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道:“你放心吧,我娘为人很好的,绝对不会赶你。至于想要儿子,这很简单,咱们现在就来造……”
手抚着郑婵那光滑的脊背,范进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些,根据时间判断,自己看到书信时,自己一家人想必已经在前往京师的路上。虽然凌云翼在书信里表示会关照自己的族人,广东的地方官也不会愚蠢到因为自己家人离开,就去破坏自己打下的基础。可是以自己族人的吃相,莲香楼多半保不住了。那些盲女落到什么田地也难以预料,只希望她们不要被自己家那帮讨不到老婆的老光棍瓜分了就好。
至于自己名下的田,肯定没人敢动。但是是否有人会借机扩充田亩,自己好不容易定下的纳税规矩会不会被破坏,现在就很难说。眼下的他其实并不十分在意那一点家业,即便是失去那些东西,自己想要赚回来也不难。可是自己母亲一把年纪,还被人从广州调到京师去,这对他而言,却是一桩极难释怀之事,心内对于这位权相的手段,多了几分反感。
获取要攀高枝,这就是代价吧。他摇摇头,轻声道:“婵儿,我是不是很没用?”
“那有……妾身都要死了,当家的怎么还说自己没用。将来啊,你便只管把那张氏这么狠狠地整治,看她不对你服帖?”
范进所不知道的是,当他在郑婵身上撒火的时候,镇守太监黄恩厚的心情也因为一封书信而变得糟糕。所不同的是,作为阉人,他没有地方撒气,只能叫来义子商议对策。黄继恩只一件干爹模样就知事态严重。黄连忙问道:“干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一会跟你说,冯邦宁呢,还在你老婆身上忙和?”
“这混帐东西!在杨家吃了苦头,就来欺负我的女人……”
“等事情完了,干爹再给你另娶一房就是了。现在正要用他。”
“怎么说?”
“朝廷派了个新巡按御史巡按江南,虽然名义上是例行公事,可是京里朋友来的消息,这人是冲着咱家来的。杨家那群混帐东西,连咱家的事都敢敷衍,去年运到京里那批上用缎,掉色了。”
黄继恩道:“这绸缎掉色也是常有的事啊,往年也发生过,不过就是调换,再不就是罚银,让杨家出钱就是了。”
“你说那是过去,这回陛下知道这事了!咱们这位万岁年岁还小,大事管不了,可不就管这点小事。再说陛下不知怎的,染上这爱财的毛病,把一文钱看得比天还大,于这事上发了好大脾气,派这巡按下来,说是要整顿内织染局,查这十年的帐。现在帐面上的亏空最少也有五万,急切之间哪里去堵?惟一的办法,就是把水搅混,让巡按注意不到咱头上,先争取个时间出来把亏空堵上再说。”
“那干爹的意思是?”
“只能先让龙虎相斗,咱们才能腾出手来。你去杨家要些钱,再有,就是让冯邦宁和范进打起来。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得让江宁给我乱起来。”
第三百九十九章 心怀异志()
次日清晨,阳光照进寝室,郑婵大胆的笑声,在房间内响起。
“当家的,你心情又好了?”
“是啊,有你这小妖精,我的心情还能不好?”
过了好一阵,范进的声音重又响起。
“不管心情怎么样,日子该过还得过。我是这一县的父母官,知道什么叫父母官么,就是得有为人父母的心肠。一个家里,子女是可以犯愁的,小孩子,遇到麻烦解决不了,发愁是很正常的事。但是父母是不能愁的,父母一愁,孩子们就彻底没了主张,必然要阵脚大乱。所以不管我心里有多少愁事,在治下面前总要装出无事的样子,否则的话,就什么都别干了。一大堆的事刚刚有了眉目,哪能就这么半途而废。这两天是个关键,士绅们肯不肯过来,就看这几天的布局了。所以啊,我这个时候就得精神饱满,否则下面的人又怎么稳得住?”
“是啊当家的最有精神了,妾身最清楚。”
走出内宅来到大堂的范进,已经看不出丝毫郁闷,春风满面,神采飞扬。捕快们耳目最是灵通,于范进昨天打了冯邦宁的事,此时都已经知晓。有人心里存了恐惧,有人佩服,还有人有着自己的心思,种种想法不一而足。但是在大多数人心中实际都做好了迎接报复,挨一顿揍,或是被人赶得四散奔逃都不是稀罕事。像尚怀忠一家几个,包括不当差的儿子也带了铁尺前来,准备着与对方打群架。
可是等到天光大亮,也不见对方的打手上门,让一些人不由暗自纳闷。莫非冯邦宁也是个虚火,不敢招惹范老爷?范进出手打了冯邦宁,本是为了给士绅们做个样子,让他们看到衙门维持纪律的信心,却没想到最先收获的反倒是衙役的崇拜。
他的表现和平日一样,点卯之后立刻安排衙役巡逻,张铁臂上前一步,小声道:“太爷,您把人都派出去,衙门里不留些人手,以备不时之需?”
“衙门?衙门留人手做什么?”范进看看张铁臂,一脸不解,随即又一拍惊堂。“不要罗嗦偷懒,速去当差,否则仔细着狗腿!”
见他这个态度,张铁臂心知范进必是有所凭仗,显然是吃定了冯邦宁。心内诧异之余又觉佩服。毕竟一样是当差,自己的上司强势,做下役的也硬气一些。当即不再发问,径自领了人照常巡逻去了。
今天不是放告日,升堂点卯后,就各自到自己衙署里办公。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陈有方、刘鹏两人忽然走进范进的签押房,一起施礼道:“堂尊,下官有下情要回禀。”
范进吃亏在来江宁上任时手上没有文案,只靠自己一人之力在支撑。于很多琐碎公务上,就只能依赖本地官员。不管夏粮征收还是下一步衙门放贷之事,都是要这两人用心,因此对两人也很是客气。落座之后问起原由,心内想着若是对方也提冯邦宁的事,就得给他们透点底,增加一些他们的信心。
陈有方似乎对昨天那场冲突一无所知,只道:“堂尊,这放贷之事,首在用款。如果百姓向官府借贷,我们无钱可放,便有失信用。眼下库中几百两银子,还要应付衙门内的开支,能贷多少能留多少,还望堂尊明确示下以便小人处置。再者,百姓借贷以田为抵,其田产价值多少,田籍归属,亦是件极为复杂之事。卑职只怕才能不济差事有差,有负堂尊信任。”
刘鹏也道:“是啊,卑职也有类似顾虑。卑职一向是在衙门里负责刑名之事,于钱谷之事所知有限。贸然参与只怕有负堂尊重托,万一耽误了公事,这责任实在负担不起。”
范进看看两人,心内明白,这便是打了冯邦宁的后果之一。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尚怀忠一家那么有勇气,官、吏、役三者身份不同,思考问题的方式也不同。自己的这两个属官,显然有了自己的打算,有些想退缩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这也导致了每个人在遭遇同样的问题时,会做出不一样的回答。从一开始自己严肃打击民间高利贷,推行官贷,就已经想到会面临内部的压力。整顿衙役,就是未雨绸缪,先把最基层的力量控制住,保证这些人为自己所用再想其他。至于胥吏和属官,暂时还来不及整顿,尤其是陈、刘两人级别虽低却是朝廷命官,他们的人事关系在吏部,自己作为上司只能参劾或是在考绩上给他们难看,并不能直接任免,是以要控制起来难度更大。这两人的反水,其实也在范进考虑范围内,只是无法确定是以什么形式。现在看来,他们采用的方式还是相对简单粗暴的:摔纱帽。
对抗上司并不一定非要硬抗,拖延懒惰或是把上司命令扭曲进行,都可以算是一种手段。只是上元衙门太小,范进的多重监督加鼓励检举制度,让这种手段没有施展空间,就只能选择相对简单直接一点的方式。以柔性罢工表达自己对上司的不满,这也是老公们惯用的方式。反正这种官方贷款无先例可寻,该把工作派给谁,都是看上官的安排,打起官司来两人也有自己的道理不一定就吃亏。明朝之所以行使很多制度习惯参照古法,而不是自己想一个新办法,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在于此。用新办法无成例可寻,安排谁做工作是很麻烦的事。
这两人的态度当然是对上官不敬,即使从制度上找不出瑕疵,也不会讨范进喜欢。他们的前程在范进手里,按说是该属于范进这条船上的。从关系上看,范进有着进士科甲底子,又有张居正的关系,这两人也该抱紧他的大腿才对。但问题是,事情不是这么个算法,惹的人也不对。
这两人首先就是地方上的老官吏,与江宁地面士绅关系盘根错节,自身虽然级别不高,但是论起关系,说不定能到府一层或是江宁六部一层,不是那么好惹的。其代表的也是这部分人利益,官方放贷政策,对于这些人的利益有损。这两人肯定不会支持,找到机会破坏一下制度,也是情理中事。何况眼下又有冯邦宁这个契机,他们也不得不出来站队。
冯保如今在朝廷里的权势声望,并不见得比张居正逊色到哪里去,范进与张居正的准翁婿关系对陈、刘这一层的官员来说,却未必能了解。在他们看来,范进恶了冯邦宁,将来肯定是要吃苦头,自己如果跟着范进跑,就可能会被迁怒。自家又没有范进那么硬的腰把子,就是被扫一下风尾,也是个粉身碎骨的局面。何况范进可以走,自己多半要在这个上元任上干到死,冯邦宁想收拾自己简直不要太容易。所以及时与范进切割,就是一个表示态度的方式,你们怎么折腾都好,我不站范进这边。
再者,冯邦宁与黄恩厚父子混在一起。黄家做镇守太监有年,地方上的官场也肯定有所渗透。说不定这两人便是黄家那条线上的,与范进未必贴心。
范进从没有文官太监势不两立这种缺心眼的想法,事实上大明的文官和太监,从来就没缺少过勾兑。能做司礼监掌印、秉笔的太监无不是内书房出身,而内书房教习文墨的,都是翰林。两者之间,怎么可能没有交情?
于地方上,这些小官员更不具备跟太监较劲的资格,也就是说在他们看来,就是一个进士打了镇守太监这边的友人。将来斗起法来,自己还是跟镇守太监更有前途。
范进看看两人,点头道:“二位说的有道理,官方放贷本来就是多年未有之事,硬派给你们做差使,也没有道理。本来本官说了,这份差使另发一份钱粮以做嘉奖用。可是二位不想做,那就不必做,本官自己来就好。不过今年夏粮的事,希望二位能负起责任来,不要搞出什么差错。”
两人见范进如此好说话,心内也自松了口气,于夏粮征收自是一诺无辞。但是在心里怎么想,便只有天知道。又叙了几句闲话,就在两人想要回自己的房间办公时,一名衙役在外面喊了一声回示,随即举了拜匣进来道:“张员外还有一位姓凌的员外前来拜见太爷。”
范进点头道:“有请!”又示意两名属官道:“二位不必急着走,正好也听一听,或许你们所担心的银钱问题,有望解决了。”
张员外是本地经营丝绸生意的大户,于上元县而言,亦是数得着的富翁。除去丝绸生意,他的另一个主营项目就是放贷。范进推行的政策,在很大程度上与他算是对手。于他的来意,陈、刘两人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在看。这张百龄的关系,可是能通到江宁户部,他放贷的银子,有很大一部分是户部库银。如果他铁了心跟范进做对,也足够范进为难。
不多时,两位富商已经走进来,一个是张百龄,另一个三十几岁精明干练的模样,却是陈、刘两人都不认识的陌生人。那人对范进却很是熟悉见面行礼之后就笑道:“退思,叔父要我来江宁投奔于你,今后就全仰仗你照顾了。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被叔父说是败家子,除了吃喝玩乐一无所长。这次带了几千两银子来江宁玩玩,也不贪图赚钱回去,就是不要赔光就好。”
张百龄则笑道:“老父母,小人与景华贤弟弟可是有十年交情了。当初小人到太仓收丝,就与景华贤弟一见如故,若是早知你们两下的交情,早就该来拜望了。这下倒是失礼得很。”
那男子道:“百龄老兄,你也不必说客气话了,就说一句,咱这交情怎样?我叔父与范大老爷乃是忘年交,看在这交情份上,你把你的那点银两全存到县衙门,交给县衙来做,这事你答应不答应?”
“景华贤弟发话了,愚兄哪里敢不应,自是要答应的。”
陈、刘两人看得云里雾里,不知张百龄何以对这个男子言听计从,直到范进代为引见才知,这男子是太仓人名叫凌春华,乃是现任两广总督凌云翼的侄子,亦是张百龄的好友,或是可以叫做:靠山。
凌云翼的书信带来的倒也不是单纯的坏消息,好消息同样存在。在得知张居正将范家迁往京师的消息后,凌云翼已经修书一封,让他在家乡的侄子到上元来料理些生意,请范进多多照应。
世界上没有无缘故的爱,一如没有无缘故的恨。恩仇两字,都代表着一种渊源因果,有索取,也必然要有付出。范进能有今天,凌云翼出力甚巨,这一点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作为回报,关照凌云翼的子侄,乃至就是他书信里提到的人,都要在力所能及范围内给予关照,这些都是题中应有之意。这就是人际交往的起码准则,谁也违反不了。
但是对范进来说,这消息并不是坏事。凌家在太仓也算是个殷实人家,凌云翼先做广东巡抚后做两广总督,再加上之前在林凤事件里发了一笔横财,阔气的很。这些钱财他肯定有一部分要运往家乡,之前范进在罗山战役中帮凌云翼调度私财,也帮助过他借助军用名义做财产转运的事。
现在凌春荣到上元来,固然是要通过自己的势力,达到发财的目的。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对方肯定会带资金来。而范进眼下最需要的,其实就是资金。
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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