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选错男人!
原本憔悴的脸色,在范进出现之后便有了红晕,这一刻微微含笑的样子,竟让见惯美人的徐维志也为之一阵发呆,心中嘀咕着:这女人岁数不小,怎么此刻竟是这般迷人?古怪,真古怪。
他是脂粉阵中健将,自然明白两人小别重逢,自己不该在这里碍事。说了几句场面上的闲话,就寻个由头离开,连带酒馆的掌柜都被带走了,酒馆里就只剩了范、梁两个。
梁盼弟很有些不好意思地向窗外看着,生怕有人朝这里偷看或是听窗根。毕竟现在码头上都是兵,即便不偷看,谁如果朝这里看一眼,也能看到他们两个。范进并不管那许多,环着梁盼弟的腰,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一声声叫着三姐,阵阵热气,几乎要把梁盼弟烤化了。
红袍玉带,宰相千金,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在这一方天地里两人心中眼中只有彼此,他依旧是那个乡间少年,而她依旧是他的好嫂子,好姐姐,好青人。
面对范进的热情,梁盼弟也以同样热情回应,但是她也能感觉到两人的接触不像在广州那么容易,毕竟官服远比儒衫麻烦,不那么容易接触到彼此。那一身五品官服也提醒了梁盼弟,她轻轻挣扎着,“进仔……不能这样,你如今是大老爷了……不能……”
“我不管那么多,什么大老爷,什么朝廷命官,都不重要。在你面前,我永远是进仔,你也永远是我的好三姐。你知道我有多惦记着你,多想要你!”
“姐也想要你……我知道宰相千金厉害,所以我来就是想要你一句话。你只要还要我,我这辈子就不离开你。做管家做丫头做什么都行,再不行就做外室,不要名分也不要你的钱,我只要你还像在广州一样对我好,其他怎么样都没关系。我会很小心,不会误了你的前程,如果张大小姐真知道了,我会离开……”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范进以唇封口。交缠良久之后,范进才郑重说道:“过去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没法承诺给你什么。现在我什么都有了,就不能委屈三姐。我会给你一个名分,不管是张大小姐还是谁,都休想阻拦。这一点我去和她谈,她是我老婆,我肯定可以说服她。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许离开我,如果你敢消失,我就丢下一切天涯海角找你回来!”
“我……我都听你的……你是我的相公,是我的男人,我永远都听话。”
一想到外面随时可能有官军向这里看,梁盼弟就觉得格外紧张,但是这种紧张也让两人的亲热变得前所未有的刺激。不管从时间还是从场合上,两人都不可能真刀真枪,但是即便是这种隔靴搔痒似地亲热已经足以一解相思之苦。至于张大小姐会对自己怎么样,未来的命运如何,她都不在乎。进仔心里始终有自己,这就足够了。
距离大船到达码头还有段时间,她坐在范进怀里,利用这段时间向爱郎要紧介绍着家中情形。
一如范进所料,范家的产业不会因为范进进京而变少,反倒会增大。在得知范家进京是张居正的命令后,整个金沙乡都在沸腾。有消息灵通的,已经从总督衙门得到消息,范进是得到张相青眼,有望成为张府女婿。人们的热情,自然也就更高。
金沙乡的全部田地,如今都姓了范,全都投在范进名下,由范长友负责打理。由于梁盼弟要进京,莲香楼也只能交给梁家人接手。曾经她死活不肯放弃的权力,就这么拱手让了出去。
家中其他产业也大多如莲香楼一样,由范家族人在代管,只有范进一手搞起来的原始版合作社,是由胡屠户夫妻在经营。考虑到这年月宗族的德行以及自家族人的高风亮节,胡屠户经营有方,想来这些产业就都不能再作为指望。
她并不痛惜那些钱财,痛惜的只是这个好不容易创下的牌子,怕是很快就要搞砸。范家那些人,根本不是经商的材料,多好的生意交给他们,也会搞到破产。这个牌子是范进一手创下来的,就这么被毁了,她总觉得有负于情郎所托。
更重要的是,过去家里有田有店,固然仕途不顺,回到家里也可以做富翁。可是眼下举家进京,全部产业给了亲戚,等若被人断了归路。她靠在范进怀里低声道:“进仔,我们身后……没路了。只能向前,不能后退。退一步,就是粉身碎骨。为了全家人,你也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会不会成为你的拖累?”
“不……如果没有了你,没有了娘,那我拼出一片天地又有什么意义?你放心吧,失去这些东西,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拿回来,对你的男人有些信心,这些事全包在我身上。”
第四百一十四章 一家团聚()
由于大船即将到来,两人的谈话只能暂时告一段落。迎接母亲的仪式很是隆重,范母一下船,便看到大批官兵齐刷刷跪倒在地迎接老夫人,若不是在广州见过一次类似场面,这位出身农家的妇人,怕是真要被这情景吓住。
做官的人会追封三代,是以范进的父亲,祖父这时都已经被授予了官身,母亲也已经被赐于诰命。读书改变命运并非空话,如果没有范进的功名,范母这辈子怕是也混不上这么个官身诰命。这种诰命是类似于荣誉性质,并不太受儿子官职影响,范母被封为三品诰命,正式的称呼是淑人,但是这种荣誉称号本就没有严格规范,称夫人也没什么要紧。
在胡大姐的搀扶下,范母慢慢地走下船来,举目四望,很快就发现了跪在最前面的范进。望着一身官服的儿子,老妇人的鼻子莫名一酸,两行老泪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贫瘠的土地,简陋的院落,长年累月与饥饿打交道的生活,旧日的生活一幕幕在眼前出现。脑海里最为清晰的形象,是那一生本分忠厚却无所出息的丈夫。那是个知道疼人的男人,宁可自己挨饿,也要想办法让妻儿吃饱。他是个知足的男人,并没有什么雄心壮志,最大的愿望,便是家里出个读书人,不再受人欺负。
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的儿子不但成了读书人,而且还成了宰相的女婿。如果现在他还活着,一定会拿着烟袋教训儿子要做个清官,要善待百姓,要对的起范家祖宗,不让人戳脊梁骨……
老妇人恍惚间向身旁看了看,什么都没有。
那个老实的男人,这辈子就没出过范庄,又怎么会认得江宁这么远的地方?想必还在祖坟里等着自己去和他聊天,给他上供祭品。
当家的,我也想留在乡下陪你聊天,但是为了儿子,我只能离开你,到京城去。乃至于未来受亲家白眼或是儿媳妇的气也再所不惜,一切为了儿子!你真应该在我身边,好好看看,咱们的仔,现在已经做了官,既威风又孝顺,如果你活着,就能享福做老太爷了。
眼泪越来越多,眼前一片点模糊,胡大姐体贴地为她擦着眼泪,又小声道:“阿姑不要哭,这是高兴的时候,不能哭的。”
本来县衙门两位属官及吏员也是该来参拜的,只是眼下既是夏粮征收又是官府放贷,范进并没让他们来参与,只带了些衙门公人,主要都是官兵。等到范母让儿子起来,范进又介绍了徐维志。
范母这段时间虽然与朝廷命官打过交道,可终究是个没见识的。在普通百姓心中,这种与国同休的千岁爷,地位仅次于帝王,比之督抚疆臣远胜。一听到这人居然是小公爷,老妇人双腿发软,就要跪下,徐维志连忙道:“老夫人别客气,我与退思乃是至交,您就是我的长辈,哪里能让您来拜我?那是要折寿的!轿子已经准备好了,您快请上轿,有什么话咱们到衙门里说。”
范家带来的财物不必下船,就这么放在船上,范氏宗族的人陆续着下来,有人热情地与范进打着招呼,或喊叔父或喊兄弟的都有,范进只略一还礼,就搀扶着母亲上了轿。
那是范进的官轿,但是有母亲在,就没有范进坐的份,只能在旁步行相陪。徐维志的部下在前面鸣锣打鼓的开路,有人摇着鞭子驱赶行人,范母打开轿帘向外面看着,眼睛已经被江宁的巍峨宏伟所吸引,一时目迷五色不知该看哪里。
“好……好,这里比广州好多了。”她一口广东土话,周围人基本听不懂,倒不怕说错什么。“仔啊,这里都是你管的?”
“娘,儿子是上元县令,大概就像是当初侯师做的那官一样。整个上元县归儿子管,江宁县就不是了。现在我们走的,就是上元县,这里就是儿子的管界。”
“好啊,我儿年前还是个书生,如今便已经是父母官大老爷了。若是你阿爹活着,一定笑得合不拢嘴……进仔,要记得多给你爹烧香,多拜祖宗,你做官全是靠祖宗保佑,做人不能忘本。”
从后门进了衙门后宅,郑婵满怀忐忑地候在那里,一见到轿子连忙上前跪倒大喊道:“参见老夫人!”
范进本来想着让马湘兰也来拜见一下母亲,但是却被拒绝掉了。按马湘兰的说法,就是自己这些人身份下贱,不够拜见资格,别坏了母子重逢的兴致。范进心里有数,这无非是托词,马湘兰虽然这段时间跟自己百般恩爱,拿出全副手段服侍。但是目的只是为了报恩,其内心深处还是不能忘情于王稚登,不肯进范家的门,自然不会拜这个山门。
范母看看郑婵未置可否,只说了几句广东土话敷衍。郑婵听得满头雾水,随即就这么看着老太太从眼前过去。在她身边一边搀扶的是范进,另一边是个红眼睛烂眼角的女子,姿色也极普通,但看上去与老妇人很是亲近,想来多半就是爱郎提过的胡氏。至于再后面,一个年纪与马湘兰相若的女子,相貌倒是颇为出色,多半就是梁氏了。
一个二十几岁油头粉面的男子,凑到郑婵面前,嬉皮笑脸地说着什么。由于跟关清、范志高聊天,对于广东话也有初步了解的郑婵隐约感觉对方是在打招呼,但是具体说的姓什么,就实在听不出了。
“快走开,别挡路啊!”一只大手在那男子身后一推,将他推个趔趄,男子回头一见是关清,悻悻地骂了几句,又指指郑婵,走到边上去了。关清道:“那厮叫胡二,是胡大姐的弟弟,你不要理他。他敢对你不规矩,你就放声叫,到时候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这次同来的范氏族人有几十号,包括范志文、范志良两个。他们两人眼下依旧不是秀才,是以按范长旺的意思,就是让他们到江宁来当个监生,将来直接下场考举人。至于其他的族人,有人是要到京里谋个前程,有人则打算留在江宁做点生意。总之不管去哪,都是抱定范进这棵大树不放的,全要靠他关照。
范母道:“我知道你很为难,但是你再难,也比乡下人有办法。你也知道,咱村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好不容易有了门阔亲戚,谁都想沾光。所以能帮的话就尽量帮一帮,这样在村里才有面子。将来回了村子,才能让村里人关照。他们的要求也不过分,过分的都被娘给挡回去了。这个家里你要做好人,恶人就交给娘来当就好。就是胡二……”
胡大姐儿脸有些红,打从在码头上见面,她就几次想和范进说话,但是找不到机会。这时说到自己头上,又觉得有些丢人,羞赧地说道:“都是……都是爹了……我也知道,小弟卖到范家做奴仆,就该听主人的话,不该要求太多。可是爹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也就这一个弟弟,想要关照他一下下。进哥儿如果为难的话就算了,我去和他说。”
范母看看胡大姐,又看看范进,“进仔,你现在大了,也快成家了,娘不想管得太多。只是想跟你说一下,在你赶考的这几个月,娘的咳嗽又犯了,多亏大姐儿在身边伺候着,才没出什么大事。胡二若是所求不苛,你就该答应下。还有……不许你欺负大姐儿。方才那女人是谁我不管,可是大姐儿有名分之前,她就只能是个丫头!”
“阿姑!”胡大姐儿的眼睛又红了,像只猫儿似地趴在范母怀里,老妇人慈祥地摸着她的头,“好了,先到卧房去收拾一下房间,今晚你要伺候夫君的。我和进仔要说几句话……”
人都退出去,小书房就剩了母子两个,范母把儿子叫到面前,端详着儿子模样,目光里满是慈爱。
“我范家世代都是苦出身,既没有阔亲戚,又不曾有许多钱财使用,进仔投胎到这等人家,便是受了委屈。娘没用,给不了你什么,总算你自己出息,做出番事业来。有你这样的儿子,娘也算对得起你范家祖宗和你爹了。方才娘说的话,你一句都不要往心里去,胡家一家人都是那个样子,私下里偷偷摸摸地拿咱家的银两装到自己口袋里,这些事黑寡妇跟我说过不止一次,但我看大姐面子不跟他们计较。这个胡二想在你身边做事,你不能留,但是又不好伤了胡家的人,免得他们在乡下替咱看铺子不尽心。这里的尺度,就得你来拿捏了。”
“娘放心吧,儿子有分寸。”范进跪在母亲身旁,伺候着母亲喝茶。
“方才跪我那个女人,张家知道不知道?咱家这两个,他们又知道么?”
“咱家的是知道的,外面那个……大概现在也知道了。”
“知道就好,你爹没有你的福分,不曾纳过小,也不曾动过那心思。但是娘心里有数,女人的心思都差不多,没谁喜欢自己的男人妻妾成群。不过是没办法,和舍不得罢了。不管是哪一条,都是你的福分,应当惜福,不可仗着福分胡作非为。若是让女人对你寒了心,那时便是你跪下来磕头,也没用处。娘这个乡下妇人,不懂什么大道理,更不如你知道的多,只有这点乡下人的见识可以教你了。”
“儿子一定记得娘亲教诲,会小心做人的。”
“你不必记我什么,娘只是个乡下人,除了种田什么都不会。既不知道怎么跟大官做朋友,也不知道怎么应酬局面。我所懂的道理,是乡下人的,到了城里未必适用,你也不必事事都听,男人还是要有自己的主见,否则就成不了大气。其实娘很对不起你,帮不了你什么,还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