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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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进的平凡生活- 第2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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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到大比之年,兵部都会来一批进士观政,文人喜谈兵,喜欢到兵部来的人不少。也有些人不单纯想混日子,也想要有所作为,来的时候还带着兵书,到了衙门里也很热心。不过即便是这样的人,也多是关注周边诸夷情形,或是高谈阔论,畅谈如何用兵于塞外。有些学子是边地考来的,自身也是军籍,对军中情形知道一些,说出话来比白面书生略为稳妥些,但这样的人关注的则是户部能发下多少银子,能筹到多少粮草,于地理图本感兴趣的,你还是第一个。”

    “打仗不看地图,等于盲人瞎马,坐守还勉强可行,如果想要打出去,其实和送死也没多少区别。”范进边画边说:“不过也不能怪他们,大明的武将有多少认识地图的,也难说的很。大家都是靠经验带兵,再不就是问向导,于地图不怎么在意。再说也不怪他们,就看看这地图,残缺不全,多有损毁,还有不少地方有缺失。我拿了几份不同年份绘制的地图对比,发现有些地方画的完全不同,肯定有人画错了或是大家都错了,这样的地图又让人怎么信?”

    张国栋点头道:“这话不错。绘制地图之人本身也不一定是丹青妙手,再者自身的念头为人又都不同,很可能只是混一份俸禄的敷衍差事,随便画画就算了。尤其近年来,这样的情形越来越多,地图反正也没人看,画的人就不用心。像范传胪这等妙手,都去想别的法子发大财,谁还耐的住性子,在仓库里补全地图,寻找错漏。更别说要他们根据地图变化,推测边塞局势了。”

    他说到此略做了停顿,“外面那些观政进士有些是喜好谈兵的,一帮没上过战场也不懂打仗的,非把自己当成孙武再世,在那里胡吹大气消磨光阴,虽然说的都是些令人哭笑不得的蠢话,但只要不让他们真的领兵,也不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另一些人其实更差一些,他们连纸上谈兵的兴致都没有,全部的心思都在馆选上,对做事没什么兴趣,只想着去当翰林。以退思你的才学外加书法功夫,做翰林是必然之事。就算你现在什么都不做,每天喝喝茶聊聊天,一样可以做词臣。你却非要在库房里吃灰画地图,当真是个怪人。”

    “张司戟不必说我,你自己不也是一样?你也可以像外面那些人一样,拿拿孝敬吃吃花酒,看到顺眼的就抬举一把,没靠山不顺眼的就踩他一脚。让那些武官乖乖掏银子孝敬不是很好?非要在这里看我画画,怕是比我更怪一些。”

    张国栋一笑,“我跟退思不一样,其实在职方司里,我负责的东西就是这些。那些铨叙升转的事不归我管,我虽然可以说话,但是懒得过问。何况舍弟的事即使没人追究我,我自己的良心也过不去,做点事,就算是我赎罪了吧。”

    范进直到分配到兵部舆图房才知,张国维的靠山就是眼前这个张国栋。两人是堂兄弟,张国维能坐稳兵马司的位置,与张国栋的照拂颇有关系。这次张国维闹出大乱子,处置上可大可小,如果细究其罪,就算砍头也有可能。即使不死,发配到哪也大有说道,范进因为保全冯邦宁的事在冯保那里有份人情在,又有李夫人的面子,通过这方面的关系,把张国维的发配地定在广州。

    那里地理环境总归比九边强的多,范进在地方上又有关系,张国维到那不会受罪。把他发配到那算是个关照,张国栋也极见范进的情,在职权范围内,对范进也给予了极大关照。范进想要早走溜岗都极随意,若非如此,想要陪郑婵看活剐朱国臣或是逛火神庙也是办不到的事。

    张国栋的品级不算高,权柄却并不小。范进有一种直觉,这个人不能以寻常官吏视之,其看上去并不出奇,可是身上总有一种迷雾似的东西笼罩着,总觉得在他身上还藏了些别的东西自己看不透。而且他在兵部里地位超然,即便是兵部正堂对他也不过问,其在这个位置上一干二十几年,既不升迁也不罢黜,大抵是要在这个岗位上一干一辈子,这种人若说没有点隐情,范进第一个不信。

    范进道:“张指挥的事与司戟没什么关系,大家各算各的,就连朝廷都没问罪于司戟,您又何必自责?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司戟又不管民事刑名,这件事和您没什么关系。”

    “话不是这么说的,朝廷只能管住刑名,管不住人心,尤其是我自己的良心,不是朝廷所能管得住的。错了就是错了,三条无辜性命,本来不用死的,就因为国维的一时武断,就害他们枉死。我当初如果不把他保到那个位置上,就不会酿成这一切,这件事里我自然是有责任的,即使朝廷不追究,我自己也没法当做无事发生。不说我了,说说你自己吧。”

    张国维看看范进,“真难为你还耐得住性子在这里画地图,外面的人都在商议着,几时到吕相府里贺喜。还有人拉我去掺只脚,我其实是无所谓的,不管是谁当首辅我都是现在这样,不会有什么变化,你就不同了。如果想要回去准备礼物,换件衣服,就尽管走,我不会不放人。”

    范进摇摇头,“不必了,我不会去吕府凑热闹的。”

    “怎么?这可是大事,这个时候不露头,当心被人当成对吕相不满,那对你今后可没什么好处。”

    “随他去了,爱怎么想怎么想,我和吕相没什么过节,更谈不到什么不满。但是要我去贺喜,这办不到。我还是留在这里画我的地图,比起官衣贺喜,这事做的还有意思一些。”

    张国栋道:“这个时候是关键,你不要以为自己是二甲传胪,又是今科会元,就一定可以入翰林院。这种事没有什么规矩,翰林名额就这几个,把你挤掉,别人就多一分机会。这个时候就是要八仙过海各展神通,即便是多年相交的好友,也信不过。你不去,可要小心去的人在吕阁耳边说些什么,到时候真把你刷下去你也没办法。”

    “那就在这里画一辈子地图了,其实也不错。”范进吹干纸上墨迹,将这张画好的地图放到一边,又开始在新的纸上开始绘制。“我这么大本事的人,留在兵部干不了几年,就能提拔到员外郎的位置上,再干几年,就也能当个郎中。到时候你不收的孝敬我收,你不喝的花酒我喝,日子过的不是一样很舒服?比起当翰林来,我看倒是这样的日子更逍遥一些。”

    张国栋看看范进,“我得提醒你一句,曾司马今天也要去吕府贺喜的。”

    “我明白,张相要丁忧,江陵党不可能跟着丁忧,大家还要在朝廷里做事,这个时候去未来首辅门上去拜拜码头,也是个态度。如果江陵党一个不去,吕相想要做好这个首辅也不容易。不过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这么个观政进士,想要帮忙帮不上,坏吕相的事也坏不到,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我想吕相也不会在意吧?”

    张国栋沉吟片刻,对范进说道:

    “张江陵谋国有方,识人无术,你这么个忠心耿耿的大将,他却不能用,这倒是让我对他有些失望了。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必要多说什么,事情你自己决定,我只说一句,你想要到职方司做事的话,我还是可以说句话的。”说完之后,伸手将范进画好的地图拿来装订,按着省份年份等索引,放到了对应的架子上。

    红日西垂,月朗星稀。今夜的京师,风依旧很大。

    呼啸而至的风携带着自漠北带来的黄沙,越过相府那威严的墙壁,冲过院落,最后将那些沙尘重重撒在相府书房那厚厚地窗棂纸上,将窗纸打得沙沙做响。风沙声中,裹携着阵阵哀乐声以及啼哭声,除此以外,再没了别的动静。往日里热闹喧嚣的相府,于此夜晚之时,便显得有几分凄凉态势。

    今天的张府分外冷清,门口既没有等待召见的官员,也没有车马轿班。偌大的书房里,就只有冯保一位客人。张居正脱了常服,身上穿着重孝与冯保对面而坐,两人对视片刻,张居正道:“双林,到我这别客气,喝茶吧。”

    “不了,口不太渴,再说茶也太烫。”

    “烫?不可能吧,这茶不是眼看就要凉了么?,怕是只有在吕豫所的府上,才能喝上一杯滚开的热茶汤。”

    冯保摇头道:“太岳,你过虑了。吕豫所何德何能,拿什么跟你相提并论?无非是他的位置好,加上高拱成了那德行,一帮人就认定他要借首辅的位子。其实他们都糊涂着,真正能决定谁任首辅的,还是陛下与慈圣。慈圣的话说的很明白,让太岳你举荐个人,不管你保谁,太后都会诏准,让他暂时替你护印。只要你用着顺手放心,保证能压的住,其他事都不用你考虑,只管说名字就好。”

    张居正叹了口气,“我本来的意思也是属意豫所,不管是年龄还是资历身份,由他接首辅之位最为合适不过。本以为他素行忠厚,在这个位置上最为稳当,可是没想到,他人还没上任,就先给了我一个好大的下马威。满朝文武到吕府红衣贺喜,俨然已认定首辅之位非其莫属,难道他们忘了,本阁尚未交印么?最让我痛心者,便是平日里素来倚赖的大臣,不到我府上吊唁,却先到吕府道贺吃酒。他们的意思我也明白,为的是将来行事方便上下相得,可是总得讲个先后。本以为大家肯按老夫意旨行事,现在看来,他们认的是元翁身份而非我这个人。人情冷暖事态炎凉,人心实难预料。换一个人做首辅不难,可是要想保证此人听话服帖,老夫心中也无把握。”

    冯保连忙道:“太岳,你也是想太多了。那几位于你或是至交或是同乡,最不济也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怎么会不听你的话?豫所是个老好人,大家都愿意他做首辅,其他的事一时不曾想的周全而已。既然你觉得吕调阳不好,那就再换一个。当初在内阁要打高拱,被勒令致仕的殷历城怎样?”

    张居正别没理会这个人选问题,而是自顾道:“我也知道,这些事不过是小节,豫所也不是一朝得志便猖狂的小人。但是大势所趋,不是我们不想怎么样,就一定不会怎么样的。三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万一这些人与新任首辅瓜葛太深,不想张某回朝,今日之高拱,焉知不是明日之张居正?”

    “再者眼下新政初行,百姓多有非议,吕调阳耳软心活,遇事缺乏决断,只怕稍一遇阻,就会退缩。这样的守成之人,于当今朝廷绝不适合掌枢。”

    冯保道:“那太岳你觉得谁堪当首辅之位不会坏事,又能掌握得住?”

    “能保证不坏事,不破坏大局,又能与双林及慈圣一心者,想来想去,除了老夫还有其他人么?”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两难抉择() 
冯保听到这个答案,仿佛被鞭子抽了一记,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连声道:“这万万不可。太岳,你是被气糊涂了,否则绝不会说这种话。这句话我没听见,也不会向慈圣通传,你赶紧想个能掌枢的人!”

    张居正倒是神色如常,他用手指了指窗外,“双林你听。这风声,哭声,还有乐声。像不像我张家已经衰落,革职抄家时的动静?”

    “没有这个话。你家天伦谢世,理应如此,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不要说这种丧气话,陛下慈圣对太岳信任有加,谁敢动你分毫?”

    张居正摇摇头,“你不必安抚我,我也没难过。其实于我而言,倒认为这是一次很宝贵的经验,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机会,可以提前看清世道人心的。他们这样,倒是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也下定了决心。没错,我要留下。我回乡丁忧本是朝廷体制,可如今看来,一旦有人借机生事,让人误认为张某已经失势,必然落井下石,与我撇清关系。如果只是单纯的不相往来,乃至谗言构陷,这其实并没什么要紧。最怕的就是他们急于撇清一切,就从我们推行的新法上下手。”

    “双林也历经了三朝,风风雨雨看的多了,这一层想必是想得到的。不少官员做事的手法就是这样,一听说谁倒了,就把谁推行的制度所用的人,不分愚贤一体驱逐。乃至为了表现自己的清白,刻意事事与之相反,为了反对而反对的事,从来就没缺乏过。反我张某不足论,可是若为反张某而坏掉新法,故意把考成法、一条鞭尽皆废除,咱们这几年的心血就白废了。”

    冯保道:“豫所这个人,还算个仁厚君子,再说他要是不放心,你可以举荐个你信得过的,保证新法可以推行下去就是了。”

    张居正摇摇头,“事情没这么简单。我推行的新法,让太多人受害。会试之前,咱们敲打的那几家大户豪绅,就是被人派出来探路的卒子。背后的人连你我都无法擅动,皇亲国戚,世袭勋臣再有那些名门望族地方胥吏。这些势力合在一起,是一股任谁都不能小看的力量。吕豫所这个人是个什么为人,你我心里都有数,忠厚而无用处,决不敢为了新法得罪那么多人。他不会刻意坏掉我的新法,以显示对我的不满,可是当下面的人反对新法时,他也不会刻意去维护它。这样一来,新法不坏而坏,也是一样的结局。至于其他人,够资格掌枢的,与你我不是一条心,再者缓不救急,眼下能用的,又没一个有这分担当。”

    冯保犹豫道:“要不这样,我们不设首辅,只让一个人护印”

    张居正叹口气道:“双林,你想一想这样的内阁又哪来的威信?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令难行。这个问题我其实想了很久,张某读圣贤书,何尝不知孝悌之道?我也想过,丁内艰而去,将朝政交给一干下属共同护持,只要局面不变坏,等我起复之后,也可把这三年的损失补回来。可是今天,我算是把这些人的面目看清了。他们会做事,也能做事,但是做事的目的不是为了报效朝廷,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权位。为了讨我这个首辅欢喜,这些人会不遗余力地推行新法,乃至使用些非常手段。为了讨新任首辅的欢喜,也会改弦更张,学吕调阳的黄老之道,无为而治。行新法的是他们,坏新法的也可以是他们。把国家交给这样一些人,没有个人看着,我如何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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