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善道:“有一件重要证物,请邑君一观。”转身道:“苴怀,呈上来。”
一会儿,苴怀去取来虎符,众人眼前大亮,啧啧称赞不绝口。一者形制精致,二者黄金乃是稀罕之物,时人称为“璗”,其美者称“璆”,而常言的“金”一般指铜或铜为主的合金。
苴怀小心翼翼送呈瞫伯,生怕这件证物在他手中损坏。
瞫伯左看右看,不解道:“这是虎符,有何来历?”
苴怀道:“这是一只虎符,从刺客行囊里搜出来。但它的作用不是调动兵馬,而是楚国奸细的联络暗物。”
瞫伯道:“可认识上面的图字?”
苴怀道:“不认识。”
瞫伯道:“既不认识,为何说是楚国细作的联络之物。”
苴怀一字一句道:“其一,这虎符应是两片,两片合一,就是暗语;其二,虎符上有文字,我们不认识,细作却正好认识。”
瞫伯点头认可,道:“虢子学识渊博,请来一看”。
虢昌上前接过细看,只管摇头。
苴怀收回虎符,道:“我猜在座中有一人认识。”此话一出,众皆心惊。
瞫伯有些不正常的平静道:“谁?”
苴怀不紧不慢道:“客卿邓路应该认识。”
荼谨、果艮风二人心中再次打鼓:“难道还有深戏?”
瞫伯道:“邓子也是饱学之士,请上来一观。”
邓路上前,就在苴怀手掌上,仔细观看,道:“不知是何样文字,我学识浅薄,并不认识。”
樊氏部族首领樊参之弟樊芪正在宫中来办事,也来看审刺客,此时道:“谁不知邓夫子学富五车,拉马不骑,过谦了!”
邓路道:“见笑见笑,真不能识。”
苴怀将虎虎符从邓路眼前收在右手中,道:“邑君,我大胆猜度:邓路在说谎!”
邓路急道:“此是何意?你有何凭据?”
苴怀轻笑,道:“在下先问夫子,你可是当年到江州宫中献《过庸论》的曼路?”
邓路到虎安山,除对瞫玉、虢昌说过实话,外人并不知,心中惊了一下,仍道:“正是在下。”众人也吃一惊。
瞫玉道:“此事不必计较,我是知的。”
苴怀道:“请问邓夫子,何年何月在楚为官?”
邓路想了想,道:“掉王最后两年到肃王四年夏。”
苴怀道:“好。邓夫子可能忘了,在你书房中有一只金壶,上面的文字与这虎符的文字相同,因此我才敢说夫子认识。”
此时,众人已看出些明堂,不敢发言,生怕惹火烧身。
邓路听他这样一说,立即醒悟其中奥妙,对瞫伯道:“邑君,不可听他胡说,我真不认识。”
相善见火侯到了,道:“二位不要争执,或是苴怀记错了,何不去请出邓夫子的宝贝金壶,拿来比较,自然白是白,黑是黑,不可冤枉好人。”
瞫伯道:“此言有理。来人!去把邓夫子房中的金壶请来。”
未过多久,武士取来铜壶,是一个小号的提梁带盖壶,形制精巧,做功讲究,雕饰华美,上面有文字。虎安宫里宝物不少,但瞫伯一看也觉得是件难得的宝物。苴怀右手持虎符,左手接过铜壶,再送与虢昌众人对两件宝物上的文字图案进行比较,果然有数字图相同,显然是同出一脉。
邓路知此是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正在思考,虢昌先道:“邑君,两件东西上的图案或者说文字,确实有相同的,但就算如此,也不能认定邓夫子就一定认识。再者,就算认识,也不能断定就是细作。”多人点头。
相善道:“不知邓夫子这壶从何而来?常理来说,上面的字不认识,不太可能很喜欢,而夫子却从楚国一路大老远带到虎安山,实在令我这等不读书的井底之蛙费解。”瞫伯轻轻点了点头。
邓路道:“我本是邓国人。祖上一次出使庸国,庸国主送祖上这件金壶。后传到我这一代,因是先祖传下来,又兼此物甚为精致,图案优雅,故带在身边。这些符号并不一定就是文字,或是庸国某部族的符号,也可能是祭祀用的符号。因此,我并不认识。”
苴怀道:“邑君,还有一个更令人吃惊的,我说出来,有人必然以为是巧合,其实不是巧合,是阴谋!”
瞫伯有点不耐烦道:“我只想快点去喝楚国人的血,你不要卖关子。”
苴怀道:“邓夫子认识刺客!就是那个巫贞!”声音突然变大,众人又惊一轮。
邓路大惊道:“我怎会认识刺客?简直血口喷人!”
相善道:“苴怀,不能空口无凭。”
老将军瞫剑道:“是要有凭据,不可凭空拿人。”
樊芪上前道:“二位不要争论,这事简单,可提刺客进宫对质。邑君,我突然想起件事,此事碰巧发生在荼氏,荼氏是否与楚国奸细有关联,也需切查。”
荼谨吃了一惊,知他这是半夜打摆子,顺带给荼氏扣一个屎盆子,是想报在荼氏寨受到的羞辱,正要辩解,只听相 善先道:“不可无凭无据乱说。荼氏还同时死了一人,我料与荼氏无关,就算有关,也是下人所为,必与荼寨主无关。”
荼谨吸了一口冷气。
瞫伯道:“言之有理。你二氏恩怨,岂可再提!闲话少扯,提人犯巫贞!”
樊芪面红耳赤退到原位。
第069章 巴人跳诡舞()
太阳出来之前,巫氏四人早被提出牢房,捆在虎安宫前有鹰头雕饰的大木柱之上,堵了嘴,两女人共剩一条命,莫说口被封了,就是没有被封,也已讲不出一句整话;巫城先前怒目咬牙,想要挣扎,虎安山武士当然对他一点也不客气。
虎安山人慢慢围过来,他们穿各式各样怪异的服装,脖子上、四肢、双耳挂各种不同的饰物,脸上涂有各种颜料,有的是泥巴、有的是草汁,有的是丹砂,涂丹砂的大约有些背景,还有的不知涂的什么。有的在舌头上也涂有颜色,或者挂有装饰。不分主人奴隶,俱来汇集,他们相信让奴隶吃了楚国人的肉,被吃者更受侮辱。
武士挡在粗索围成的警戒线上。有人向楚国人投掷土灰、野草,这是草原上随处可取的,当然不会投鸡蛋,那是后世人的爱好,当年巴人没那么富裕;口水是不需要财物去交换的,只是吐不到那么远,便把口水变成谩骂。
一会,虎安山大觋师瞫瑞之子瞫英装束独特,像一个马戏团的小丑,边歌边舞,闪亮登场,他定然是向其父学得些舀舀手艺,带领众人围着四个楚国人跳舞、唱歌,看守的武士也很快加入了队伍。他们先唱了一首歌儿:
雄鹰在九天上翱翔,
草原上飞禽走兽、妖魔鬼怪无处遁逃。
仇人用蹩足的法术,
引诱我们英勇的武士上当,
鹰神,用你无边的法力将仇人捉拿。
鹰神啊,你高高在上,
眼睛比白日还要明亮,
看我们把仇人撕裂,
一口口吞进肚里,
从肠子里出来,
仇人已变成一抔粪土……
一首唱完,接第二首、第三首。边跳边唱过程之中,有的人伸出长长的舌头,对着半死不活的人作吸血状,有的作咀嚼状,有的作撕咬状,有的作吞咽状,把将要进行的唇部、牙齿、咽部,甚至腹部动作表现得淋漓尽致,连饱嗝都表现了,只差消化后还要排泄的一环。
本来还有半条命的两个女人,这时只剩下半口的半口气还在。想到一家人要死在一处,巫城此时也如泄了气的皮球,长颈再无力撑起骄傲的脑壳,死到临头也改不了习惯,脑壳习惯性左歪,只是这次向下左,并且闭了目,他不愿看一对母女临死前的表情,也不愿看热情的巴人用特别的方式送自己最后一程。巫贞也紧闭双目,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出窍。
突然,跳舞的队伍欢快起来,有的大声叫,有的大声笑,有的高兴地手舞足蹈,让人觉得他们好象对楚国人杀了自己的勇士还很高兴。巴人在任何时候都不用掩饰他们乐观的天性。
又突然,完全静了下来,仿佛这些人如同鬼魅一样瞬间就消失了。巫城睁开双眼,却见众人不仅没有离开,反而睁大眼晴看着可怜的一家人,所有的眼神就像看到案牍上的鲜肉一样充满期待,他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了。
此时,他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预感是行刑开始了。却是四名全副武装的武士出宫来,将巫贞提走。巫城再一次闭目,但同时抬起了骄傲的脑袋,他不想死得让一群野蛮人瞧不起。
提进虎安宫,巫贞见大殿之内,古朴大方而不失富贵之气,玉器银饰,铜装丹画,兽角兽头,其中一壁之上一个野牛头,那两只大眼似还有光,注视着自己,嘲笑着自己。正殿中央,一幅浮石雕,技艺粗犷,下部是境内五座山峰的大体轮廓,中上部是一只翱翔的雄鹰。浮石雕前方,一人坐于豹皮塌阶上,穿着高贵,身体微胖,一只活鹰站在他的右肩上,一双令人毛骨悚然的眼晴盯着巫贞,巫贞感觉那鹰随时会向自己扑来,撕裂自己。
虎安伯前面的一张宽大几案上,摆有一只虎食人卣青铜器,器物上的虎前爪抱持一人,人朝虎胸蹲坐,一双赤足踏于虎爪之上,双手伸向虎肩,虎欲张口啖食人首。巫贞心想:“他这表示要吃人了”。
身处绝境,巫贞习惯性轻扫一眼,寻找哪怕是一根救命的丝线,见浮石雕图左边墙角处,一根柳叶剑形的虎图花纹木柱,尖顶上一顶特别的头盔,巫贞暗想:“看形状,这头盔应是楚王室的头盔,怎会悬在此处?莫非就是传说中楚王的那一顶?”
正在想,苴怀已将铜壶移到樊芪手上,将出虎符,问巫贞:“认识这上面的字吗?”巫贞摇摇头。
苴怀扯开他嘴上的布,道:“你好好回话,不可乱说,或可有转机。昨晚,你交待曾在楚国任过史官,可有此事?”
“是。时日不长。”
苴怀对他的配合很满意,道: “你认识楚国大夫邓鲁吗?”“认识。”
“你认识邓路吗?”巫贞思了一会儿,道:“不认识。”
“就是邓鲁的堂弟邓琦,还不认识吗?”巫贞不知他要做什么,也确实一时未想起,便道:“不认识。”众人听他二人对话,静如寂夜,邓路心中着急。
苴怀道:“这就对了;果然不出所料。邑君,此人曾是楚国史官,邓夫子曾是楚国谏官,史官也有谏议之责,因此二人是走得很近的同僚,此人又与邓夫子堂兄相识,二人同朝为官,怎会不相识?显然是在说慌!”
巫贞道:“听说过邓鲁有个堂弟,或是我任史官时日不长,不曾与他面见过,又或是虽见过,楚国官吏何止百人,印像不深;再或是……”
苴怀冷笑道:“打住!没有那么多或是!我计算了邓、巫二人可同时出入楚王宫的时间,最少不少于半年,如果此人说认识邓路,或者说邓琦,是常理,却偏说不认识,明显违背常理;虎符和金壶上的字同出一脉,可二人异口同声说:不认识。只有一个解释:二人不仅认识,并且熟识!目的只有一个,都是为了包庇对方。我断言:这次巫某进丹涪水就是为了来接头,暗语就是那只虎符上的文字,当然也就是金壶上的文字。我甚至猜度,邓某手中也有一片虎符。心中有冷病,最怕喝凉水。邑君,真相就是如此!”
祸从口出,众人皆不敢随便说话,独瞫鸢道:“看了半日,这才看出眉目。我看苴怀所言成理。对楚人,宁可错杀一千,不可错放一个!想不通为何要费这多周折!”
邓路见了巫贞,似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看他模样,听他说话,或许见过一、两次也未可知,但彼此肯定没有交往,几次想要打断苴怀,此时怒不可遏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任楚国谏官,是好多年前的事,且我品级并不算高,与他不认识,也在情理之中!”
几乎没有有人见过邓路在这样的场合发过怒,都看着他。邓路与虎安山人的距离是无法消除的,除了有师徒之分的瞫梦龙和他的母亲,瞫瑞是唯一一个算有交情的当地人,虢昌不能完全算是当地人,其他多数人既没有深交,也多数无仇。有人感觉爱莫能助,有人幸灾乐祸。
第070章 请神判()
傻子也明白了苴怀的意图,邓路怒道:“你这一套把戏,只可耍给傻子看!”听到这话,瞫伯脸色突变,又很快恢复。
樊芪见机,又发言道:“邑君,以前只听说邓夫子是邓国人,不知是邓国君室后人。
“邓国人,一向最不讲信义。多年前,我国行人韩服到楚国,并带有大量货布、盐巴,请楚人联系邓国,以为通好,楚王派使臣道朔陪韩服到邓国去互通友好,而邓国却暗中指使其子部族尤人攻击巴、楚行人,抢夺了货、币、盐,并杀死两国行人。爲此,楚国派人质问邓国,邓国拒不认错,于是楚国派兵攻伐邓国,打败了邓国。
”这是一段史实,诸位多有听说过。这段史实,充分证明了邓国人背信弃义、见利忘义!”
虢昌道:“邑君,樊芪这番言论,老夫实不敢苟同。邓国做过背信弃义的事不假,难道巴国人就没有做过?不能这样推断。”
虢昌是个真君子,忠义之士,饱读书,通大理,行正道,但论默歪方、出点子,远在相善、若春沛、苴怀三人之下,听邓路之言,知他已然绝望;渐渐大约看出瞫玉有了一种倾向,暗暗叹息道:“要是若春沛在,或许有起死回身的妙计。”
虢昌暗暗为邓路求神保佑,冷汗直流。
邓路此时已全然明白是预先做好的阴谋,一时无计可施,道:“我光明磊落,邑君自有明断!”
相善道:“邑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雄祖瞫武子也曾说过:异族必有异心。邓某,不仅不是我族中之人,更是我族的仇人,其无信义自不必说。今日证据凿凿,板上钉钉,邓某是楚国细作不容怀疑。
“更可恨的,楚国细作杀了我第一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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