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但是制军闹的好大没脸。这回出兵就得未雨绸缪,先把这条道给防住。带兵官把画像发下去,认准了模样,盘胜逃不掉。”
范进点着头,“原来是这样,这差事着实干系不轻,小弟这几日看来是不能离开贵府上,否则万一走了风声,我可吃罪不起。”
“没什么关系。范兄是萨某的朋友,在中丞那里,小弟为仁兄做了保,不用多想。再说你想不出来,怕也是办不到的事。那军粮生意你不出头,又由谁来做?”
“军粮运输,不是城中几位缙绅在做?”
“别提了,你知道我今天跟家父去中丞衙门做什么?就是谈这事。他们把这差事办砸了。”
从常理上讲,士绅做粮食生意比起范进这种书生更有利,毕竟他们在乡下有田地,手里有现成的粮食,人脉关系也非范进所能比。很难想象,他们做军粮生意会出问题。
以陶简之之能,把生意交给这些缙绅负责,除去与侯守用的府县之争外,未尝不是在权衡两方力量之后,做出的妥善布置。作为能吏,对于这种生意中潜藏的危机,他并非预料不到。
但是从整体上看,这种风险在可控范围内,无非就是一些米粮漂没,再加上亏空分量,新旧米夹杂。总之缙绅为的是发财,陶简之为的是完成差事,肇庆云集重兵,军粮上即使有些许的差额,在庞大的官兵基数面前,也翻不起多少浪花。
然而,几家联盟的贪婪与愚蠢,却超出陶简之预料。除去浮报价款,克扣分量外,还在军粮里搀杂了大批发霉陈粮以及石子沙土。本来军粮里有这些东西倒也是常有的事,可是眼下殷正茂正待用武,正是需要士兵效死之时,这个时候必须保证士兵充足的粮食供应以及足够的赏金,否则士兵怎么可能到深山里去拼命。
这批粮食在肇庆闹出了一场风波,以客兵身份入粤的浙兵向以恭顺著称,可是见到这种军粮后,也几乎闹了哗变。殷正茂斩了一个粮官,才算是勉强压住兵乱,可是公事也已经到了广东,对这件事非要查个水落石出。
原本就不怎么稳当的工作,如何禁的起查。一认真起来,就发现粮食不但质量有问题,数量也有大缺口。帐面数字与实收,差了很大数字。
粮食从收买到运输,锦衣卫都没少从里面伸手,军粮是什么情况,没人比他们更清楚。可是眼下,自然是推个一干二净,不可能出来承揽责任。凌云翼把萨家父子找去,也是商量着这事该怎么善后,又该找谁背锅。
“这几家缙绅,肯定要拿出点诚意来,制军连粮官都杀了一个,他们几家是读书人,不比军健,不至于丢脑袋。但是钱粮上的惩罚不能少,拿少了也交代不上。后面的粮食生意,他们是做不成了。你这画到了军前,制军估计着就得动兵,到山里打仗,行粮带的不会太多,可是打完了之后粮和饷,都得跟的上。这笔生意不会小,也不能出纰漏。家父在中丞面前保了范兄,中丞也没二话。可是光靠个女人出来谈这买卖,也不大成话,还是得范兄出头。明天中午咱们就得去办,越快越好。”
范进道:“萨兄,这生意很大,你那四百两银子,我怕是要用一用。”
“好说,这笔银子我给你拿,但是也只拿四百两。我们锦衣卫这回有失查的责任,怕是也要预备笔银子给制军那里打点,多的钱也拿不出来。”
“拿不出银子,就请出几个人手吧。小弟一个白丁,跟人家谈生意总归是差点,还得劳烦世伯借几个部下给我,撑撑场面。”
“人手上……太多了也没有,借两个人压阵足够用了,现在战事在际,上下都忙的很。两个人跟你跑趟牙行,回头还得去忙自己的公事。他们的茶水点心钱,卫里来出,范兄也不用付。这个当口谁要是拿多了,可是给自己找麻烦。”
萨世忠指指棋盘,“范兄,你看这盘棋输赢如何?”
“胜负难定,还是封盘吧。天色不早,明天还有公事,耽误了不大方便。”
萨世忠笑道:“人说棋如战事,这打仗的事,也是说停就停的?”
“即便是战事,也不是停不下来,主要还是看战场操纵在谁手里。如果我军占据主动,战和随心,自然是想打就打,想停就停。如果是敌军势大,那战事就由不得我们。这场仗么,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无非杀伤子力而已,还是歇兵了吧。”
萨世忠点头道:“那就依范兄,歇兵就歇兵。范兄一个人睡的可惯?要不要让那两个丫头来伺候着?虽然人是粗蠢了些,但好歹也见过点世面,有资格侍奉君子,不是那等庸脂俗粉。”
范进连忙辞谢道:“小弟一个人睡的惯了,再说明天还有正事,耽搁了可不大好,就不劳萨兄费心了,明天若是去谈生意,还少不了萨兄帮衬。”、
萨世忠离开范进的房间却没回房,而是奔了父亲的书房。萨保并没有就寝,而是正就着灯光看着书信。等到儿子进来,他抬头问道:“怎么样?棋下的还明白?”
“明白的很,这人儿子没看错,很能办事,脑子也很清醒,比张、魏那几个夯货强的多。他要儿出四百两银子,又要借人。无非就是声明,好处里有咱们一份,而且全程受监视,以示没有私弊。儿也跟他说的明白,只借四百两,不会多占他的好处。”
萨保拈着胡须闭目思忖了良久,“凌中丞对咱们的荐举未置可否,他的身份终究还是低了点,名声也不算响亮。不过那画大中丞看的倒是入眼,或许也会考虑。不管怎么样,这么个识时务者,倒是该用一下。将来他放了外任,咱们也是多了条路子,好生维持着,别撒手,好处别要的太狠,万事要看长。”
“儿子明白,这人能说笑话,下得一手好围棋,又能写一笔好字,又精力充沛。凌中丞怕是再难找一个这么合用的人选,我看咱们这事一准能成。明天再烧他一把火,把他捧起来,将来不怕他不为咱们办事。”
第六十八章 利益交换()
范进这一觉,睡到了卯正才起身,两名锦衣卫差官,早已经在萨家等着随行。两人身上都有着百户衔,但当下武职浮滥,尤其锦衣机构臃肿,高衔低配已是常态。两个百户衔,能混上小旗就已经算是祖上烧高香,在萨家的地位比之听差亦强不到哪去。
萨世忠对两人态度也颇是冷漠,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没做什么介绍,反倒是与范进热情地寒暄着。去牙行的事,萨世忠并不同行,只让两名百户担任伴当。
两名百户虽然是官,对范进这个白丁反倒异常恭敬,生怕言语冒犯,触怒上司至交。一路上没口子说着好话,范进也与两人寒暄着,三人相处的倒是不困难。范进叫上两人随行,又让萨世忠入股,自是表示这生意自己不吃独食,更表示行动不会脱离锦衣掌握之意。但是看两人的态度,与其说是监视倒不如说确实是随从。
张魏周等几家缙绅包办粮台,自是不需要用牙行再过一道手,当初他们承办这生意的说辞之一,也是少去一层盘剥,节省使费。所以从他们接手之后,陈记这边也没了生意可做。好在他们平素做粮食生意做的很大,有没有这笔军粮,也不至于真的影响到生存。
这两名百户身上都穿着飞鱼服,一走进牙行里,几个牙计先就是一愣。一名牙子上前施个礼,“二位老爷,不知有什么话吩咐?这个月的常例,已经交过了。”
“没问你这些,请你们东家来说话,有好事找他。”
三人被让进客房,时间不长,陈子翁从外面走进来,与两名锦衣打了招呼,又对范进道:“范公子,这几日老朽还想找你,不想公子自己倒是来了。老朽手上刚得了一幅画,人说是唐子畏真迹,真迹是不敢想了,就是不知道仿的手段如何,正好请范公子品鉴一二。”
“陈老过奖了,我这点岁数,哪见过什么好画?子畏先生的真迹,我也不曾见过几幅,哪里还能鉴的了真伪,您老人家就不要拿我开心了,咱们说正事。二位百宰今天来,是有公事。”
一名百户从身上取出一纸文书,放到陈子翁面前。“这是巡抚衙门的公事,上次你们这办军粮办的不错,这次还是得从你们这里办。但是数字很大,起码要两万石粮,既要快又要好,价格上还不能太高。装运这部分不用你们负责,只要你们调度米粮即可,怎么样,有没有把握?”
陈子翁看了一眼封套上的巡抚关防,“这……最近广州的粮船来的略少,听说是水上又不大太平,有两艘粮船被人劫了。咱们的米粮不像过去那么充沛,要是小数字倒是好说,几万石……”
范进道:“陈翁,这笔生意其实也有别人想做,不过我想做生不如做熟,咱们两下合作过,陈翁的信誉我信的过。相信这次咱们一定能合作好,毕竟陈记牙行是老牌子,陈翁说句话,各条粮船上都会给面子。您想想,几万石的生意还是和巡抚衙门做,这样的生意做成,陈翁的名号在整个广东,都可以打得响,于贵行亦有好处。”
陈子翁笑道:“范公子美意,老朽先行谢过,就是这生意实在太大,只怕小号力有未逮,误了公干,那小老儿岂不是罪该万死。且容老朽想一想,再做个计较。范公子,先与老朽去看了那画。”
他拉着范进直奔了自己的小书房,都走进书房里,他才问道:“范公子咱们两下算是有些交情,在公子面前老朽有话就敢直说了,这次的生意到底是和锦衣卫做还是和范公子做?”
“都不是。我一个穷书生,哪有那么多银子做粮食生意?至于锦衣卫,他们只负责运输水脚这部分,粮食生意也不会掺和进去。实际您这生意,是和巡抚衙门做。”
“恕老朽多句嘴,这军粮供应,不是城里几位员外承揽了下来?张魏周三翁,与老朽算是有些交情,和他们抢差事,这似乎不大好。再说他们奉有府衙公事,一样也是朝廷差遣,如果老朽和他们采办了同一条船上的粮食,那不是要闹大笑话了?”
范进心知,陈子翁人老成精,不想为一笔生意得罪城里几位缙绅,得到的商业利益不足以弥补人脉上的损失。连忙道:
“这军粮的差事,几位员外已经要交卸,若非如此,巡抚衙门怎么会另发公事。试想,肇庆方面急需军粮,三位员外又卸了差事,如果您老人家不出面把差事承揽过来,肇庆数万大军一旦饿了肚皮,制军岂不是要怪三位员外只顾自己清闲不顾将士死活,到时候面上反不好看。您这个时候出面,实际是给三位员外转圜,他们反倒要对您说个谢字。”
“原来……是这样?”陈子翁在房间里踱着步子,“如果这番话是外面两位缇骑来说,我怕是半个字都不会信。范公子是读书人,自不会虚言诓骗老朽,这话老朽一定是信的。就是这数字实在太大,所需资本……”
“陈翁放心,范某这次也是奉了差遣办事,不是自己做生意。咱们广州的折银法推行的不错,府库里的银两足够开销兵费。您只管把粮食调度起来,只要粮食上不出什么纰漏,我就保您的银两能准时入帐。所需定金多少,您估算个数目,我改日让人把银两送来就是。”
陈子翁想了想,“范公子,定金的事好商量,但是老朽这里倒另有件为难的事,怕是只有范公子能帮忙。老朽世代操此贱业,至老朽这一代,也略略积攒了几文家私,想要改换门庭,让子弟谋个出身。只是几个儿子都不成器,读书不成,只好随着我经商。有个孙儿进了学,颇认识几个字,可是今岁还是折戟于府试。眼下大收在即,若是他能得个充场儒士身份,便可参加乡试。即便不能得第,总算也让他知道下七篇文章如何做法,也算涨涨见识。若是范公子能玉成此事,这军粮的事,老朽一力包办。”
充场儒士作为秀才替补梯队同样有参加乡试资格,比如当下的兵部尚书谭纶,就是充场儒士出身。这种身份的获得,除了参加大收试以外,也可以通过官员的举荐,即官员认为某人是本地有名才俊,特举荐其以充场儒士身份参加乡试。
拥有推举儒士资格的官员不多,跟范进有交集的,也就是南海县令侯守用。他虽然与陶简之势同水火,可是这个权力是谁也剥夺不掉的。具体到侯守用手上有几个名额,范进没有问过,但安排出来一个总做的到。大抵陈子翁是担心这个名额范进自己要用,所以就把其当做是交易的筹码。
范进倒是不拿这个推荐名额当回事,反正已经得到了萨保的暗示,只要下场就能录取,又何必盯着推荐名额。他想不明白,陈子翁的孙子连参加大收都没把握,又哪来的自信通过乡试,但是看陈子翁的态度很明确,如果自己不能帮他这个忙,这军粮生意他未必肯承揽。固然巡抚衙门的公事不容推辞,但是商人力有未逮,办不下来这么多军粮,却是神仙都怪不得的事。
军粮生意范进自己可做可不做,萨家可还要等着办成这事在殷正茂面前免祸,再者说来,如果这笔生意做成,梁盼弟就不用再忙着每天去卖狗肉。范进琢磨片刻,问道:“陈老,您的户籍是在哪里?”
“南海,老朽一家的户籍都在南海县。”
“在南海就好办了,我可以写一封信,求县尊也就是我的恩师推荐令孙以充场儒士身份参加乡试,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在下于这信的力量可没办法保证。”
陈子翁的脸上已经满是笑容,点头道:“范公子过谦了,只要有范公子这封书信,此事便可成了。公子在上,受老朽一拜。”说着话,撩起衣袍下摆,人便要拜下去。
等重又来到前面客房时,陈子翁已经一改方才的为难,于军粮生意一诺无辞,日期上也有所保障。至于定金也只要一成,就答应来操办。
两名百户本以为事情出了波折,神色都有些不愉,固然只要萨保出面,还是能让牙行低头,可是自己两人连这点小事都做不成,在上司那里,必然落不了好评。眼下峰回路转,两人心内欢喜之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