吉布楚和,“本尊该拿你怎么办?”
“尊主,我知道错了,他们说要杀我,我真的好害怕,我从来没想过要害尊主,我根本没有那个胆子呀。”吉布楚和嘤嘤哭了起来,泪眼婆娑,见者伤心。
可惜还有比铁石心肠更狠的心,贺楼岱钦就是其中之一,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吉布楚和,贺楼岱钦突觉下腹一热,一股残忍的戾气窜上心口。贺楼岱钦脸色微不可查的变了一变,异色消失的很快,快到李落都没有察觉到。
“哼,本尊知道你没这个胆量,要不然本尊能容你活到现在。”
吉布楚和一怔,可怜中带着一丝欣喜,抽泣轻吟。
“不过你还是背叛过本尊,罪不可赦,念在你跟了本尊多年,本尊就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
吉布楚和一震,连忙说道:“多谢尊主。”
贺楼岱钦一指李落,平声说道:“李少侠是我往生崖之客,暂留往生崖这几日你好生招待,李少侠若有什么不满,或是有什么闪失,炼鬼窟和黑龙潭,你自己选一样。”
吉布楚和娇躯一颤,看了李落一眼,慌忙又垂下头去,低低应了一声。
李落暗暗皱了皱眉头,贺楼岱钦好阴险的心思,让吉布楚和留在李落身边,既是试探,也是震慑。如果李落不是孛日帖赤那的反间奸细还好,如果是,吉布楚和的一举一动就更加耐人寻味。吉布楚和既背叛了孛日帖赤那,也背叛了贺楼岱钦,此刻到底站在哪一边,孛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