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处洞窟超出这个距离,离暗河更近。
一上一下,彼此之间泾渭分明,但见那些洞窟楼阁,越往上在岩壁占据的空间就越大,或古朴,或华丽,气象远非下方诸地能及。
石阶所在这面崖壁正中最高处有一座半个身子镶在黑山石壁中的楼宇,宛若宫殿,金碧辉煌中透着一股威严之气,约莫有十六七丈高下,宽窄难辨,李落和钱义入目所及,这座楼宇是此间鬼市中最大的一桩建筑,不知道是何人所居,却也猜得到此人定是往生崖鬼市权重一方的人物,也许执掌整个往生崖也未可知。
钱义暗自咋舌,这样一座楼宇,放在山面怕是只有皇家王侯才有财力物力修建的起,往生崖鬼市竟然也有一座!除此之外,鬼市中尚有比这栋宫殿小些的建筑,虽说略有不及,不过却也相差不多了。
石阶到了鬼市入口处就戛然而止,化成无数条小路,没入鬼市这些洞窟楼阁之间,看起来就像是石阶为树干,而这些小路为树根一般。
树根有粗有细,小路亦是有宽有窄,盘综错杂,只见这条条小路竟让人有眼花缭乱之感,大约走不了几步就要迷路了,看得见,却走不过去,如果能展翅而飞,想来会方便很多。
崖壁上的小路穿梭在洞窟楼阁之间,有些小路干脆穿门而过,有些从下或是从上绕了过去。小路宽窄不一,有些仅供立足,有些宽逾数丈,有些是石阶,有些是木桥铁索。
李落颇是惊讶,这样一处山腹深处,也不知道这些木材从何处来。
不过越是靠下往暗河一侧,几乎见不到有栈桥木台,越是往上,楼阁木料渐渐多了起来,栈桥也更加宽阔。
两侧崖壁各有楼阁飞檐斗拱,有离得近些的,无须凭借两岸锁链,单凭轻功也能借力跃到对岸去。
钱义呲了呲牙,苦笑道:“大将军,这地方的确让末将大开眼界。”
李落朗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让我大开眼界了,这一趟算是不虚此行啦。”
钱义挠了挠头,笑道:“山腹之中,本该是魑魅魍魉出没,末将第一个感觉反而是繁华,嘿。”
“这个地方,很不错。”李落笑了笑,和钱义踏入了往生崖鬼市。
这里的鬼市虽然杂乱了些,但该有的都有,酒馆、赌馆、医馆、杂货铺,还有七七八八这些让李落和钱义叫不上名字的地方,竟然还有人贩卖鸟兽毒蛇一类的活物。
鬼市温暖如春,这里的人大多都身穿单衣,袒胸露乳的也有不少,既有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的魅;亦有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的妖。
每一间,每一个洞窟,几乎都有人,或多或少,或长或幼,粗略瞧去,往生崖鬼市里约莫有不下数万之人居于此处。
李落和钱义漫无目的,也不曾刻意分辨道路,就这样闲庭信步的走了进去。
第一千三百零一章 迷宫般的小路()
没有人盘问,也没有人觉得吃惊,最多只是有人看见李落和钱义面生,多瞧上一两眼,神情冷漠,不见喜怒。
这里的人衣着并不华丽,多以麻布黑布居多。不过也是,这样的地底之下,就算穿上七彩华服,多半也瞧不出有什么出奇的地方。脸上的神色也很暗沉,有意无意的避开灯火,不愿将相貌暴露在火光之下。
有人喝酒,酒到酣处,便能听见口若悬河的叫嚷;有人喝茶,不管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都是轻声细语,看也不看嘈杂的酒徒;有人嗜赌,吼叫起哄的声音还要比酒徒更大;有人忙碌劳作,似是店中小二或是这里的人家,进进出出;有人奔波,在狭窄的小路上急色匆匆。俨然众生百态,在此间鬼市中淋漓尽致。
李落和钱义走的不快,神情俱是平淡无奇,似乎只是走在一处寻常城池之中。周遭诸人对李落二人视若无睹,仿佛两人不存在于此。不过擦身而过时,但见那酣睡的男子虽然没有醒,只是睫毛却微微动了动;倒水的店家小二手微微一抖,有一滴茶水不小心从杯口溅了出来;正在摇掷筛子的赌场庄家微不可查的缓了一缓,而后才开始大声吆喝;喝酒的酒徒明明一口可以饮尽的烈酒却分了两口,眼睛却看也没看李落两人;还有喝茶的茶客,说话的声音更小了,好生是怕李落和钱义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李落微微一笑,鬼市之号名不虚传,虽有众生百态,看似与常人无异,只是一个个却都透着一股鬼气,好似一只只恶鬼毒虫,小心翼翼,却又阴毒的窥视着李落二人。
李落洒然一笑,众生环视,非但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反而隐隐有些许如鱼得水的错觉,此间若是鬼狱,以大罗鬼为名,也许更算是鱼游沧海,鹰翱长天。
只是钱义就差些了,此间异状钱义自然也差觉的出来,脸上的神色虽无变化,只不过心中却有寒意,不如李落这般闲散自若,脚步渐渐沉重起来。如此幽暗诡异的氛围,实不亚于与江湖高手的生死之争。
路散乱,鬼市中人自然熟门熟路,只是李落和钱义一时间却有些难以分辨。寻了一条路,走了半晌,驻足一瞧才发觉又转了回来,只比刚才落脚的地方高了些而已。
李落和钱义相视无语,皆是苦笑一声。路就在眼前,却和迷宫没有分别。最好的法子便是施展轻功,不过此间人虽然多,却不见有人攀岩而上的,都是沿着这些纵横交错的小路行走。李落两人不明就里,不过入乡随俗,自然不会轻易施展轻功身法,万一有什么忌讳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走在这些悬崖峭壁的小路上,除了人语声和河水声,还有细微可闻的流水涓涓的响声。只不过听得见水声却看不见水流,不知道这些细水流淌在什么地方,鬼市众人取用之后,剩下的都将汇入地底暗河之中。
只有身在鬼市之中才知道这个地方暗含乾坤,看见的也许只是微不足道的冰山一角。一花一世界,一草一乾坤,每一个小小的楼阁和洞窟,当也是别有意境。
不知道走了多久,李落和钱义都有些口渴饥饿,既是鬼市,也该有客栈才对。李落四下瞧了瞧,忽然眼睛一亮,轻笑道:“那边有家酒馆,我们过去歇歇脚再做计议。”
钱义应了一声,李落所指的酒馆就在两人身前十丈外。这是一块突出来的巨大圆形黑石,中间被人生生凿了开来,从远处看去就像一只张着大嘴的蟾蜍,蟾蜍口中就是这酒馆所在之地。酒馆中灯火通明,虽然没有搭建什么木台楼阁,不过黑石悬空,其下就是滔滔暗河,别有一番意境。
李落和钱义留了心,虽说路途不远,不过找错了路多半又得大费周折。两人打量了半刻,这才从纷扰的小路中选了一条,举步走了过去。
这一次没有多绕路,眼前是两条岔路,一条向上,直直通入酒馆之中,一条往下,从蟾蜍颚下绕了过去,转到了另外一侧。
李落和钱义一前一后进了酒馆,酒馆不大,但在鬼市也算不小了,堂中有五丈方圆,随意的摆放着黑石雕刻而成的石桌石凳,如果看得仔细些就能发觉这些石桌石凳和地面黑石浑然天成,竟是在开山的时候就地取材,留下了这些简陋却又古朴的石块,充作店中桌椅。
酒馆靠外一侧就是虚空,没有栏杆,没有遮挡,一任风吹雨打。靠里这侧有两扇门,此刻是关着的,也许是此间酒馆掌柜入寝的住所。
紧贴着黑山岩壁有五排架子,亦是从山体上挖出来的形状,上面放满了形色各异,大小不均的酒坛子。一旁还有两个黑色石缸,不知道盛放的是什么。
在酒馆外还不觉得怎样,等到李落两人踏进这家酒馆,一股浓烈的酒香味扑鼻而来,有几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味。
李落眉头微微一皱,目光扫了一眼两个硕大的石质大缸,便即收了回来,没有多看。
酒馆中酒客不多,也不算少,石桌石凳满了一半,空了一半,不见拥挤,恰是刚好。
李落和钱义随意寻了一张石桌坐了下来,三步外就是虚空,就是少了几缕风,要不然这番临空对饮的意境还要再胜三分。
两人刚一坐定,便见从里侧暗处走过来一人。李落望了过去,眼中讶色一闪即逝,暗自称奇。
来的是一个女子,灯火摇曳,一时分辨不出年纪,就见身姿妖娆的很,穿着也极为大胆,露着两条修长**,赤足而立,上身只穿了件短衣,裸露着双臂和腰肢,就算是月下春江也极少有这样率性的女子。更为惹眼的是此女一头暗红长发,格外妖艳,鼻梁高挺,凤目含煞,一侧脸颊上有一个刺青,非但没有坏了女子的容颜,反而更添了一股神秘冷艳的气息。
第一千三百零二章 你们是南人()
美是极美,不过一看就是个难惹的主。
女子走到李落和钱义身旁站定,打量了两人一眼,平淡的说了一句什么。钱义没有听懂,转头看向李落,只见李落也是一脸疑惑,看起来也不曾听明白的模样。
女子秀眉一皱,朱唇轻启,就要再问一遍的时候,李落忽然用字正腔圆的大甘言语说道:“一壶酒,两碟菜,两杯茶。”
女子一愣,惊讶的看着李落,李落亦是淡淡的看着这名女子,没有说话,便是这女子出神许久,甚是无礼的盯着李落,李落也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意思,就这样静静的等着什么。
过了片刻,女子似乎从记忆深处搜寻到了什么,张了张口,在钱义惊讶失色的眼神中生涩的问道:“你们是南人?”
和李落一般无二的大甘言语,只是数处音调极为别扭,也极为生硬,不像如今的大甘言语。
李落双眉一扬,眼中微微闪过异色,女子的音调固然古怪,但肯定是大甘一脉,或许比之现今的大甘言语古老了些。
“我们是从南而来。”
女子看起来吃了一惊,眼中精芒连闪,几息过后,玉容归于平静,哦了一声,转身往来处走了回去。走了两步,女子身形一顿,回头望着李落和钱义,生硬问道:“你们第一次来往生崖?”
李落点了点头,这倒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只看两人穿着就知道了。别人都是单衣,唯有李落和钱义穿得多,谁能知道往生崖下竟然会这般热。
女子嘴角弯起一个古怪的笑意,让钱义不由自主的心中一冷。不等钱义再瞧得仔细些,女子嘴角的笑意就已敛去,转身去了别处。
少顷,一壶酒、两碟菜和两杯茶放在两人桌上。酒不知名,闻起来味道很烈,颇有纯意。茶倒是很清澈,只是没什么茶香,不怨钱义翻起白眼,这茶水和白水相差无几,倒叫两人想起了素娘的茶,若是和这杯茶比较起来,素娘当日卖的茶已经能算是茶中上品了。菜是两盘肉食,不见菜蔬,有股辛辣刺鼻的味道,显然是用了特别的佐料烹制而成。
酒菜端上来之后这名女子就不再多看李落两人一眼,径自去了别的桌上,和相识的酒客放浪笑骂,喝酒的豪放模样让李落和钱义亦有些汗颜。
钱义见堂中无人留意,悄悄试了试酒菜,没有下毒的迹象。钱义轻轻点了点头,先于李落之前夹起一块肉放入口中,不等细嚼慢咽,就见钱义脸色一变,猛然咳嗽起来,倒是吓了李落一跳。只见钱义脸色通红,手忙脚乱的抓起茶杯一饮而尽,好半天才呼出一口热气,骇然说道:“好辣!”
李落一怔,眼角微微抽搐了几下,不知道这肉里添了什么,竟然能让一个武功高手这般模样。不过看上去绝非什么要命的毒药,只是这入口的滋味想来不怎么好受。
钱义连着喝了三杯茶水也压下舌尖的辣意,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汗,心有余悸的瞧着盘子里叫不上名堂的菜肴。
李落摸了摸鼻尖,稍有迟疑,自己倒是能吃些辣,不过比起钱义也强不了多少,吃下去的下场约莫不会比钱义好看多少。
就在李落两人盯着一盘肉食望而生畏之际,堂中其余的酒客见状哄然大笑起来,嘲讽讥笑,听起来格外刺耳。
钱义脸色一沉,一只手微微紧了紧,抬头看了李落一眼。四周虽有嘲笑挖苦的声音,李落却是平静如初,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下酒菜如此,多半这酒也不好入喉啊。”
钱义面有愧意的说道:“十有八九也烈的很。”
“掌柜的,可有清淡些的饭菜么?”李落回头望向美目流彩,正自饶有兴趣的看着李落和钱义的美貌女子,和声问道。
女子秀眉一扬,有些轻视的容色,长身而起,走到李落身前,一只好看的玉足踩在石凳上,半伏了娇躯,嘴角微微上扬,奚弄道:“怎么,我的酒菜太难吃了,不合你们的胃口?”
“掌柜说笑了,酒菜的味道我不敢妄言,只是太辣了些,我们两人吃不了这样辛辣的饭菜。”
女子大笑一声,摇了摇头道:“这里的饭菜都是这个口味,换了别的也是一样,想吃就吃,不吃就走,不过桌上的酒菜钱一样要结。”说完女子冷哼一声,耻笑道,“没胆鬼!”
李落和钱义面面相觑,很是无奈,只是吃不了太辣的味道,怎么就成了胆小之辈。不过当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冷艳女子,倒也发作不起来,由得酒馆诸人的嘲笑。
女子取笑了李落和钱义几句,隐隐有点故意挑衅的意思。钱义神色不善,只是李落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模样,钱义只好压下心中怒意,默然无语。
掌柜女子见李落和钱义有些逆来顺受的软弱,甚觉无趣,说了几句之后便不再理会二人。不过此间酒馆中的酒客却似一下子有了谈资,有意无意之间目光都在李落和钱义身上扫来扫去,城府深些的只是目光游动,倒不曾有什么过激的言语。亦有那些粗豪汉子,对李落和钱义二人指指点点,一脸的轻蔑嘲讽,嗤之以鼻,大声放肆的说着什么。虽说李落和钱义听不懂说的是什么,不过猜也猜得出来这些人言语神色中轻视和鄙夷,说起来还是掌柜女子的不屑一顾要好受许多。
堂中诸人这般神色,纵然淡泊如李落也不禁有些动气,脸色稍沉,目光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