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办法确定这图真伪,把你杀了,万一图是假的就划不来。放你回去搞的南澳大乱,更符合官府利益,所以肯定会放人。”
林海珊看看范进,“那你也要跟我一起回去?上了岛就是我们的天下,你不怕我杀了你?”
“怕……我从来没说过自己不怕死。但是我相信你不是白痴,我活着比死了对你们有用。你们这次之所以搞的这么惨,就是因为没人。朝里没人莫造反,朝里没人莫招安,谁让你们没有读书人撑腰,所以就要倒霉了。所以你不但不能杀我,还得求神拜佛,希望我早日高中,最好当个状元。这样在朝里,你们才有个靠山,我说的那些事,你们才有可能做成。杀了我,新船去哪里造?”
“所以你是说,你给我们画了个饼,然后告诉我,离开你,这饼就做不成?”
“当然了,要不然我一晚上不睡,给你讲这些东西很好玩么?”范进笑着吹去纸上墨迹。“不要跟读书人斗法,你们不是对手的,再说新船只听了个头,杀了我,谁去造船?别想南澳了,未来赔你个更好的就是。”
地图交给守卫之后,并没有人来通知他们可以离开,两人就这么被软禁在房间里,等着最后的处置。林海珊心内转过无数念头,既担心官府黑吃黑,拿了东西却依旧还要杀人,又觉得范进既然如此有把握,应该不至于有变。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才有人送了些酒菜进来,说是总督安排的午饭,午饭以后将安排船只,送两人离开肇庆前往南澳。
眼下海上的局势比较复杂,虽然林凤势力被列为官府打击目标,可是在民间商业领域,其依旧与很多商人有贸易往来。毕竟几万人的庞大势力,每天都要消耗相当数量的物资。
固然海盗凶狠,官府通缉的力度也大,但是总是有些大胆的商人,会冒着杀头风险把物资运到南澳附近,换取高额的回报。两人所乘坐的,就是一艘长期与南澳从事贸易的商船,由其把人带到附近,再换乘海盗船上岸。
能够长跑这样的航线,船东不问可知,自是在官府里有自己的门路,可是看今天的安排,这个船主怕是本就是大明官府的耳目,借着贩卖物资搜集南澳情报。
林海珊与船主没什么接触,以往在岛上时也只远远见过几次,一直拿对方当做商人,却不想走了眼。直到下了底舱,兀自恨恨不平。
“走眼了,没想到他居然是官府的探子。大哥一直说跟我们做生意的人里,肯定有官府的眼线在,要大家小心点,不让他们摸清上岛水路,可是毕竟人要吃饭,就少不了和他们打交道,只能是睁一眼闭一眼,一些探子就防着他们好了。没想到这个公认的本分商人,也是个耳目。”
“笑话,都去做你们的生意了,他还能本分到哪去。只许你们在官府安插眼线,不许官府在你们周围安插人手,没有这个道理的。官兵不大可能到海盗里面去卧底,安排些商人打探情报,就是很常见的部署,这不是阴谋是阳谋,看破了也没办法。除非你们不跟外面打交道,否则这种事,就没办法。”
“那……如果我以后自己扯旗,遇到这样的事该怎么办呢?”
“这算什么,偷师啊?我跟你说过,这些东西是我保命的本钱,不会随便说的。”
船只颠簸,海浪声透过木板传入舱内,于官府的信用,范进是不相信的。所谓三天时间放下武器,这种话连一个字都不能信,这一次去能否求生,还是要靠自己的运气与嘴炮。林海珊没心没肺,已经将头枕在范进肩上打起了瞌睡,范进听着海浪,手指轻轻敲着拍节,小声唱道:“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来日方长显身手……”
第一百零九章 风雨飘摇()
天蓝如洗,海天一色。海浪拍打着礁石,溅起无数浪花,在日光照耀下,如同万千散开的珍珠,在空中高高抛起,随即又重重落向海中。
南澳岛并不是单独一个岛屿,而是由大小三十七个岛屿共同组成,风景如画,地理位置优越,在后世是广东著名的旅游胜地之一。但在当下,这里从行政区域上还属于福建所有,而其美丽的风光,也为血色与兵戈掩盖,显得黯淡无光。
由于岛上有淡水鱼业等资源,是海上极佳泊地,自明中期开始,南北商贾于此停船补给,乃至就地互市现象就很频繁,整个岛屿也一度成为繁华的海上城市。可是战火焚尽了繁华,刀光斩断欢乐,随着嘉靖年倭寇荼毒东南,这美丽的岛屿也从净土变为炼狱。
商人、土人都已化为白骨,阳光沙滩之上,也已被拒马、鹿砦等防御设施占满,将一座美丽的岛屿变成个临时要塞。站在甲板上放眼望去,映入眼中的,就是一片又片的连营、堡垒以及战旗。
港口虽然有船只停泊,但是都插着海盗旗号,而非外来商船。于礁石掩映中,小艇往来穿梭传递消息,头缠红巾,赤上身着犊鼻裤的水手,撑着船四下巡哨侦察,而弓箭手将涂满猛毒的箭矢搭在弦上,人就藏身在灌木或是巨石之后,随时可能给登陆者以致命一击。诗情画意一扫而空。
到了自己地头的林海珊很有些兴奋,为范进担任着向导,指着远方讲解道:“你看到那些礁石了没有?那里就是七星礁,据说是海龙王的七公主扔下金钗化成的礁石,如果晚上来看呢,就能看见七礁缠月的样子了。如果到鱼场,你就可以看到花蛤、鲜贝,对了还有大鲨鱼。抓住一条,大家就都有肉吃,抓鲨鱼也要看运气,有时搞不到,反而会伤人。”
这几日在船上,范进每天都会讲一些林海珊感兴趣的东西,也就是他嘴里的造新船计。不过这位讲师显然并不规范,在授课同时手总是会在女子身上讨些便宜。本来要清理伤口也免不了肢体接触,可他的一些举动显然超出了清理伤口的必要性。
这个只喜欢女人而不喜欢男人的女子,对于这种接触并不见得欢迎,但是她向来信奉交易原则。只要可以学到知识,于范进的那些行为也就听之任之,只当是自己需要付的代价。看她此时的样子,似乎根本不拿那些事当回事,也或者是她本人开始享受起交易的内容也未可知。
不用人说范进也可以感觉得到,岛上气氛极不寻常,即便是海盗窝,这种场面也有些过分。如果每天都是生活在这种环境里,那些海盗早就要疯了。
这种临阵前的戒备,颇有些山雨欲来的模样,让人怀疑海盗们是不是已经准备好,要大干一场。他们所乘坐的船没等接近南澳,就遭遇了岛上的水巡,好在这支巡逻队是直属林凤的人手,林海珊一露面,就完成了交接,两人顺利登船,直奔岛上而来。
海盗的旗帜不像官府那么齐整,有些随便就是找了块布,画上一个图形,当做自己的旗号使用。但是范进仔细观察下来,还是可以看出一些规律,比如插在一起的旗帜,大多是同样的字迹徽号,或是一样的图形,有差异的图形会彼此隔开一段距离,有的图形之间,距离会离的比较大。
由林海珊作为向导负责讲解,范进也大概可以搞清楚,这些旗帜代表不同的山头势力,只看那些旗帜的分布就能知道,哪些山头之间走到一起形成了联盟,又有哪些山头关系疏远。原本林凤做头领时,这些旗帜是随便混在一起的,即使两下有矛盾,也会控制在一个可控范围内,可现在看来,局面似乎失控了。
他们所要登陆的岛屿,插的是林字大旗,旗帜最大,字也最显眼。就在船只刚刚靠岸,一队身强力壮的女兵,就簇拥着一个白布包头,素色短袄的女子向着他们走来。
女人的年纪看上去似乎在四十几岁,走路虎虎生风,很有些威势。在她身边的女子,个个腰粗体壮,比男人更为孔武有力,让人望之而生畏。
林海珊亲热的走上去,叫了声嫂嫂,范进才知,这个女人就是林凤的妻子,也就是梁四妹。原本以为梁家姐妹相貌不会差太多,比如梁二姐,就可以看做是十几年后的梁盼弟,从这个逻辑推断,四妹应该是二十几岁的梁盼弟才对。
可是看她面相比梁二姐还要老,只有拼命的辨认,才能感觉到她的五官与梁家姐妹间,似乎真有那么点相似之处,惟一的优点就是身材火爆,按照时下观点属于易生养类型。
女子看到林海珊回来,她也很是兴奋,拉着她的手问了几句,随即就看向范进,指着他问了几句,紧接着猛地甩开林海珊朝他冲过来。
不等范进说什么,梁四妹的刀已经压在了他的脖子上,闪亮的刀锋割的皮肉发疼,“范进……就是你害我男人被官府杀了,害我变成寡妇是不是?你来的正好,我正好挖你的心,给相公祭灵!来人啊,把他捆起来,押到灵堂去!”
那些比男子更为剽悍的女人一拥而上,几记拳脚便已经招呼过来,范进很识趣的倒在地上,同时高喊道:“如果你们再打下去,林凤就真要死了!”
“大嫂,快住手啊,大哥在他们手上,你这样打死他,大哥可怎么办?”林海珊从嫂子嘴里听到林凤死讯搞的有些晕,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呵斥住了部下。梁氏看着她道:“你在说什么?你大哥已经被他们杀了,还什么在他们手上?”
“大哥被杀了?这个消息大嫂从哪里听来的?”
“还哪里?吴四哥,马五哥,还有十四叔他们都是这么说的啊,自家长辈总没有说谎的道理。他们都说相公已经被官府砍了头,首级都挂出来好多天了。我正想要集合队伍去打广州,杀光所有人给相公报仇,你来的正好,先拿范进的头来祭旗!然后我们出队,和官兵拼个死活!”
“大嫂啊,你怎么还是那么糊涂。那几个人的话也是能听的,十四叔总对你动手动脚,你难道还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我几天前刚见过大哥,怎么可能砍头?幸亏你没做傻事,否则大哥就被你害死了。先回大营,我们有话慢聊,还有不能打人了。范公子是来帮我们的,你把他杀了,就麻烦大了。”
她搀起范进,见他脸上挨了两拳,好在伤势不算太严重,略微放心,不住地赔着不是。梁氏对这个小姑子似乎也有点怕,见她这么说,也有些迟疑,号令着部下开始向回走。
他们住的地方,是岛上一座石制堡垒,样式近似于西方的城堡,不过从整体看颇有些简陋,大抵属于猴版。城堡里面既湿又潮,住在里面丝毫感觉不到舒服。
设计师大抵是忘了考虑采光,大白天城堡里也不见阳光,显得阴森恐怖,依旧要点蜡照明,范进四下望去,见整个城堡内部仿佛一片雪色世界,到处是白布麻布,在大厅正中还放着灵牌。写有林凤字样的神主牌下,放着香烛和贡品,下面的火盆内纸灰已堆了一小半,旁边放着成叠的纸钱元宝。
林海珊怒道:“你们搞什么?人还没死,怎么就要摆灵堂了,赶快把灵堂撤下去,看着多丧气。”
范进冷哼道:“这不是丧气,是要丧志。头领死了,大家就要选新头领,这是在吹风啊。不这么搞,他们怎么选个新人出来上位。”
梁氏朝范进瞪了一眼,“这是我们林家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林夫人,咱们其实还是一家人来着,梁盼弟你认识吧,她是我的……”
“我不管你们什么关系,在这里都没用。我十一岁就被爹卖了给人,再后来又被卖给红毛番鬼。如果不是相公把我救出来,我不是被他打死,就是被他搞死。三姐跟我再亲也亲不过相公,所以不管你和三姐怎么样,只要伤了我相公,咱们就是仇人!即使相公没死,也是你害他被抓住的,这笔帐就不能这么算了。”
林海珊却吩咐着那些女兵赶快撤掉灵堂,又向下扯白布,埋怨着嫂子道:“范公子说的有道理啊,他们没安什么好心,让你摆灵堂,不就是要告诉各位当家,大哥已经不在了。原本大家有个念想,盼着大哥出来,还能凑到一起。现在灵堂一摆,人心就散了,他们怕是就要不服调遣了。”
“这两天确实有不少人走了,没良心的……阿凤对他们那么好,人刚一不在,他们就要走。我前天安排了水巡,发现谁再想逃,就抓回来,我要问问他,到底还是不是人啊。其实十四叔他们人不坏,你对他们误解太深了。这几天多亏他们帮我,才能维持住局面,好多想要勾结官府的叛徒,都被他们找出来杀掉了,要不是有位叔伯兄长撑场子,整个家业就要被卖给官兵了。这么多好兄弟突然就反了水,你又不在身边,我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简直吓死我了。十四叔是有些爱开玩笑,但总归是长辈么,忍忍就算了。其实他们说的话也没错,女人出来扯旗,是会被人笑的,这爿家当只能男人来掌。其实吴四哥人很不错啊,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是知道疼人,既然洪家没了,你不妨考虑一下他……”
“大嫂啊!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你什么才好,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那里想这些,咱们南澳眼看就要大难临头了!官兵联合了红毛人,要来围剿我们,咱们要想冲过这一关,唯一的办法,就是向官府低头认错。”
“认错……这不可能!”梁氏摇头道:“官府害了相公,我怎么可能和他们合作,他们不来找我,我还想来找他们呢,自己来送死最好了。看我不杀的他们落花流水!咱们南澳易守难攻,就算他们一起来我也不怕,就只靠铁网阵加炮台水鬼,就让他们上岸以前先死一半。我们还有弓箭手,也有你大哥买的铁炮,不怕打不死他们。”
范进冷冷道:“铁炮弓箭再厉害,也要有人用才行,林夫人以为,你现在还能号令多少人马?除了你自己这个岛以外,又有几个岛肯听你的话?杀内鬼……我看不如说是在排除异己,树立权威,如果我们再不来,用不了多久,这片基业怕是就要改姓了。”
林海珊也道:“那些旗怎么回事?以往大家不是这样的,现在怎么一个个分的这么清楚?”
“这是十四叔的主意,大家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