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五听着范进的言语心中不怒反喜,“相公若是想绑我,随时都能绑。你不是很喜欢玩官抓女侠的游戏么?等回到家里,我陪你玩几次都行。要不我们现在就走吧?”
范进笑了一声,“这算什么,私奔么?”
“没错,就是私奔!”
“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等你爹拿着棍子打人,还是带人来抓我们?跑啊!”
夜色之下,一对男女偷偷走出院落,随即在月光下携手飞奔,阵阵笑声随风飘荡。随行的扈从被任性的东主搞得没办法,只好为主人做好善后,把有可能惊扰到他们玩浪漫的看家狗纷纷打死,免去惊扰。在暗影里一个老人绝望的叹息了一声,佝偻着身子向那小院走去。毁诺的压力,让他的腰板再难坚挺,步态踉跄,整个人仿佛在这一夕之间,就老了十岁。
察院衙门内。
张舜卿娥眉一挑,手掌在桌上轻轻一拍。“岂有此理!从我范家带人走,问过我这个正室了没有?当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有规矩了么?薛素芳这个月的月例扣了,相公不许私下补给她。夏荷,你去给张铁臂传个话,薛家来的人一律不许进门,不认她这门亲戚。相公,我们收拾东西回大同,薛文龙是死是活由郑洛决定,咱们不管了!”
看她那一脸严肃的样子,范进却忍俊不禁的想笑,昨天晚上被红绸子捆了小半夜的薛五虽然被扣了月钱,却也是满面笑容。张舜卿瞪了两人一眼,“笑什么!是不是以为我会巴不得把薛五赶走呢?我是范家的媳妇,自然事事要为范家为相公考虑,我们家的女人嫁给个标营军汉?这面子还要不要了?再说平日里我管家严格点,是为了大家好,不是欺负谁。更不允许外人欺负到咱自家头上,谁敢把咱们不当回事,我第一个不答应。”
范进拉过她的手,“我就知道,我的好娘子不是个醋坛子,不过就是平日你们姐妹情深,开玩笑罢了。你这样我很欢喜,内宅里大家相得,我才放心。不过薛家的事也不能不管,毕竟是五儿的大哥,哪能看着他掉脑袋。我一会让铁臂去提调人犯,把人带回大同去审。这里的城墙都快塌了,如果鞑虏真的来,还真是不安全,我怎么都好,娘子不能立于险地。”
张舜卿轻轻挣了两下,用眼睛示意薛五,“有人在呢,也不知道检点些。薛五你不许笑!昨天晚上不该是你的日子,你偷着占便宜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既然相公发话了,你大哥的脑袋就算保住了,不过那个萧长策还是杀了吧。免得你爹还有什么念想。”
范进道:“杀不杀总要先见一见再说,我有些话也想问他们。赵显忠、郑洛、薛老爷子,大家的话都代表了自己的立场,其中又掺杂了其他的东西,是真是假不是那么容易甄别。兼听则明,多问几个人没有坏处。”
郑洛在这件案子上没有刻意为难的意思,察院的行文公事一到,总督府立刻放人。午时一过,人已经被带到察院。张舜卿与薛五藏在察院的屏风后面偷偷向外看着,等看到萧长策走进来时张舜卿朝薛五一笑,伸手一指,后者沮丧地低下头无话可说。以张舜卿的为人,这件事怕是能挖苦她好几年,自己偏又无能为力。
她已经不想急着见到大哥,与张舜卿一道转向内堂。张舜卿拉住薛五的手,在她耳边道:“今晚相公是去睡梁氏的,你到我房里,把你和相公昨天用的绸子带上,我也要看看那是什么把戏。要不然啊,我就告诉她们,你差点嫁了个什么样的主。”说这话,张舜卿又忍不住一阵微笑,让薛五羞得面红耳赤。
严格意义上讲,萧长策长得不算难看,而是标准的武人相貌。黑红面孔身高体壮,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尊黑铁塔。但是脸上横七竖八的几道疤痕,固然记载着他的赫赫武勋,却也足以让女子望而生畏。与冠戴整齐的白面书生相比,自然高下立判。
相比之下,薛文龙倒是个出挑人物,五官相貌有几分酷似薛五,于女子里固然是绝色,在男子中也算是一等英俊。人虽然关在牢房里,但是没受过刑,眉宇间依旧英气十足,一看可知,是那种优秀的武人。
范进看了看从郑洛那里转来的卷宗,其中有关案情不分的酒那么一点,没什么可说。反倒是有厚厚的一叠文书记录着两人的战功。几年间两人跃马塞上,带领标营消灭大批马贼,又和进犯的小部落以及游骑多次交锋,战功彪炳。不久之前更是以百对百,将一支肆虐边地杀人无数的鞑虏骑兵消灭,自己一方仅伤亡六十余。这在眼下的边关,就可以称为空前大捷。
郑洛把这么一份文稿送来,用意谁都猜得到。范进看了看记录,又看看两人,发现两人目光坚定,从脸上看不出恐惧或是绝望的神情。沉声问道:“本官可以告诉你们,有人到察院击鼓鸣冤,为你们上告。现在本官想从你们嘴里听句真话,当日的事情到底是怎样。”
“一准是梅花老九。”萧长策低声嘀咕了一句,忽然抬头问道:“大老爷,那位告状的现在怎么样了?”
“有人要把她卖去当乐户,但是她运气好,跑到了察院衙门,现在人在大同很安全。不过将来怎么样,要看你们的表现。所以本官要求你们说实话。”
萧长策朝薛文龙道:“舅子,我就说过了梅花老九那个泼妇一定能想到办法的,你看怎么样,应验了吧?你这回可以安心了。大老爷,你不必问了,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那小娘皮是我睡的,不关文龙的事。要杀要剐,只朝我一个人来就好!告状的女人是他的娘子,大老爷把他放出去,让他们夫妻团聚。”
薛文龙连忙道:“大老爷别听他乱说,那些事是小人做的,不关萧大哥事。萧大哥是能标兵营里有名勇夫,眼下正是用人之时,请大老爷把他放了,让萧大哥好去多杀几个鞑虏,官司的事,自有小人一力承担。”
范进看看两人,“你们两个倒是互相抢着为对方死,很英雄是吧?了不起是吧?要在本官看来,就是两个字,胡闹!你们这样讲义气,结果就是让自己掉脑袋,让别人在暗地里偷笑。你们这样的脑子,一辈子也就只配冲锋陷阵,永远不能运筹帷幄。不就是有人给你们设了个局,害了你们么?有本官在,难道还会让他继续害你们?笑话!把当时的情形对我说说,自有本官给你们做主,你们两个要死,也给我死在疆场上,成全你们的心愿!”
第五百四十章 落子(上)()
察院衙门的后院里,范进与张舜卿并肩而行。这里不比京师,自然没有奇花异草,但是赵显忠巴结差事的本事当真了得,不知从哪弄了二十盆盆栽过来撑场面,勉强算是有点生活气息。只是在相府千金眼里,这种摆设有和没有没什么区别,连点缀都不能算,只不过和丈夫在一起,处处皆是仙境。
“其实事情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两人给几个袍泽家眷送了钱,然后就找地方去吃酒,接下来就有一个女人主动来向他们兜生意。在这里几个月碰不到女人是常有的事,又喝了烧酒,更控制不住自己。女人开的价格便宜,两人就上当了。等到代王府的人冲进来,他们才知道自己中了埋伏,可那时候说什么都晚了。好在两人还有点脑子,没动手反抗,一旦造成伤亡,那就不是现在这么简单了。”
张舜卿哼了一声,“蠢!这么明显的陷阱还看不出么?不用问也知道,两人定期会去大同给那些袍泽的家眷送钱,送过钱就去喝酒,连在哪里喝估计都是固定的。所以很容易被人找到规律给他们设计。至于这么做的原因,估计就是为了那个梅花老九了。”
“肯定是如此了。薛文龙说过,代王府的人找过他,愿意用三十两银子买走梅氏的婚书庚帖,让梅氏给朱鼐铉做个外室。宣大这边的情形是这样,宗室在地方上几乎无法无天,只要不造反,地方官拿他们也没办法。但是边军手里有刀,宗室也不敢欺压太过,当年有宗室驱使边军为自己充当仆役,马芳直接拔刀出来,结果还是宗室这边赔礼道歉。薛文龙又是标营的人,他拒绝的事朱鼐铉也不敢强迫,当时拒绝了以为就没事了,没想到朱鼐铉筹划良久,在这里下手。”
张舜卿想了想,“朱鼐铉只怕对梅氏的骚扰不止这一次,两家都在大同,平时估计也没少去。发现水磨功夫不顶用,就用了这种手段。这种事不在于多难查,而在于没人愿意查,为两个丘八得罪宗室,这笔账划不来。好在他有个好妹妹,看在薛五面子上相公肯定是要帮他们了,这回他们两个还是争着为对方死?”
“自然不会了,知道不用死,两人自然是欢喜。但是现在不能释放他们,得把人带回大同,跟代王府那边具结,否则这件事还是没了结。”
张舜卿道:“你不让薛五去看看兄长?”
“问过了,不肯去。她对她大哥的为人很了解,跟她爹是一样的,把信诺看得比命还重,一准求着妹妹嫁给萧长策。干脆不露面,反正她也想通了,这次救了她大哥,再给他安排个好前程,今后两家就不要走动,她就当没了娘家。其实我就想不明白,如果非让萧长策有老婆孩子,把梅氏让出去不一样么?两家祖宗的仇恨,跟各自的家人有什么关系,过了多少代了,祖宗的骨头都烂得可以打鼓,那种吩咐还有什么必要当回事。”
“不是所有人都像相公一样豁达的。”张舜卿一笑,美眸转动道:“其实梅氏的样子也不错啊,如果是走马换将,还是相公赚了。”
“人又不是牲口,哪能换来换去的,这事和赔赚没关系。”
“看你急的,我又没说用咱家的薛五去换。你救了他们两条人命,他们报答你一下也应该。梅氏被朱鼐铉盯上,这次就算过关,将来也难说的很。还不如你收用了带回京师……”
范进朝张舜卿一笑,“卿卿休得使诈,我如果答错了,一准是罚跪,我才不上当。”张舜卿朝他斜了一眼,“哦?这可是相公你自己不要的,要是被我逮到,仔细杀个二罪归一!”
两人说笑几句,范进把话题切入正题,“薛文龙那边倒是给了我一个很重要的消息,阳和堡的粮行之所以只有一家,问题不在于郑洛,而在于粮商。当初老泰山的新政传达下来,阳和这里曾有七家粮行,但是没过一年边军就受不了,大家联名要求衙门干预,只剩了现在一家。”
“这话怎么说?”
“七家粮行争着涨价,以致米贵如珠。而且米里面的沙石越来越多,以至于斗米四升沙,由于粮行多,米出了问题找不到人,谁也不承认是自己卖的。军队采买时,又找各种理由推脱,七家粮行反倒买不到米吃。后来衙门做了规定,阳和只有一家粮行,米价多少必须先给衙门呈报,不能擅自提价,官府采办也必须应承,所以才成了现在这样。”
张舜卿皱眉道:“这不对啊。怎么会粮行越开越多,反倒没有米卖。除非是这七家粮行背后都是一个东家,有人蓄意操纵……”
范进朝她点点头没说话,张舜卿就明白,自己猜的多半准确。她恨恨道:“能做这事的非富即贵,表面上与爹爹称兄道弟,还要以盟友自居,背后却在悄悄拆台。偏生他们做的这些事还没什么破绽,想要治罪势比登天,若是让我找到他们的罪过,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这就是这些人的厉害之处了。明明给咱们拆台扯后腿,表面上又装作一副纯良模样,让人无从下手。现在就算查,也查不到那些事与他们的关系,一准早就切割的干净。就连当时的那些粮行东家,都藏得无影无踪。外来的米商想要进山西根本做不到,再说千里运粮十不余一,这里又不通漕运,山地艰难成本腾贵,从外省调粮食来卖不容易获利。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本地采办米粮销售。本地豪强只要连成一线,外人根本买不到米,想要撬动这个市场有心无力。即便是朝廷也是一样。眼下如果不发银子改发粮食,到了这里就会被地方上的势力吸纳干净,真正能落到军士手中的,也没有几粒。”
“眼下的边地就是个恶性循环,不运银子来边军没有饭吃,运了银子来,米价跟着就要涨。归根到底还是渠道被人控制着,这一关不破,其他的办法都用不上。”
张舜卿道:“控制渠道的那些人,我倒是可以想得到。郑洛多半也能猜到是谁,但是猜到也没办法,只能写几封书信,希望他们能够看在大局的份上,高抬贵手,不要让米价过高。郑洛在宣大颇得军心,原因也就在于此。”
“所以才有人千方百计想要赶走他。只不过郑家三代本兵自成一派,即便是本地士绅豪强,也不敢太过放肆。只能找机会找人来驱逐他,自己尽量不站在前台。而且郑洛对于岳父的新法很是支持,行文山西布政司,命各地分守道派员检地。如果不是鞑虏兵锋威胁,郑洛都要亲自上阵了。他不是个糊涂人,能看出来岳父这一步妙棋。只要山西可以重定黄册,各家手上的田亩数字就能清晰明白。然后再按着田地派粮,谁都没话说。所以有人不希望郑洛检地,有人更直接一些,想要把郑洛这个人赶走。”
“这么说来,赵显忠这个狗东西把相公当成刀用,就是为了这事?”
“那些金子未必是赵显忠的,他一个监军太监还要孝敬宫里,未必有那么大的手面。多半是背后之人的意思,用这笔钱买我的名号。再说这事如果做成,对我不但有利更是有名,一出山就放倒了宣大总督,于清流台谏之中,也可称为翘楚。这种诱惑一般人抵挡不住,肯定会冲上去,给人当了枪用还自鸣得意。其实不要说别人,就说咱们家里也是一样,三姐就觉得郑洛是个老糊涂,梅氏是个可怜人,要我想法帮帮她。”
“蠢!”张舜卿哼了一声,梁盼弟虽然没有名分,但是在范进面前说句话多半比她这个正妻还管用,张舜卿心里自然不会没有芥蒂。但是她清楚这女人是丈夫的逆鳞,谁敢招惹她,一准惹得丈夫发火,所以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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