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道家两宗斗法的日子,皇宫内外愈见冷凝紧张的气氛,最忙的当属英王李玄慈了,城中涌进来不少江湖高手,除了观礼之外,还要防备敌国奸细借机生事,连着数日要么待在都护衙门,要么在都卫衙门,连王府都不曾回去。
万隆帝极为重视此次道家斗法,差不多每天里都要问上几次,竟然比立云妃为后的心思还要急切,让后宫中有些人松了一口气,又更觉疑惑不解。
反观此次斗法的正主,道家地人宗宗主三生道人却是深居简出,不知道是在养精蓄锐还是另有打算,至少李落之后几次进宫都没有看见这位道家宗主。
斗法前第五日,李玄泽亲率宫中掌管礼仪祭祀的诸臣迎道家天宗入城,安顿在城东驿站中,礼遇之高,不弱于一方诸侯朝贺之时。李落没有去,不过枢密院中的消息先一步传到了弃名楼,天宗来的人不多,领头之人果然是李落曾在东海有过一面之缘的逍遥子。
卓城起雾了。
这场雾出现的很突然,自打李落记事的时候起就从来没有在卓城见过这么大,这么浓的雾,走在其中,三步之外就是白茫茫一片,听得见人声,看不见人影。而且这场雾似乎没有消散的迹象,先一天就将整个卓城笼罩在了里面,从清晨到傍晚,晚间的时候才稍稍散了些。不过到了第二天雾又起了,比之昨日更见浓郁。
长明宫斗法转眼将至,这样一场大雾可不是什么好事,宫中守卫定然更为不易。
清晨,李落早早离开了弃名楼,昨日晚间,先是李玄慈,再是李玄泽,最后李玄郢也遣人传来口讯,让李落早些入宫,好商议商议。听李玄泽的口气,似乎万隆帝也要到场一观道家这场斗法论道。
走在路上,身边就是白雾,柔的像水,轻如白纱。
走着走着,看不见去路,找不到来路,仿佛是在云端,到处都是一片白雾的迷境。
不过这样罕见的迷雾并没有给李落几分如入仙境的感觉,反而有些心惊胆战之感,兴许下一刻就会从迷雾中跳出来一只莽荒恶兽。
瞧着入眼所见的天地一色,李落吐了一口浊气,这场雾和当初在翠括山迷仙阵中遇见的雾差不了多少,如果不是因为这是卓城,李落险些就以为这又是雍大先生这样的高手布置出来的迷阵了。
雾虽大,不过从弃名楼去宫中的路李落熟的很,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踏上一座小桥,桥下是沉香河的一条支流,水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棉纱,轻轻的随着流水游动。水边的雾比起别处更浓,时辰还早,雾又这么大,李落踏上石桥的时候这里空空如也,就连早起的雀儿也没有。
走了几步,李落忽然脚步一顿,功聚双目,刺入石桥一侧的迷雾中。空气有些凝滞,良久没有声响,李落缓缓喝道:“谁?”
“王爷,好久不见了。”
“是你。”李落一怔,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皱。
随着话语,一个人影从迷雾中走了出来,空灵缥缈,宛若一个天地间的灵物,无声无息,却又似乎无处不在,玄妙难言。
李落心中微微一动,和声说道:“言姑娘道法又有精进,恭喜。”
这个从迷雾中走出来的人影正是大隐于市言心,许久未见,内功心法比之当年更见不凡。
言心看着李落稍显疑惑的神色,淡淡一笑道:“我不是在等王爷,碰巧遇见了。”
李落哦了一声,扫了一眼言心穿在身上的道衣,不动声色的问道:“言姑娘何时来的卓城?”
言心一拂耳边秀发,轻声回道:“有几天了。”
“流……公子也来了?”
言心噗嗤轻笑出声,和声应道:“我这个师妹就爱到处乱跑,我来的时候还不曾见到她,大约也该到了。”言心美目流转,静静的看着李落,温声说道,“王爷很记挂我师妹?”
“嗯。”李落坦然回道,“我想要喜欢亲近的人不多,言姑娘的师妹恰是其中之一。”
“是么,看来我不是王爷想要亲近的人,王爷似乎讨厌我?”
“那倒不是,只不过你我道不同而已。”
言心悠然一叹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王爷可知你亲近我师妹,有些时候会让她很为难的。”
李落洒然应道:“果真如此的话是我不对,多谢言姑娘提醒。”
言心苦恼的摇了摇头,道:“没用的,我这个师妹我是管不了她,日后不知道会有什么劫难。王爷,如果可以,还要请你多照拂她。”
李落微微有些错愕,不解问道:“我似乎不该和她再有纠葛么?”
“话虽如此,但世事难料,一切随缘就好,我可不愿做这个恶人。”
李落莞尔一笑,言心倒是洒脱的很。
第一千 一百四十八章 再见言姑娘()
看样子还有些早早丢出这个烫手山芋的模样。
言心和李落似敌非友,两人见过几面,每次多半都身处敌对的境地,但李落心中对这个女子却没有多少敌意。
像今次这般碰巧遇见,似乎更像是许久不见的好友。
只不过李落很清楚的知道,倘若有一天言心真的挡在了前路上,自己多半下得了手杀人,如果换做流云栈却就未必了。
少顷沉默,李落平声问道:“言姑娘身穿道衣,莫非大隐于市也是道门中人?”
“是,也不是。”
“哦,此话怎讲?”
“大隐于市和道家渊源颇深,只是大隐于市很早以前就已经超脱于道门之外,如果说我是道家传人,某种境地之下也算对。”
“姑娘此来卓城是为了道家天宗?”
“道家天宗人宗本是同气连枝,这种无谓的纷争已经延续数百年了,传承久远固然是好事,但有些时候反而也是坏事。”言心顿了一顿,反问道,“不知道王爷这么看这次道家两宗之争?”
“我只是个外人而已,道家如何想必还无须我说三道四。”
“王爷本是局外人,只是这次人宗宗主择大甘皇宫作为斗法论道的地方,王爷便从局外人变成了局中人,想要置身事外恐怕难了。”
“事已至此,我也只能静观其变,现在这个时候我怎么想已经无足轻重。”
言心轻轻的点了点头,道:“王爷的确改变不了什么,眼下的局面庞杂繁复,单凭一个人的力量想要扭转什么几乎不可能,不过却并不意味着王爷不能做些什么。”
“道家天宗清净无为,若是乱世之后的太平时候,自然是好,但如今大甘内忧外患,天宗的大道无为只是明哲保身而已,绝难兼顾天下。至于地人宗入世寻道,天下百姓、苍生黎民在他们眼中只是道法印记的承载之物,结果就是凶吉难测。道家两宗的道,既不是大甘的道,也不是我的道。生也好,死也罢,看着就好。”
言心微微一笑,赞许的看着李落,和声说道:“没想到王爷对道家天宗人宗的道义知晓的这么清楚。”
“日前我曾拜会过一位江湖前辈,略有耳闻。”
“是了,只不过这一次三生既然选了入世,王爷想看看了事的心愿多半是镜花水月,难以得偿所愿。”
“言姑娘不妨明言?”
“王爷可知道这一次是谁邀道家地人宗入主大甘皇宫的么?”
“不是当今天子?”李落眉头紧锁,宫中一直没有传出三生和道家地人宗从何而来的消息,仿佛凭空出现在宫中。李落暗中没少留意此事,不过不论是枢密院还是巡检司都没有确切消息,众说纷纭,大半都猜测是万隆帝授意如此。
“是大甘的贵妃娘娘。”
“云妃!?”李落心中一冷,转瞬又是一寒,云妃不但瞒过了其他人,而且也瞒过了李落。如果道家三生是云妃引入宫中,两者之间有什么密议现在还不便猜测,但绝非只是一场道家斗法这么简单。
言心轻轻一笑,并没有要嘲弄李落的意思,淡然说道:“如果今后发生的事超出王爷的预料,又或者到了无法挽回的境地,王爷会后悔当初么?”
李落神情冷幽,没有勃然大怒或是拂袖而去的姿态,静静的看着言心,脑海中念头来去呼啸,往日想不明白连不成线的思绪渐渐明朗起来,云妃也终于开始要丰满起自己的羽翼了。
此刻言心的话中之意问的是当年李落护送云妃南下宜州,路遇雍大先生和大和尚,曾在清河河畔与天涯四友中的棋先生一较高下,还有一路暗中尾随的刺客。当初的李落心性坚毅,纵然死里逃生也不改初心,如今过去了很多年,发生了很多事,也许终究有一天会和云妃形同路人,那个时候李落会不会后悔当初在翠括山中做出的决定。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言心此女道心通明,词锋所指便是人心上的破绽,不敢说眼下言心是否心怀恶意,但一个应付不当恐怕就会留下后患。
“如果真有这一天,错了便认错,输了便认输,倘若需得以命相抵,也只能如此。至于说会不会后悔,我猜多半一定会的,不过现在我不敢想。”
言心微微一愣,浅浅一笑道:“王爷很小心呢。”
“言姑娘倘若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告辞了,约莫过些时候你我还会再见。”
言心不置可否,轻轻点了点头。
李落走出几步,停了下来,回头望去,言心还呆呆的站在桥上。李落凝声问道:“有一事还未请教。”
言心哦了一声,静静的看着李落。
“三生道长言明道家地宗和人宗合而为一,正是如今的地人宗,为什么你们只称呼为人宗,而没有地宗的名号?”
“我们?王爷从别处也听到过这样的称呼?”
“嗯,正是如此,我只知道地宗名存实亡,其余一概不知。”
“看来王爷遇见过知晓道家隐秘的高人,不错,道家地宗的确已经名存实亡,至于其中的缘由,怎么说呢,姑且算作是家丑不可外扬吧,王爷日后会知道的,现在我不便多说,说的多了,好像有些故意在背后说人宗的坏话。”
李落略一沉吟,和颜示谢,转身欲走,忽然身后的言心轻呼道:“王爷等等。”
“言姑娘还有别的事?”
“我,好像迷路了。”言心秀眉轻蹙,难为情的呆呆说道。
李落一滞,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触,就像只可远观的仙子顷刻间失去了一身法力,变成了一介凡人。李落辛苦的憋着笑,嘴角不住抽搐,冰心诀亦是压制不住心中涌起的扭曲快意,若是可以,李落只想放声大笑,生生取笑平日里总是一副从容不迫神情的言心一番。
李落抽搐的嘴角和微微有些扭曲的面容自然逃不过言心的道心通明,言心皱眉看着李落。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长明宫斗法()
轻抚秀发,淡淡说道:“王爷想笑就笑吧,何必忍的这么辛苦。”
“嘿嘿,哈哈,没有,这么大的雾迷路了也是寻常。”
“言不由衷。”言心轻哼一声。
李落稍稍辨了辨方位,颇显轻松自如的为言心指明了回去的路,不比沙场得胜的快意少些。
言心抿嘴一笑,瞪了李落一眼,飘然没入迷雾之中。等言心消失不见了,李落又嘿嘿笑了几声,这才向宫中走去。
入宫之后,这位足不出户的道家地人宗宗主竟然也在乾清殿这里,让李落着实有些惊讶,还以为三生道人要等到月圆之夜,宫中斗法的那天才会出现。
万隆帝听着李玄慈几人报请诸事,事无巨细几乎都要出言相询,容颜肃穆,极是慎重,怕是这些年里最见万隆帝用心的时候了。淑妃不在,只有云妃含笑静静陪在一旁,温柔可亲,含情脉脉的看着天威深重的万隆帝。
如果没有此前与言心相遇,如果言心没有说起三生道人因何故出现在大甘皇宫,李落或许就只当这是机缘巧合。如今再看殿中主位上的万隆帝和云妃,李落心渐渐沉了下去,就算立了后,云妃能以雷霆手段排除异己,肃清后宫中的纷争,这大甘内苑依旧太平难求。
“玄楼,你觉得如何?”万隆帝看向垂目沉思的李落扬声问道。
“回皇上,甚好。”
“甚好?”万隆帝抚须诧异道。
云妃掩口轻笑道:“九殿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莫非心中有事?”
“启禀贵妃娘娘,玄楼只是在想宫中守卫一事,除了长明宫,别处怕是也大意不得。”
万隆帝连连点头道:“玄楼言之有理,不单是长明宫,别处也都要多加防备。承文,禁军布置不能出任何差错,让孤眠和霍将军多加留意。”
“臣弟领旨。”牧王李承文沉声应道,扫了一旁一言不发的三生道人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不过亦可看得出来这位掌管禁军的牧王有些微词。
“长明宫内外不必耗费太多心思。”忽然三生道人清清冷冷的说了一句。
李承文剑眉一扬,漠然说道:“道长何出此言?道家斗法,圣上亲去观礼,守卫倘若出什么差池,别说一个道家地人宗,就是整个道门也担待不起。”
“承文,听听道长怎么说。”
“是,皇兄。”李承文躬身一礼,不再多言。
“长明宫道家斗法,不是谁都有资格一观,在这里,没有人会生事,也没有人敢生事。”三生淡淡说道。
“哼,好大的口气。”李承文不满冷喝道。
“承文,不得无礼。”万隆帝皱眉挥了挥手,道,“三生道长也是好意,宫中守卫以禁军为主,皆由承文你来调度,至于长明宫的安危,就交由萧大人承担。”
萧百死看了牧王一眼,沉声应道:“微臣领旨。”
“牧王爷是担心圣上的安危,此乃忠臣本分,不过三生道长既然有这个把握,想来不会有事。圣上就算亲临观礼,龙威浩荡,依本宫看这些江湖中人也不敢心怀不轨。”云妃笑盈盈的说道。
“江湖中人向来都无法无天,就怕万一有一两个不怕死的恶徒有不臣之心,有萧大人在,固然皇兄安危无忧,不过倘若惊到了皇兄龙体也是大事,马虎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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