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八章 荣升()
此时的大明权威还在,乡绅对于皇帝还是有着些许敬畏,听到圣旨两字,即使与己无关,心里也莫名的紧张。除了贾氏在那坐着不动,嘴里嘟囔着野种贱人之类的言语之外,连花继胤在内都坐不住,一窝蜂地跑到门首去准备香案迎接圣旨。
前来传旨的不是官员,而是几个太监,为首的太监与范进有一面之识,是冯保的亲信张大受。看他脸上神色,就知不是什么坏事。等到宣读内容时,更确认了这一点。
这是一道册封圣旨,授与新科进士范进上元知县,赐奉直大夫、协正庶尹,准以从五品体统行事,另赐斗牛服一件,彩缎八匹。
大明知县号称七品官,但实际上这个品级并不固定,全国赋税十万石及以上的县为上县,县令皆为从六品衔。上元作为江宁的附郭县,属于留都直辖,参照顺天府大兴、宛平两县故事,县令一律加一级使用,这样一来,上元县的品级就是正六。以从五品体统行事,就是正六品享受从五品待遇,俸禄待遇参照从五品看待。但真正值钱的,则是奉直大夫、协正庶尹这两个从五品勋阶。
按照大明制度,文官获得品级时,自动获得对应的散阶。三年考满为上等,散阶提升,六年上等授勋。范进得到的奉直大夫人散阶,是从五品官提升后的散阶,协正庶尹也是从五品勋。也就是说,范进这个从五品体统不是虚职,而是真正按照从五品看待,勋阶都已经自动获得。以后的考核升转就是从从五品开始,而不是从县令这个六品位置上开始,资历上凭空就提了一级。
这一级之差,在官场上就足以抵十年修行,乃至不知多少六七品外官终其一生,也未必能跨过五品这个坎。如果是留在翰林院,范进就只能按部就班从低做起,靠熬资历先等到散馆再等到升转,混到从五品位置上,怕是得要十年八年光阴才能做到。这回一步到位,自然是张居正在里面出了不少力气。
但一般而言,这种级别官身的授职,都是吏部发公文,就算是在家起复,也是吏部出人,不会用圣旨。即使用了圣旨,也不该用太监,这事透着有点蹊跷。
等到撤了香案,就着花家的房子招待来的太监,范进将一锭银子递过去,张大受连说着不敢,但还是被硬塞到了袖子里,脸上笑容越发多些。
“范老爷真是太客气了,大家这么熟的朋友,您还来这套,这让奴婢可怎么是好啊。您这回授上元县,就是走个过场,用不了几年,一准是飞黄腾达紫袍金带,这可不是奴婢乱说,您可知为何是奴婢来传圣旨?跟您透个底吧,这回您的官职是江陵相公保的,可是这斗牛服还有勋阶可是慈圣钦点赏赐的,就连这圣旨也是太后的意思,明发圣谕不经吏部。就是为了诏告天下,让人知道范老爷简在帝心,非寻常人可比。可着天下的地方官多了,能有这恩典的就没几个。太后心中记着您的名字,您这前程还能错得了?他日入京办差,奴婢这里还得仰仗着您老多照应呢。”
张大受一行到句容的差遣只是传旨,不和地方发生其他接触,两下没有什么利益纠葛。不需要卖胡执礼或是李蔡的面子,后者也犯不上搭理他们。可是不管是官员还是乡绅,对于京师都有着某种崇拜心理。既想知道京师里最新动态,天子喜恶,也想知道范进这新扎出炉的县令,为何有此殊荣。
因此在张大受与范进说话的当口,李蔡已及花家的几位族老,分别将随行太监请到各房间内,将大把的银子递过去打问消息。得了银两的太监也就好说话,脸上虽然依旧保持着高高在上的神气模样,但是也打开了话匣子,叙述着原因:
“句容和上元比邻,两县日后少不了有个马勺碰锅沿,听我一句劝,万事顺着点范老爷,惹了他,没你的好果子吃。范老爷这前程是张相保的,座师是凤磐相公,赏斗牛的是老太后,下圣旨的是天家。你琢磨琢磨,可着应天府,有几个碰得起范老爷的?”
“前些时慈圣万寿,宫中冯公公与几位世袭勋臣合送了一尊金佛给太后贺寿。那佛像是镏金的,不算十分值钱,可是那手艺钱却比金价都贵。乃是京师里顶好的几位手艺人联手雕的样子,金人眉眼神态几如活人。那五官相貌,活脱就是慈圣。慈圣是信佛的,一见自己的模样铸成菩萨模样,心里大是欢喜。可是又琢磨着不对,这手艺人往年也铸像,怎么就没有这番相似?问起来才知,这是范老爷妙手丹青,先画了慈圣的模样,那画画的和真人无二,匠人们按着画来铸像,自然是相似的很了。”
另一间房间内,小太监神秘兮兮的对面前花家族老道:“不提那像,再说那画。是太后的堂姐李夫人送的寿礼。乃是一副观音像,画上龙女童子不提,观世音菩萨可不就是老太后?这且不去说,后面又送了一副画,乃是慈圣怀抱着万岁,那画可不是水墨丹青,而是画在天鹅绒上,用颜料画的。那画我也是头回见,简直跟活人一样,据说叫什么油画。一看这画啊,太后和陛下就想起来当初老主刚升遐时的日子,娘两个抱头哭了一场。哭完之后太后就说了,这画是谁画的啊,怎么画的这般真?这样的好画师,怎么以前不曾见?”
“李夫人说了,这不是画师,而是进士的手笔。乃是范进范大老爷的巧手丹青。太后一听就说了,单有这份丹青妙手,就应重用。国朝以孝治天下,太后有旨,天家哪敢不听?立刻就说了,必须加封!可是范大老爷已经到了南方了,再调回京太过不便,正好上元缺县令,先就放了缺,可是想想也知道,这么个遮奢人物,怎么可能真的任个县令?不过就是在这里混上三两年,便要升转大用了。”
几名太监都表示太后夸奖范进,乃至天子拟旨之时,自己不是在旁护驾,就是亲奉笔墨,所见所闻皆是亲历,于是这番言语就显得越发真实。花正英等一干人心里都暗自叫着侥幸,若是自己不及时按对方的意思分家,等到这圣旨一到,眼下割出去这点肉,只怕是连个水花都翻不起来。虽然上元不管句容,但是这么一位简在帝心的官员,想要收拾自己,就实在太容易了。
分家变成了庆贺,由花正英做主,在花家大宅内,为范进庆贺升官之喜。李蔡原本是与范进按仕林规矩相处,这时便要按着官员的规矩重新见礼。官服是太监从京师一路带来的,由于有特旨加恩,着五品官服(明朝正从五品官服没什么区别),比之李蔡反倒要高出一筹。虽然范进自己不摆官员的架子,但是李蔡这边应酬上,规格就不一样。
原本安静而死寂的大院,骤然有了动静,过去的十几年间,即便是在节日里,花家也不曾这般热闹过。吹鼓手演奏乐曲,花正节派快船接来了自己在县城里一个极熟的粉头,又请了十几位清楼女子来此歌舞助兴。至于贾氏和花继胤,现在没人关心他们的感受,全都要奉承着这位新扎出炉的县令。
以花家的财势,未必要害怕一个非本地县官。但是一个能够在太后皇帝面前标名的读书人,却绝对值得他们投资逢迎。族长换成了花正英,过去的规矩便在不知不觉间发生着变化,贾氏严格控制饮酒,非节日极喜庆不能开酒戒,以防人酒后殴斗。又因为本人信佛的原因,在族中推行素食少盐,非年节不开荤。
可是现在借着招待范进的由头,花正英吩咐着厨下大杀猪羊,让这些家畜提前受了灭顶之灾。几位有功名的花家人都换了喜服,与范进见礼攀谈,整个院落显得分外热闹,也分外混乱。
范进寻了个机会,把花继荫带到空房内问道:“这几日在花家,可曾受了什么委屈?谁若是敢欺负你们母子,就与干爹说。我现在做了官了,谁欺负我儿子,我就捉谁去打板子!”
花继荫扬着小脸道:“没有人敢欺负我们。有义父在,我就是有爹的孩子,谁也不敢欺负我。”
“那便便宜他们了。那个花正茂我已经关照了李蔡,他休想再考功名,这辈子就算毁了。加上腿被打瘸,就彻底成了废人,算是给他终身教训。这回分了家,你们母子搬到城里,与这边的来往就淡了。他们再想害你也办不到。不过不管他们嘴上怎么说,心里都不会欢迎你们,你今后于宗族一层,怕是得不到多少助力,你可曾后悔义父做事手段太狠毒?”
花继荫摇摇头,拉着范进的衣袖道:“我在世上只有两个亲人,一是娘亲,二是义父。这里的人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是我什么亲戚。只要把财产分清,日后就没什么往来。他们对我来说,也就是路人罢了。”
“可是你若是发迹了,他们还是会向你要好处,你不给也是会被人诟病的。”
“好处当然会给,但是也要看他们能不能消受。孩儿跟在义父身边学本事,只要学到义父十成本事的一成,就再也不怕他们。”
少年望着范进,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问范进道:“义父,这次怎么这么容易就分了家?娘还说无论如何是分不成的。而且就算分了家,又怎么能把那老妖妇的当家免了,这是孩儿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义父是人非神,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不过是因势利导。”范进微笑着,拉着花继荫来到窗边。喧嚣声,说笑声此时已经在院落里沸腾开来。平日里相熟或是不相熟的人,在院落里都热情的寒暄说话,仿佛是多年知己。
范进笑道:“你想想看,昨天这个时候,院子里可有一点声音?人们可敢放下手头的活,就这么闲谈?这里自姓花,贾氏总归是外人。当日花家危难,族老请她出来撑场面,更多是为了找个人甩锅。没想到她有本事,真度过了难关,撑起了家业,再想夺她的权就不容易,就只好由着她来管家。贾氏的手段对错不提,但是有一条,压抑了人性!我们每个人都向往过逍遥日子,又不是坐牢,凭什么一言一行,都要受人管束。不许吃肉,不许喝酒,自己赚来的钱却要大半上缴,周济其他人。一开始大家是从苦日子过来的,可以忍。后来日子过好了,自然就有人想要过舒服生活,这个时候,矛盾就产生了。”
他顿了顿,“如果是你爹在家里,大家即使有不满,只能认了,谁让你爹是族长?可是贾氏总归是个外姓人,管花家人本来就有人不满,加上她不能给大家舒适的日子过,自然就不得人心。各房的人早就都有自己的心思,只是不敢发作。这回适当的给他们一点好处,再给一点希望,官府、几位大绅私下一往来,他们自然就敢动手了。他们本来就想往下跳,我只不过是在后面推了一把,真正的功劳,不能算在我头上。”
继**:“那若是贾氏探查到风声,有所察觉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折腾就是了。斗来斗去,也是花家人内斗,于我们没损失。各房一起不满,她就算想要平定内乱也不容易。等平定完,也就没什么力气和我斗了。就算义父不做县官,慢慢和她斗,也照样搞得她鸡飞狗跳,最后这个家还是会分。这一局是死局,她接不接,都是这个下场。这便是人心,义父的学问不足以为人师,但是说到依人心定计设谋,还是可以的。”
他看看继荫,“力分则弱。分了家,对花家而言未必是好事。这次我们算是刨了花家的根,以后想分家的人会越来越多,贾氏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家业,我看撑不了多久了。可是不分家,你们母子就得住在这里,受这些臭规矩约束。你娘就是那个样子,谁也没办法了。我不希望你变成这宅子里那些木讷呆板,只知道读死书的书呆子。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希望你将来做个有用之人,不是一个只会读书的书虫。所以这次的手段和后果,可能酷烈一些。”
继荫点头道:“随他们去吧,这些人死活跟孩儿没关系,孩儿也不关心。孩儿只要娘不受欺负,其他什么都不在意。孩儿这回到江宁读书,能跟在义父身边,每日得义父教导,这便比什么都好。其实就是这一次,孩儿已经学到很多东西了。这花家人里,贾氏虽然可恶,但是以人品论,大抵还是这祠堂里最好的一个。但好人没什么用,最后还是输了。那个五叔虽然把生意都给了娘,我却觉得他最坏。”
范进笑道:“小家伙,你看人倒准。花正节打得好算盘呢。他把这份产业寄到你娘名下,实际就等于他这一房,也从家里分出来。你娘不懂经营,将来盈利还不是由他说?赚的钱不用交回族里公帐,由他一房自行支配,他求之不得呢。再说江宁大户杨家的太太许了和他合作,在他看来,前途无量,怎么会拒绝呢?”
“义父,我看他看我娘的眼神怪怪的,很讨厌。”
“他看女人都是这样的。不过没关系,他讨厌不了多久,等分完家,我会让人教训他一下,让他不敢对你娘有什么不良之心。再说,这些店面是你娘的,他想让你娘做傀儡,我会让他知道,什么叫作茧自缚。”
门外,张大受敲响了门,笑着对范进道:“范老爷,奴婢船上还有一位客人,要为范老爷献艺,庆贺老爷高升。咱们一路去看看?”
第三百六十九章 我爱这夜色茫茫()
演出是在黄昏时分开始的。
贾氏担心族中年少子弟沉迷音律美人荒废正道,是以花家这里禁绝丝竹之乐。乐器只有瑶琴,也只是很少几个人会弹。即便是年节社火,剧目也极是古朴,根本不会有女乐。
花正节这次把周围的粉头村伎连同城里的清楼女子不拘级别请来几十个,于花家那男性而言,便是空前盛事,整个村庄的男丁差不多都聚到了临时搭建的舞台之前。
这台是村里草草搭成很是简陋,乐手则是附近村庄就近找来,手段平平。但是表演者的水平,足以掩盖以上所有瑕疵,值回票价。
柳腰轻转,水袖挥舞,台上那身着鲜红纱衣的女子,吸引了所有观众的注意力。她已经不算年轻,但是身手不减,舞姿依旧优美动人,腰肢虽然不似那些豆蔻之年的女子轻盈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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