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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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进的平凡生活- 第4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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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减税的真正要点,不在于苏松那几百万石积欠,而是运行了百多年的人头税要彻底废除。未来国家的税收将建立在田亩这个基础上,所有地区全按着这份黄册上的田亩数据计算税收和徭役。换句话说,人丁赋税全摊派到了土地税收之中。

    一直以来奉行的人头税依据就是人多力量大,家里丁口多,就由力量服役纳税。范进的思想则是根据眼下大明的生产实际出发,国家不可能维持洪武时代的土地政策,人多的不一定土地多,按照土地收税,对于赤贫阶层来说简直就是福音。

    这群已经失去了活命土地,被迫个人当佃农的失产者,名下没有一分田地,一下子就能摆脱赋税服役的命运。随后,又可以作为朝廷的用工备选,拿着朝廷给的工钱去应承徭役。这种税收改革方案对于贫民阶层有利,但是对于田地持有者则有害,推行下去绝对不会容易。

    范进也知这种制度想要推广开阻力非同小可,田骨田皮两分,按谁来统计?如果统计的不准确,势必造成税收不公。再者,优免制度提高后,地方上的经济压力也会加大,像是江西、浙江那种文风兴盛之地,一下子出一群举人进士,他们名下的土地又该如何,这些也是问题所在。

    是以范进打出的补丁就是,黄册一经编定永不更易,也就是说,在黄册编好之后,不管开出多少新田,都属于自己,其产出跟朝廷无关,只要有能力开田,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增加自己的财富。

    在此之前,大明地方官府的一大功绩就是开发新田,开出若干田地,就是给国家增加了足够的收入。范进这个主张其实也非独创,而是参考了日后清朝的方略,想出来的裱糊手段。

    清朝的赋税负担并不比明朝轻,所谓的用不加赋的依据,是建立在明末那种变态的特别税收摊派以及赋役基础上。之所以能挺那么多年,最重要的法宝既不是摊丁入亩火耗归公,更不是可笑的士绅一体纳粮,而是新田开发一概不算业绩。国家的田地数字恒定不变,不管土地变更河流改道,还是开发多少新田,都不计入国家户口数据。

    这种方法看上去呆板僵硬,对于部分地区有欠公平,但整体而言,还是起到了一个减压阀的作用。虽然赋税高的吓人,但是有完全免税的新田作为调剂,两下分摊,税收也就不是不可容忍。换句话说,这种策略给了老百姓一个收入来源,认为开辟出灰色地带,让普通百姓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也就不想着逃跑或是造反。

    对于地主以及地方的豪强来说,这也是个好事。毕竟他们对新田的开发能力强,老百姓开一亩他们就能开百十亩,开了这个口子,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开垦新田扩充家业,对这项政策不会反对。

    苏松钱粮的豁免以及优免的提高,则是包裹于毒药之外的蜜糖。优免这种事大家都很欢迎,苏松籍的官员在朝堂上也很有些分量,这些人不管是出于个人目的还是爱护桑梓,都不可能出来唱反调。

    吞下这个香饵,后面的钩子就甩不脱。总不能说只要优免,不许重定黄册,这种话在朝堂上立不住脚。苏松欠税抹平之后,重新厘定赋税,苏松籍官员当然欢迎,既然如此,重新勘定黄册也是必然之事,他们也没法阻止。

    范进的这个建议,既是个革新,但也是和士绅的一个妥协。他从没想过与天下士绅乡宦为敌,这种想法本身也不符合明朝实际。地方上清查田地,总归离不开士绅宗族配合,彻底得罪他们,地方没法行政。重新定黄册的政策留了个后门:过去的黄册不看,未来的账目不改,这次你报多少就是多少。

    以往一些隐没吞并见不得光的田地,都可以借助这个机会洗白,对于士绅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优免田地数字提高后,还能少报一部分田,有这些妥协的空间在,愿意配合工作的人总归是多数。

    至于少数顽固的死硬派,当然也会存在。对这种人范进的态度也很简单,杀鸡儆猴。张居正不是活菩萨,为推行新法杀几颗人头或是搞垮几个家族,对他而言都不算什么。真正让张居正考虑的,还是改变了大明已经推行多年的赋税方法,把丁税改为亩税之后的后续影响。

    “老泰山,我大明的法已经到了非变不可的时候。丁税之害老人家心知肚明,是以才推行一条鞭法以虎头鼠尾册派役,就是为了取消按丁派役这种不合时宜的规矩,让老百姓可以安心留在家里种田。从虎头鼠尾册的方法看,您还是想要把丁税摊到亩税里。这样做未必公平,但起码可以给最下面的人留一口饭吃,给他们一个出路。只要他们都安心在田里耕作,朝廷就不用担心没有粮食收成,更不必担心这些人会放下锄头拿起刀,谋反叛逆。这样的做法必然会割一些人的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割一些肉,让最下面的人有饭吃,我们自己才能继续吃肉。否则的话,就连锅都会被砸烂。咱们要想自己吃好住好过好日子,首先要做的,就是护住这个锅,别让人把锅砸烂,也要保证锅里始终有米。”

    “我们既要取信于士绅,让他们相信我们不会真的不给他们活路,更要取信于百姓,让黎民百姓相信,朝廷是为了他们好,要给他们一条活路。过程里少不了谈判,妥协,退让。制度永远只是制度,到了落实的时候,一定会变化、走样甚至阳奉阴违。但是有老人家在,其他人总会有个顾虑,这些新法至少可以在几十年内不至于走样。只要它们能推进几十年,就能为大明造福几百年。虽然不能保证老百姓安居乐业,但起码可以保证内无大盗,仓有积粟。”

    “至于过程里一些不公平之处,日后也可以设法改进,只要能推行下去,将来就有机会精益求精。小婿以前就说过,变法不是朝夕之功,甚至不是一代人的事。我们把黄册重新整理好,给大明留一份勉强可以作为依托的户口版籍,未来的话,时移事易,可以再行调整。但是不论如何,保证丁口繁衍,不将百姓视为税源的思路不能变。只有保证这一点,才能让官吏不再视百姓为财源,百姓的心里也舒坦一些,心里不再怨恨官府。没有田的就没有税,给人当佃户或是当帮工都可以,朝廷也有的是地方用人。他们有了活路,就不想着谋反,我们这口锅,也就不怕被人砸坏。”

    张居正长叹一声,“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大明朝那么多聪明人,也不是都看不懂。但是看得懂不等于就愿意割肉,毕竟这口锅是大家在吃,割自己的肉总觉得不甘心。大家都这么想,最后没人做事,该糜烂的还是糜烂下去。历代先贤变法多败,不是因为身边的人笨,看不出危机,但是一想到要割自己的肉,心里就不欢喜。这么多人一起反对的事,最终又怎么可能不出毛病?老夫以亩产代替丁口,距离你想的摊丁入亩确实只有一步之遥,但是自古以来,不知多少人就倒在这一步之上,壮志未酬前功尽弃。老夫看得出来,你这个方略既是要为大明延寿,也是要给天子释疑,证明老夫无意营私,也不想培植党羽。君臣之间,要用这种手段来争取信任,退思对于陛下是不是有些误解?从设立学校到现在的条陈,退思既是在为国出力,同时也是在和天子斗智,君臣之间到了这一步,总不是社稷之福。”

    范进道:“老人家心中,天子是何等样人?”

    “中人之姿,所以才更要严加管教。年纪尚轻,于是非善恶并不分明,才要身体力行,让天子明白何为世间正道。但不管如何,君臣名分在此,臣侍君总归要以忠为主。即使为了大局,不得不用些心机,但心中依旧要牢记自己的身份,不可在心中对君王不忠,想着欺君舞弊,以小聪明愚弄君上,那便不是个忠臣所为。”

    “小婿明白。但愿是小婿误解了陛下。”

    “不管是不是误解,你都要记牢,我张家的女婿,必须永远忠于陛下,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生出异心,否则老夫第一个就不饶你!”

第五百零七章 帝王心思() 
    “异心?恩师是绝对不会有异心的,这一点朕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他是个文官,不是武人,讲的是忠孝仁义。他的脾气坏一些,但绝不会欺君,只不过是依旧把朕当小孩子罢了。本朝废除宰相设立阁臣,就是防备宰相权重难治,皇帝被架空。你这混账东西虽然忠心,但是用的地方不对,把事情想偏了。张师傅是百官之首,一言一行为万众表率,他若是敢不忠于朕,百官就第一个放他不过。这就是文臣身上的枷锁,约束着他们的一言一行。如果现在朝堂上是个武夫,那朕就得小心些,因为他们行事肆无忌惮,不受任何约束。文臣就不一样,他们这些人是要讲个规矩的,谁坏了规矩,谁自己就先成了士林公敌,到时候朕弹指一挥,就能让他灰飞烟灭。”

    乾清宫内,万历天子刚刚结束了与张居正的交谈,由太监把恩师送走,自己则惬意地靠在椅子上,看着身边的张诚。

    自从罪己诏事件之后,万历与张居正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进行这种君臣密谈了。他方才表现的如同读书时紧张的学生面对严厉的老师一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对答不如意,惹来雷霆之怒。当然,张居正如今也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当面指出皇帝的错误,丝毫不留面子。因此君臣两人的这次谈话气氛融洽,仿佛又回到了君臣关系最为融洽亲切的少年时光。

    张诚当初就因为对张居正不满而得到万历信任,假借贬谪为名,实际让张诚去练内操。眼下万历手上虽然已经有了一支堪称忠诚的内操军,但他却已经对这支不对失去了兴趣。随着年龄的增长,学问的增加,他发现用刀来维持地位,实在有失帝王尊严,笔比剑更有力量,尤其实在朝堂之上更是如此。

    在万历面前,张诚没有什么话不敢说,既然要做孤臣,就要做到底。所以张居正一走,他就冒着触怒皇帝的危险,提醒皇帝提防这位首辅。尤其是接下来要给首辅更多的权力,还要加上少师荣衔,恩赏荣誉日重,恐有尾大不掉之虞。

    这种级别的烂药,当然放不倒张居正,无非是张诚的一种态度。不管满朝文武多少人依附张居正,我张诚永远忠于天子,不会是他的人。对于他这种态度,万历也很满意,并没有训斥他,反倒是笑着为张居正辩驳。

    “满朝文武不是他的私人,而是他的同僚。之所以逢迎他,是因为张居正有权力夺去他们的富贵、前程。而这种权力,是朕给的。能给就能收回,所以这些人的富贵前程,实际是掌握在朕的手中,张师傅不过是朕的管家罢了。仆人之所以会怕管家,是因为他们的心里畏惧主人。如果百官可以不畏宰辅,那朕这个皇帝,又有几个人会怕呢?没脑子!朕不怕张师傅跋扈,反倒是怕张师傅太谦和,跋扈的人你不喜欢,其他人也不会喜欢,区别无非就是有的肯说出来,有的不肯说罢了。若是张师傅太讨人喜欢,朕晚上就该睡不安稳了。再说张师傅上了这样的密章,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其忠心?善谋国,不善谋身,张师傅教朕的只是治国方,没有安身立命之策,原本朕以为是不需要,现在看来多半是张师傅自己也不精此道。”

    张诚道:“陛下……奴婢不是很明白。他如今位极人臣,还需要自保?”

    “位极人臣也是虚的,身边没有人,再位极人臣有什么用?当初张师傅关闭天下书院,不许人讲学,就已经得罪了很多人。这回重定黄册,要一次理清天下户口田亩,得罪的人怎么也不会少。大家惧他、怕他,却也会恨他。一个被同僚恨之入骨的首辅,如何不需要自保?你想想,他要做的事情,是在和谁作对就该明白,他要承担多大的风险,得罪多少人。有朝一日张师傅不在人世,他的家族子弟又该如何自处?”

    张诚愣了一下,这些问题他其实想到过,只是没说出来。本以为皇帝不会想到这一层,不料这位陛下显然对于民间乃至官场并非一无所知,亦有足够的认识。可是回想方才师徒交谈,天子话说的很多,也表现出对老师充分的信任与依赖,就是没有一句提醒,到底是不需要,还是他压根就不想?

    “那份密章字字珠玑,都是对大明江山社稷有莫大好处之事,朕不会拒绝。所以朕放权给他,让张师傅全权处置,只要是张师傅要参的人,不管是谁,都要一查到底。只要是拦了张师傅施政的,朕就重重办他!往后的几年,朕就安心在皇宫里什么也不管不问,张师傅怎么说,朕就怎么做。就算是皇亲国戚宗室亲藩,只要是张师傅开口,朕一个也不会放过。张师傅要什么,朕就给什么。最多给他们说几句好话,但是最后还是要以师傅的意见为主。”

    这话听上去似乎皇帝成了傀儡,可是眼下张诚听来,却觉得毛骨悚然。要知道就在君臣奏对开始,万历就以明发上谕的方式,把豁免苏松欠税以及重定优免优待士人两条政策颁布下去,也就是说是以皇帝的名义示好于苏松士绅文官以及天下文人士子。有了这两条福利政策,后面一切以张师傅为主,实际说的都是真正损害到他人利益的制度,注定会引来物议、反弹。

    本来这种反弹肯定会涉及到皇帝,可是万历这种安排,等于就是把张居正推出去顶雷,所有的坏事都是张居正做的,恶人也是张居正当。皇帝是被首辅架空的傀儡,说话不算。有心救人也办不到,只能努力推行一些善政,还可能被首辅否决,俨然是把自己放在一个受害人的位置。而在新政实行过程中,死掉的或是遭殃的,这些人的怨恨都将由张居正一人承担,与天子无涉。而在几年之后,又该如何?

    “恩师对朝廷有功,朝廷对师傅也要有所酬劳,这样才算是对得起师傅的一片忠心。你说,真要是把这一科的状元给了师兄怎么样?母后是不是一准欢喜?”

    “陛下,会试为抡才大典,私相授受……”

    “怕什么?谁是人才谁不是人才,总归还是得张师傅裁夺。你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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