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八只蝼蚁一般,缓缓地向无边无际的吐蕃大营靠近!靠近!再靠近!!
八点星火,是那么渺小!
在万里沉沙的大漠夜色之中,是如此微不足道;在磅礴气象的十万大营之下,亦是如此不堪一击。
可是,这一刻,冯大春的心不自觉地就紧成一团,不自觉地就绷住了浑身每一块肌肉。
他希望那八点星火,近一点,再近一点!!
甚至融进那大营之中,在那里蔓延扩散!!
他听不见声音,可是他猜想,那八点星火近前,一定比任何声音都要磅礴、汹涌。
冯大人脚趾头都扣紧了,不再呼喊“快跑”,而是撕声大叫:
“冲进去!!”
“再快一点!!冲进去!!一定要冲进去!!”
明知不可能,明知已经有数百骑向着八点星火冲杀而去,明知整个吐蕃大营都开始向南门涌动
可是,冯大春还是希望,希望那八点火种
冲进去,爆开来,烧出一个血红的夜空。
可是,正如他之前所说:徒劳!
这场悲壮的死亡冲锋,注定徒劳。
当吐蕃骑兵将那八点星火淹没的那一刻,当八点七点三点两点一点
当夜色恢复平静,再无一点星火的时候,冯大春心里空落落的,他们还是没能成功。
只是这一次,冯大春却再没有骂出傻子之类的嘲弄之语。
因为,此时在他的脑子里,仿佛那八点星火就在眼前,他听得见
听得见那八点星火在最后熄灭之时,向着蛮敌怒吼出来的猛话。
那应该是:
“杀!杀!杀!”。
或者“死而无憾”吧!!
冯大春莫明的难过,因为八位白发勇士,终究的枉死。
————————
林羽堂默默地看着那八点火光,从闪耀夜空到归于死寂。
从始至终,除了紧咬下唇,未说一个字。
“八个”
老帅在心中默数,“只有八个!而且为什么是在南门!?”
不自觉地,林羽堂把目光投向敌营西侧。他预感到,应该没这么简单,杜宏才不会就此罢休。
而就在老帅看过去的一瞬间,也就是八点星火彻底归寂的那一瞬间,敌营西门之外,两点更大、更耀眼、更饱含希望的火光,冲天而起。
西门外百丈,两车马草被点燃了。
“亮了!!”
“亮了!!”冯大春失声大叫,“又亮了!!!”
此时,战场之上,依旧无声。
可是,冯大春耳中,却是嗡嗡做响。
亮了!!又亮起来了!!
现在他什么都明白了,那八点星火只是假象,是老卒们为了给西面制造机会的而发出的——最后闪光。
杜宏俊,还有另一个叫李二憨的老卒,举着火把静立在敌营西门百丈之外。
此时,二人的眼中怒火冲天,杀意凛然,一点都不比身侧那渐渐烧起来的马草黯淡。
杜宏才他们已经死在了吐蕃人的刀下。
可是,正因为他们的慷慨赴死,才为他二人争取了时机,终把马车赶到了预定的位置。
此时,西风正烈,助长火势熊熊渐起。时不时还卷起一捧火星,向着敌营扑去。
杜宏俊和李二憨还不敢撤退。
因为,马车里的马草虽然浸过火油,一点就着,可是现在火势还没到无可逆转之时。一但吐蕃人反应快,冲出来,将马车熄灭,那就全完了。
二人就钉在这里,守在这里,等着更大的火势吞没马车,更大的西风将大火卷向敌营。
可是,火光一起,有如黑夜明灯,吐蕃人再是慌乱,又怎会看不见!?
此时,敌营之内,已经撕吼四起,人马匆忙。
转眼间,西门大开,数十骑吐蕃战士挥舞着战刀,冲杀而来。
“坏了!”
杜宏俊眦目欲裂,心叫:不好!
火势还未尽起,马车离营门又不过百丈,吐蕃骑兵顷刻即至,只要一人扬几把沙子,这烧营之计就算白费了。
“拼了!!”
情急之下,杜宏俊想都没想,一步跨上马车,战刀猛的一刺,正中马屁股。
“驾!!”
战马吃痛,随着杜宏俊的一声呼喝,便朝着吐蕃大营,不要命地冲了过去。
李二憨一看,杜宏俊已经驾火车冲向敌营,二话不说,有样学样,扑上马车,打车急冲。
可是,现在刮的是西风,而且风势正烈。
也就是说,狂风从马车背后吹来,卷着火星和热浪,直接打在李二憨的后背。
李二憨顾不得背上刺痛难奈,站在马车上,驭车急冲。
而现在,也由不得他多想,因为百丈距离,两人又都是驭马而行,转瞬即至。
李二憨已经清楚地看见,马背上的吐蕃蛮子高举战刃,准备将之灭杀。
而且,蛮人显然也是不傻,知道他们要把马车赶在军营之中,点燃大营,一众蛮兵瞄准的都是马腿,一但被其砍断,车马立停。
情急之下,李二憨什么也顾不上了,慌乱之中,正看见车上一坛留作备用的火油。他想都没想,一把抄起,朝着拉车的战马和自己,兜头就倒了下去。
轰!
霎时间,熊熊烈焰从李二憨和战马的身上爆裂开来。
火势瞬起,耀眼的光芒让左右冲杀而至的吐蕃骑手下意识闭眼。一阵阵热浪,又让坐下战马惧之避让。
已烧成火人的李二憨,于烈焰之中呐喊迸出,声刺霄汉——
“杀!!!”
已彻底烧着的马车,如一发出膛的炮弹,刺破敌骑战阵,冲向敌营。
碰!!!
一团带着生命的火球撞上了营门前的拒马,发出震憾天地的一声闷响。
碰!!!
第二声。
杜宏俊的烈焰战车,也到了!
“”
“”
吐蕃人止住马势,如寒夜之中的一块块孤石一般,没了生气。
呆愣愣地看着撞击之下的漫天烟花借着风势,扑向吐蕃人的营帐。
整个大营,笼罩在火光之下!
——————————
在冯大春眼中,面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无声的默剧。
他依旧听不到远处的壮怀悲烈。
可是,这不妨碍他浑身颤抖地看着那两团刺得人泪目的火光,如流星一般撞在敌营之上!
不妨碍,他静静地看着关外的敌营,一点点的吞噬在火光之下!
静静地看着,如墨涌一般的大漠凉夜,渐渐火红,渐渐炙热!
突然,冯大春听见了声音,而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那是
那是吐蕃大营之内的喧嚣吵闹;是异族蛮子在汉家儿郎的冲杀之下,发出的凄厉惨嚎;是乱成一片的吐蕃人,胆怯的无助呼喊。
冯大春突然也觉得有点热,手心见汗,而且,越来越热,仿佛血液都在沸腾。
他不知道这是数里之外的火海炙烤而来,还是什么别的。
冯大春不得不摘下战盔,他热的胸中发闷,几乎无法呼吸。
下意识看向林羽堂。
此时,白发老帅和他一样,紧紧地抓着城垛,无声地注视着敌营,注视着那十个老卒生命消逝的地方。
老帅笑了,笑的冯大春有点莫名其妙。
“他们都死了你还笑?”
“不”林羽堂含泪微笑摇头,“可那一腔热血,还活着!”
。
其实就三千字,不到二合一。
但是,这三千比两章还难写啊
所以,我觉得吧,它能顶两章!!
就这么定了。
第四一七章 传承()
是夜,吐蕃大营乱作一团。
妄言关内宿夜的吐蕃王赤德祖赞从睡梦中惊醒,这才发现,他的王帐已经沐浴火海之中。
大相噶尔。赞婆亦是狼狈,勉强压住阵脚,控制住火势,却也是再不敢托大,急令大军后撤十里扎营,不敢妄动。
而这一切,只因十位白发老卒的奋勇一搏!
。。。。。。
城楼上,林羽堂与众人默默地看着吐蕃大军狼狈退去,心中默念着十位老卒的名字:
杜宏才。。。
杜宏俊。。。
李二憨。。。
张广禄。。。
王四郎。。。
董宝。。。
赵勇盛。。。
严振海。。。
汤宏胜。。。
郎国源!
十人可谓真英雄,只此一战,足可青史流芳,告慰家乡父老!
“可惜了!”
看着狼狈而走的吐蕃大军,冯大春痛惜顿首。
“若李瓘将军的大军在此,趁敌营大乱,出城迎敌,必可一战破夷。”
可惜,这城上只有八百老卒,能袭营大成已经是奇迹,却是无力出击的。
“已经很好了!”林羽堂拍了拍冯大春的肩膀,转身下了城楼。
“起码明日,吐蕃大军无暇攻城了,我等还可安生一天。”
说着话,老帅留下几人把守城楼,紧盯吐蕃动向。余众则是回到营房,抓紧时间吃饭休息。
因为,真正的大战,还有后面等着他们呢!
冯大春心里还想着那十个袭营的老卒,那点点星火在心中面怎么也挥之不去。
吃饭时就没走,特意凑到老帅林羽堂身边,“老将军,这就是你说的一腔热血?”
林羽堂想到那个十个老卒,不由骄傲,得意道:“对,这就是老夫说的一腔热血!”
“可是。。。。。。”冯大春不解,“有啥用呢?”
撇着大嘴,“就算他们今夜确实悲壮,也确实烧了吐蕃大营。可是,吐蕃人不会因此而退,反而为了复仇,会更猛烈地攻城。”
“拖个一天半日,老将军依然守不住城,结果依然无二,又何必呢?”
“将军所言的那一腔热血,不过是自我安慰的话罢了!”
“。。。。。。”
林羽堂听了冯大春的疑问,低头沉吟了片刻,干脆放下碗筷,决定好好与这后生说道说道。
“郎君可愿听老夫讲个故事?”
“讲故事?”冯大春正了正身子,“讲啊,那有啥不愿意的?”
他们这些粗人,大字不识得几个,平时凑到一块,不是说臊话,就是编故事。如今老帅愿意给他讲故事解闷儿,那还有什么不愿意听的?
“啥故事?”一听有故事听,冯大春的哨卒,还有罪营的一些老兵,也都靠了过来,竖起耳朵,要听林羽堂讲故事。
。。。。。。
林羽堂想了想,道:“远古之时,炎黄二帝联合中原各部落,败九黎氏而初定天下。”
“是以,我们概称炎黄子孙。一脉相承,代代传习至今日,已有数千年之久了。”
“哦。”
冯大春等人恍然若悟,“炎黄子孙。。。。。。原来是这么来的啊!”
这些粗浅的道理,若在后世,可以说几乎是人人皆知。可是冯大春他们这些粗人,没读过书,哪里知道这些,都听得新鲜。
林羽堂见大伙儿听的高兴,继续道:“炎黄之名传至周时,天子不再以血脉区分己异,而是将尊奉周礼、礼义之人概以同类,以区别于四方与周朝为敌的部落。”
“所以,‘礼仪之大谓之夏,服章之美谓之华’,我炎黄子孙,故称华夏族。”
“四方敌酋,亦称之为四夷。”
“。。。。。。”
“。。。。。。”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错愕难明。谁能知道。时常挂在嘴边的“华夏儿女、炎黄子孙”。原来是这么回事?
冯大春干脆把饭碗扔下,凑到林羽堂面前,“那老帅你赶紧说说,这个炎黄子孙、华夏族什么的,和你说的那一腔热血,有何关联?”
林羽堂闻之淡笑,反问道:“那你说,从炎黄治世,至今日已经多少年了?”
冯大春想了想,赶紧摇头,“不知道!你不说我们上哪知道去?”
只见老帅伸出三根手指,“已经三千余年了!”
“老夫再问你,这三千多年间,我华夏族人从偏居关陕一隅,到俯视中原,再到如今,幅员万里,四海臣服。”
“我们始终占着这天下间,最好、最大、最富庶的一块地,为什么?又凭什么?”
林羽堂的发问,让冯大春一众人等愣了愣,随之一瞪眼,“这有啥好说,这是咱老祖宗留下来的地,就该是咱的!”
“对!!”大伙附和,“这就是咱的祖宗地!别说几千年,几万年那也是咱的!”
“哈哈哈!”林羽堂放声大笑,“孩子们啊,你们想的太简单了。”
“放眼几千年,多少夷狄觊觎中原,多少蛮族强兵妄图取而代之,就凭一块祖宗地,就完了?”
“。。。。。。”
“。。。。。。”
众人不说话了。
只闻老帅继续道:“那岭南之地,是百越族人的祖宗地;巴蜀之地,是古蜀国的祖宗地;西域各族也从来没有什么安西都护府,包括现在的靺鞨、契丹各族。”
“人家也是祖宗地,怎么就变成咱们的了呢?”
众人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冯大春有点心急,“老帅就直说吧,到底咋回事呢?”
林羽堂深吸口气,“咋回事?道理很简单。”
“你们可能听说过,霍去病封狼居胥,卫青千里逐漠北,大破龙城的典故。也可能听过,飞将军李广震慑四夷的佳话吧?”
“可是,你可知,西汉还有一个苏武,身陷敌营十九年不肯受降,是为华夏之名节。”
“可知,还有一个叫陈汤的汉臣,宁可假传圣意,也要聚兵攻打蛮族。”
“更在上书皇帝之时写到:宜悬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可知还有一个耿恭,被困万里之遥,仅凭残兵孤勇,凿山为井,弓甲为食,固守不屈。最后大汉万里驰援,终使耿恭回国。”
“就在这里!”老帅指着脚下的黄沙,“就在玉门关下,耿恭回到中原,连同袍泽、援军,只剩十三人!”
“你们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朝廷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也要保十三勇士归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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