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想了想,也知这画应该毁了。可是画中自己如此美艳,自己所有肖像画里,实无一张能与之相比,怎么也舍不得,最后还是卷起来,准备藏在箱子底下,没人时再看。
她又对儿扣儿道:“这事跟谁也不许说,知道了么?你今天好生歇息,等明个你替我办件事,到当铺里把我那箱子赎出来。”
“小姐,你不留退路了?”
“不了。你家姑爷要学好,我就得帮着他点。我跟你说个好事”她咬着扣儿的耳朵道:“老太太的钥匙,现在归我了。”
“啊?这敢情好,小姐这下发财了。”
“也没你想的那么多了,老太太存了不少珠子,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存那玩意干什么,年头多,都走气了。金子的成色也不十分好,不过做好做歹,总能值个三万多两银子。有了这笔钱,处处都能周转开,哪里都能应付。这几天你家姑爷就得偷偷把金子都换出去,趁着行市好,换个三万三四不成问题。”
“那老太太要是问”
“问什么?胭脂眼看要嫁人,她把权都给了我,哪里还会再问。再说等到赚了钱,再给老太太买好的就是了,不必担心没事的。再加上我那口箱笼,五六万银子唾手可得,咱杨家依旧是城里有数的大户,将来我们两夫妻好好干,还怕生意不成?”
扣儿见小姐如此说,就知她暂时是不会去和范进有染,心里不知是欢喜,还是遗憾。毕竟她不去偷范大老爷,自己怕是也很难再见到他。她又问道:“那表小姐那边?”
“老夫人点头了,过几天请那位花少爷过府一趟,让表小姐看看。总归是为了老太爷冲喜,只要模样过的去,这门亲事就定下了。”
两个女子说过正事,便又在一起说着闲话,扣儿享受着这种与主人俨然姐妹的甜蜜,只觉这几日真是自己人生中最为美好的时光。即便是万金之赏,也不值这美妙光阴。
等到天到了下午,杨世达自外面回来,一问之下得知当下金价虽然高,但是肯接盘的人不多。上元这边的县衙门把现金吸引走了大半,市面上没几个人出银子换黄金。好在今天跟黄继恩泡了半天澡堂子,许他半成的水,总算让他点头同意以黄金代替白银,按时价收金子顶帐,于这桩事可算得圆满解决。
杨世达的兴致极高,眉飞色舞道:“咱家的霉运总算要过去,黄继恩跟我交了底,他那干爹待不久了,过不久就要进京大用。咱们得罪他,得罪的倒是时候,正因为得罪了他,换个新镇守来反倒要看咱们顺眼,更容易结交。只要打点好了,咱们依旧可以过好日子。”
宋氏皱了皱眉:“这事于他极为不利,他与你说这个做什么?”
“黄继恩在江宁有家有业离不开,不能跟着黄太监上京,黄太监一走,他没了靠山,就得指望我关照他了。”杨世达得意地说道:“这几年他在江宁开罪了多少人自己也清楚,黄太监前脚走,后脚那些人能活吃了他。所以他现在得求着咱照应,所以不敢不对我吐实。这孙子,当初还对你动手动脚的,等到这回看我怎么收拾他!他这几年帮黄太监打点私财,手上很有几文积蓄,以这小子的为人,至少要吞下一半。可是这钱他不敢留在自己手里,交给别人不放心,只能寄存在咱家。我想好了,到时候最少斩他七成,反正这钱都是黑钱,他也没地方喊冤,咱家平白得笔大财,否极泰来有好日子了!”
宋氏道:“你先别说这个,和官府一起放债的事怎么搞的,怎么你不冷不热的,把范大老爷都得罪了?”
杨世达摇摇头,“范大老爷跟黄太监是一个情形,虽然遮奢却不长久,万岁记住名字的人,又怎会在江宁做个县令?最多干一任,就要进京。我都听说了,张居正把范大老爷的老娘都从广东接去京师,这一准就是为了将来让女儿不离开自己眼皮以下。那大小姐难道等他十年八年?所以他在江宁待不久,巴结他没有用,不得罪他就是了。反正咱的扣儿都给他受用了,又把表妹许给他干儿子,算是给足了他面子,他也不能跟咱翻脸不是?合作的事没必要,等到他一走,该怎么放债还怎么放债,跟官府合作反为不美。再说现在跟他走太近也不合适,冯邦宁今天就要找他麻烦,两下里龙虎相争,咱们小生意人,不去凑这个热闹。
第四百零七章 冯邦宁的报复()
宋氏对于丈夫这种做人态度并不支持,范进得罪冯邦宁可是为了杨家,受了恩惠反倒要保持距离,这实在是太让人齿冷。但是丈夫好不容易学了好,为这种事吵架又不值得,她只好问道:“冯邦宁找范大老爷麻烦,你怎么知道的?”
“在澡堂子黄继恩泡舒坦了,一时失口跟我说的。今儿个晚上冯邦宁去幽兰馆,寻马湘兰晦气那婆娘虽然上了年岁,却不知怎的和范进相好,两人有一腿。今个冯大少去砸了幽兰馆,就是给范进上眼药。冯大少这等人不比黄恩厚,他要是愿意,能在江宁待十年二十年,咱小门小户哪里招惹得起?这等魔王敬而远之为上,好在他现在主要恨的是范进,把表妹的事给忘了。咱要是和范进走太近,那可是要遭殃的”
说到这里,杨世达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妻子,忽然想起,自己老婆的岁数比马湘兰还要小几岁,论相貌不输于马,论气质尚有胜之。这段时间她似乎和范进见面次数有点多,眼下自己这情形不同以往,可得加强戒备,今后与衙门打交道的事还是自己出头比较好,别再让她与那边接触。
宋瑾于丈夫的言语已经听不太清,只是觉得一股无力感袭来将她原本的好心情一扫而空。自己的丈夫这等明哲保身的想法原本不能算错,可范进终究是为了自己家才得罪冯邦宁,再想想寿宴那天范进将冯邦宁扔到水里的情景,再比比眼前这个男人,她忽然有些后悔,或许前天在书房,应该再大胆一些才对。
镇守太监衙门内。黄恩厚手中的念珠在快速转动,让人眼花缭乱。“杨家得到消息了?不会让杨世达起疑心吧,那也不是个草包,你别把他看的太过无用。”
“老人家放心吧,儿子那边做的很稳当,他只当是儿子说走了嘴,绝不会生疑。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把消息告诉范进,范进知道消息又肯不肯露面。毕竟只是个表子,他会为她出多少力?”
黄恩厚一笑,“表子?薛五不是表子?他照样敢为她跟冯邦宁对上,马湘兰这女人虽然年纪大,但是一如这陈年的绍酒,味道最香。少年戒之在色,范进这个年纪,就是该为了女人打架的岁数,按我看来,他肯定会出头。至于杨世达这人做人总不能这般混帐吧?反正他通不通关节,都无碍我们的布局,无非就是他们两下早斗晚斗的问题,只要斗起来,这巡按就顾不上咱们了。利用这段时间,赶紧把亏空填上,少不得要杨家倒霉了。”
黄继恩献媚地笑道:“那是他自己活该!居然想要投奔范退思那边,就该让他们倾家荡产一文不名。老人家这次亲自出手,还怕他们不死?拿他家的钱财补上咱的亏空,顺带也给这城里的士绅提个醒,范进再本事也是流水,只有咱家才是石头。”
黄恩厚道:“你也别太肆无忌惮了,朝廷派的巡按是朱琏,这人张居正门下一条疯狗,有名的行事乖张肆无忌惮,你不比冯邦宁,身上没有那身锦衣皮护着,真被他逮到,很容易死的。这段日子别给我惹事好生忙杨家的事,你不是惦记那宋氏么?这回把杨家折腾垮了,让她给你暖脚。”
“谢干爹的赏。”
江宁的傍晚与京师相比,热闹程度尤有过之。作为一座经济高度发达的城市,大量有钱有闲的人,带动了整个城市消费水平。尤其眼下正值盛夏,闷热的天气让人在家里待不住,最不济也要出门找个通风的地方纳凉闲谈。
兜里有闲钱的,便借这个机会到十里秦淮上去消遣纳凉,顺带也享受一下家庭给予不了的快乐。水面上,一艘艘游船画舫顺着水势缓慢行动,丝竹管弦声透过水面,在整个城市上空飘荡。
人们坐在游船上吹风纳凉,饮酒观景,再与相熟的清楼女子调笑一番,又或是看着这些年轻美貌的女子歌舞表演,便是眼下这个时代最大的乐趣。
这里是属于男人的天堂,良家妇女这个时候基本不会出现在这里,除非是成群结队提了棍棒来打狐狸精教训丈夫的娘子军。是以当华灯初上,一乘二人抬小轿飞也似在秦淮河边狂奔时,便有些人在船上指点笑道:“这是哪家娘子去捉夫君?真是的,天光还早,现在能捉到什么?总不能和姐儿们喝杯酒摸摸手就犯了天条,那这娘子岂不是河东狮转世?”
有人眼尖认出来道:“你们看,这轿子是杨百万家里的。”
“当真?”
“这还能有错,那前面跑的,可不是他们家的护院头目罗武?这人是江宁乌龙会的鼻头,不会认错。听说了么,这厮胆子极大,居然敢和冯邦宁那魔王动武。不知道哪天就被人乱刀斩在胡同里了,居然还敢出门。”
“那这轿子是去捉谁的?杨世达的老婆听说是个场面上的人,不会做这事?再说杨百万卧病,杨世达这个时候不能来喝花酒吧?”
“那谁知道?来啊,把船摇上去,跟着他们去看看。”
幽兰馆坐落的玩月桥,也是在秦淮河附近,这乘轿子赶到时,马湘兰正无聊的在门口摇着团扇,口内轻声哼哼着:“甜言蜜语真好听,原来都是假恩情”。
自从薛五离开后,幽兰馆的生意就不大好。一来是黄继恩发了话,让士绅们都有些忌惮,即使不怕黄恩厚,也犯不上为这点破事得罪他儿子。秦淮河能玩的地方很多,又何必非在这里混。
二来就是薛五是假麻子这事渐渐传开,不少恩客对于马湘兰产生了严重的不满情绪。认为自己平素里与马湘兰也算有交情,她居然不跟自己说实话,反倒帮着手下姑娘糊弄人。让这么个大美人就此脱籍从良,未让自己喝到头汤,实在不够意思。
近几个月幽兰馆一直是亏本状态,马湘兰饶是人缘好,有些老关系肯关照她,但也最多是摆摆席面,留宿的不多,赚的不够开支。范进的提议于她而言,其实是个很现实的退路,但是每每想要这么做,她却又下不了决心。
幽兰馆是王稚登帮自己设计的,可以看做两人爱情的一个见证,就这么离开,她放不下。再者,范进做出的规划确实好,从商业角度上看大有可为。可是两人的关系,可不是商业往来那么简单。
作为当日红遍秦淮的名伎,她和很多男人有过肉体上的关系,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生意,真正能在她心里留下位置的不多,也就是王稚登令她难以忘情直愿托付终身。其他人即便见了面,也可以谈笑无忌,至少于她内心而言,只把那种关系当成交易不会往心里去。
可范进是例外,她怕他。她可以对其他人撒谎,却骗不了自己,她很清楚,自己怕这个男人。自己担心离这个男人太近,早晚有一天会变心,会背叛自己和王稚登的爱情而投奔这个小男人的怀抱。这不但对不起稚登,更对不起这段堪称奇迹的纯洁感情,她必须躲着他,不能离他太近。
这位久闯江湖的大姐头本以为早修炼到万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地步,可是自从那晚之后,她竟是陷入了患得患失的情绪之中。既想离范进越远越好,却又在百无聊赖时暗自埋怨范进为什么不打发人来接自己。还是说他因为得到的太容易,就不拿自己当回事?
玩月桥这地方虽然属于江宁县地盘,但是离上元线咫尺之谣,两县捕快可以在此互相投掷砖石对垒。是以上元那边的消息,她了如指掌。也知道范进到任之后大刀阔斧,俨然一派能吏气派,与过去的官吏大不相同。心中既为其欢喜,也为其担忧,尤其是在得知范进英雄救美打了冯邦宁之后,她更是心急如火,几次恨不得跑到衙门里去看望他,再想个什么主意保这小男人周全。
自己疯了,一定是疯了!那么个男人比你小那么多,哪里会看上你,只不过是玩玩你罢了,对你不会认真的。她无数次这么告诫自己,可是不管怎么发狠发誓,要把范进从脑海里赶出去,却依旧控制不住,千方百计打听的他的消息。
是以当这乘小轿里走下来的姑娘向她通报,冯邦宁要通过报复她来报复范进时,马湘兰脑海里的第一反应恐惧,反倒是羞涩。这个兔崽子倒是有有点见识,居然知道老娘是范进的人?
她看着眼前那年纪也不算小的女子,一身丫鬟打扮,但是穿戴得比起普通的小家碧玉要强的多。就知是一家里的当家大丫鬟之流,问过姓名后才得知这是杨家老太太身边掌钥丫头胭脂,连忙请进房中准备了茶水道:“胭脂姑娘,谁谁让你来的?难道是范大老爷?”
“不范大老爷那里是否得到消息我也不清楚。是我的一个相熟姐妹托付我设法向四娘通个消息。”胭脂在家里掌钥,自身很有些气场,并不因为幽兰馆的环境或是其自身的性质而害羞,反倒是饶有兴趣地四下打量着建筑布局。
“范大老爷那里,也安排了人,可是他是上元县这里是江宁县,指望不上。我本来也想派个小厮来送信,但又想着与四娘不曾见过,派小厮来不易取信怕是误事,干脆自己跑了一趟。冯邦宁的为人,大家心知肚明不必多谈,跟这种人犯不上硬顶,还是权且躲避为上。”
马湘兰是老江湖,倒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乱了方寸,她先自从抽屉里拿了个首饰匣出来,在胭脂面前打开道:“姑娘跑这一趟,还来这种下贱地方,实在是见你的情。我这点财势不敢和杨家相比,只不过是有点不值钱的小物件,胭脂姑娘看什么好,就自己选一样留着玩吧。”
胭脂一笑,“四娘说笑了,我这是替朋友办事,哪能收你的钱。你赶快收拾些细软先躲避躲避再说。”
马湘兰摇摇头,“胭脂姑娘的情我是承了,可是走怕是不能。我自己走倒是容易,幽兰馆这么多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