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好啊,等我发迹了,一定要关照范大老爷……不,是大哥哥。”
范进哈哈笑道:“这才像话么,小猴子这样才够可爱,比你装大人的样子好多了。今天这帮是读书人,不会闹很久。一会酒菜呢,我会预备一些好的留下来,给令尊和令兄来用,再给你点钱去买点心来吃,就当酬劳了。你呢找时间对你兄长说下,等他能说话了就找我,我有话问他,这些话很重要。”
郑婉点着头,表示自己已经记下了,范进这才离开,又到前面去应酬酒席。见他离去,郑婉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脚尖在地上转来转去的,轻声道:“范大哥……我知道我太小了,不过没关系,过几年我就会长大的。我现在每天多吃一些,就是为了快点长大,长的白白的美美的,这样才能让你看到我啊。到时候我就不是你妹妹了……”
范进回到前院时,大家的谈兴正浓,话题已经从恩荣宴转移到了未来的分配问题上。新科进士中一甲三名是直接入翰林院的,二甲传胪以及不为鼎甲的会元,都拥有考试进入翰林院的资格。不过这种考试不是发生在名次宣布之后立刻进行,而是要进行一段时间工作,再行考试分配。
进士本身就有品级,已经就是官员基层的一员,从理论上就该被放到地方上任职。但是这些进士本身又是一群没有实际工作经验的书生,硬把他们放到岗位上任职,肯定会出问题。
在明朝初立时,也认识到这个现实问题,规定除了入翰林院的进士,其他进士都要到六部进行一段时间的观政,也就是岗前培训。这时候的进士称为观政进士,还不算正式进入官场。通过这种实习工作,可以让进士们熟悉正府工作流程,了解自己该如何工作,这样再走上岗位不至于闹出大笑话。观政时期的工作表现考评,也决定他们进入官场后的命运。
这个安排本来是好意,不过时移事易,到了万历朝,已经与科举的二三场考试内容一样,从官员选拔准备变成形式化的虚应故事。进士由于靠门生座主关系组成利益联盟,对于六部考评不在意,这一切都有座主出面搞定,不会随便给差评。各部也不欢迎这种不安心本职的实习生,毕竟进士一堆男的,除去少数几个眉清目秀的,大多承担不了莱温氏的工作,又不肯安心工作,也没有好脸色。六部观政已经从实习变成混时间的地方,到哪里观政的意义已经不是实习,而是能认识什么人,或是享受什么福利。
这些文人士子自身都没观政过,不过有人认识一些官场前辈或是乡亲,对其中情形倒是不陌生。说起观政来头头是道:
“其实所谓观政就是个骗人的东西,无非是走个过场,虚应故事。我辈的本业还是在馆选上,如今正在修实录,玉堂用人之时,正好开馆,能为庶常方算是功德圆满。人说一甲是立地飞升,二甲就只能半路成仙,但是半路成仙也比一世凡人强的多了。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范兄既是传胪又是会元,这馆选一定是可以考中的,这是情理中事不用去想,六部么,随便去哪里都一样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总归是朝廷体制,哪怕是应付,也要应付的像点了。当今六部,富贵威武贫贱,到哪里观政总是有区别的。若是真不小心分到工部去观政,他们那里的机密关节我们看不到,被发去和一班低贱匠户每天打交道,那怕不是真的有辱斯文了。”
“那也比分到刑部好了,整天守着刑名案牍,卷宗文字,日子过的有什么意思?范兄你说,观政该去哪里好?”
范进与几人打了招呼,笑道:“这事么,我们自己说了不算,总归要听朝廷安排。要我自己说,六部里其实哪一部都差不多了,别听什么富贵威武贫贱,那是他们自己对本部权衡的话,咱们一帮外人,就没必要凑这个趣了。对他们来说,咱们不过是过客,对咱们来说,那里也不过是过路歇脚的凉亭。既然把目光放在翰林院,到哪里去观政,都没关系了,来喝酒要紧。”
见他如此洒脱,一干人都觉得有些惭愧,心中暗自佩服这范进不愧是能被天子赏识之人,心性非自己所能及。却也有人觉得,范进这是故做清高,反正他有皇帝这根大腿,可能还有张相府做靠山,到哪里观政都不会吃亏,故做姿态而已,心里想法各不相同。
此时,在纱帽胡同张府之内,六部侍郎几乎尽皆在此,围绕这次新科进士观政的抢人大赛,正式拉开序幕。
第二百八十三章 六部观政(下)()
按照规定,新科进士观政分配权力在于吏部,其他各部不能在这种事上发表意见,也不能干涉。不过正如大明时下大多数规章一样,这条制度现在也早已经名存实亡,每到会试之后,围绕观政进士去向问题,各部之间少不了一番权衡扯皮兼顾平衡,最后才能得出结论。
眼下各部年深日久,各家都有一摊不适合让外人看到的东西。那些观政进士不安心本职工作,在这里当个过客转头就走,不知道往哪里去,这种东西让他们接触没好处。蜻蜓点水的学习方式学不到什么东西,有些眼高手低不知好歹的,还可能闹出什么大乱子。因此眼下的观政进士早就不为各部所欢迎,大部分都是尽量往外推。
实在推辞不过要接收的,也要先问明白山头关系,是哪一路神仙的部下,再对其做出合适的处置,总不能把个老鼠扔到自己米缸里。再者,这些人到了部里是要干活的,什么人适合干什么活,总得分的清楚,以免才不配位。是以,为了争一个人,或者拒绝一个人,少不了就要大吵一通。
如今张居正当国,六部的人在张府吵架,就等同于在金殿争本,相国拍了板,也就是定案。由于地点是在张居正家中,虽然对于元翁的权威都有所忌惮,但总归还是比在金殿上放的开。
六部尚书基本未至,都是各部侍郎等坐堂官过来讲数。其实说白了也是如此,各部尚书虽然是一把手,但是却未必真的主抓全面工作,真正的实质性工作,还是下面的人去做,很多事下面的人有了定见,上面也只能认可。
比起尚书来,这些佐二官负担反倒是小一些,更敢说话,说的问题也比较直接。一甲三人是不用想了,二三甲的人里面挑来选去,与菜市场买菜区别不大。对于大多数进士来说,他们缺乏认知,只能靠着经验分析,但是对一些比较有名望的还是有了解。
一些平日里素以诗书闻名的才子,在圈子里声望不错,大佬们对其也比较赏识,私下议论起来,也不乏溢美之词,可此时观政进士挑选起来,就是用完全相反的眼光来看待。反倒是把一些平日不大看上眼的人,拼命往自己这边抢。
这说来也不奇怪,张居正以考成法约束百官,于工作业绩上追的很紧,与前朝那种得过且过的工作作风不同。本来百官就大叫其苦,现在六部有了观政进士,就等于一下子进来二百多个实习工,张居正这个黑心监工,自然不会还按过去的工作量考核。他不管这些进士的实际工作能力如何,六部的工作任务都加了码,这也导致六部不能再讲面子人情,全都要斤斤计较,要能干实事的人而不要闲人。否则,那些人的工作任务,就得由下面的人分担起来,做上司的就得等着挨骂。
天色不早,阿古丽给前厅送去了夜宵点心,又返回到张舜卿所居的绣楼上。天虽然晚了,张舜卿却没什么困意,饶有兴趣的坐在灯前,手上翻阅着这一科进士名录。等到阿古丽进来她才问道:“前厅那边怎么样了?”
“大家都在吵架。就连曾老爷王老爷这些平日很谈得来的朋友,现在也在吵架。真难以想象,他们这么好的朋友,居然也会吵得脸红脖子哭。”
“他们现在代表的是各自所属的部,而不是自己,不卖力争吵是不行的。如果被认为是吃里爬外,他们自己就不好带兵了,等他们转到其他部,也会为新部去争利益。说到底还是看自己在哪个部,就为哪个部说话,几位叔伯自己心里也明白着。不管今天吵的再凶,也不会真伤了交情。其实说到底,还是老爷搞考成法,逼得大家没办法,要是像前些年,也就胡乱收下,大不了养起来闲置,也没什么要紧。现在观政进士就要有工作要做,也容不得人放水。对了,老爷让你准备的什么夜宵。”
“虎皮肉。这个点心小姐也很喜欢吃的,据说是范公子研究的。”
这道虎皮肉在原本的历史上名为董肉或跑油肉,发明于明末名伎董小宛之手,以带皮五花肉、时鲜蔬菜为主材制作而成。皮呈皱纹状因此得名。
由于把油放净,又用蔬菜吸收油脂,因此肉肥而不腻,香甜可口,油亮光滑,纹似虎皮,软烂醇香,口味属于南方浙菜。对于京师土著吸引力不大,很对以南方人为主的京师大佬胃口。因此范进没把这菜的做法教给郑家人,而是给了张家的厨师,包括张居正在内,对这道菜都颇为满意。阿古丽提到五花肉,也是揄扬范进的手段,讨张舜卿欢心。
张舜卿皱皱眉毛,“虎皮肉?做这个干什么?退思是二甲传胪,又是会元底子,进翰林院是板上钉钉之事。眼下朝廷重修实录,不可能不开馆选,退思到哪一部都是走过场。老爷这时候把他提出来给大家提醒,这是什么意思?”
阿古丽笑道:“小姐,你怕是关心则乱了。也许老爷只是觉得虎皮肉很好吃,就让大家来尝尝手艺,没你想的那么多。”
“不……这便是你不明白了。老爷从不做这种无意义的事,他这么安排,自有其深意所在,就算他真没有,下面的人,也会千方百计的揣摩,把事情想到退思头上。难道老爷这次,真打算让他去哪一部做事?六部之中吏部属威,户部最富,礼部为贵,这三部任意一部都不差。兵部虽然号称武,却终究是管军伍的地方,不该让退思到那里去……哎?”
张舜卿脸色忽然一变,“糟了。三壶叔叔最近总是夸退思本事好,帮他工部算了好几道工料难题,总不会是老爷被他说活动了心,把退思打发到工部去吧?六部之中工部最贱,整日价与一群低贱匠户打交道,不是承修山陵,就是修缮仓库大殿,又有什么出息?若是到了工部,那可是有负退思一身所学。”
阿古丽笑道:“小姐,我记得李大老爷不但夸范公子帮他解决了难题,还说过,自己有个老姑娘还待字闺中,没找到如意郎君。你该不会是怕范公子到了工部,就被人招了女婿吧?”
张舜卿哼了一声,“李家小妹什么模样我心知肚明,哪里配的上退思?范郎怎么样,也不会娶他家那痴肥丫头的。李三壶啊李三壶,要是真把退思搞到你工部去,看我不跟你这个世伯好好理论一番才怪。”
阿古丽掐着手指盘算,“一,二,三……小姐,你只说了五部,不是有六部么?我听外面说什么富贵威武贫贱,是不是还有个贫部?”
“贫部是指刑部,部堂严公直跟老爷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与刘世伯交情莫逆,眼看就成了亲家。老爷不会把退思往刑部放的,压根不用想。”
由于心里已经把刘勘之彻底放下,说到严清与刘家关系时,张舜卿说得风清云淡格外自然,丝毫听不出二者之间有过什么瓜葛。阿古丽见她如此,心里也略微放了些心,至少小姐在刘家这个问题上,了断的还是很快。
前厅。
自从虎皮肉上过之后,各部对于范进的热情就瞬间提高起来。本来大家也都知道范进素有干才,方才就有人抢,但是几大部之间争的并不激烈。毕竟范进这个身份,就决定了根本就是个宰相苗子,随时进翰林院的主。本事再大,抢到部里也待不住,再招他就没意义,可此时看张居正端上虎皮肉,几个人心里就都有了数。虽然有人觉得张居正这样安排有点破坏规矩,但想到他连自己儿子都硬塞到榜眼位置上,于规矩二字重视多少,其实也很难说了。
礼部侍郎林士章是福建人,从明朝眼下的地缘政治版图看,与范进算是福建广东大联合体,甚至可以算大同乡,因此他开口道:“广州是通海的码头,听人说范退思对番物不陌生,不知对番话是否了解。鸿胪寺那里正好缺人手,若是范进前往,或许能有大用。”
礼部虽然号称清水衙门,但也有两块很肥的缺别人夺不去。一个就是教坊司的收入,另一个就是在鸿胪寺这边吃外宾。每年在外事接待上多搞几笔花帐,从洋人嘴里扣点伙食银子,就是笔可观进帐。把范进放到那个位置上,其实是对他的照顾,既是大同乡应有之义,也算是照顾了首辅的面子。
张居正未置可否,江陵派干将,曾一举灭绝九丝蛮,现任兵部侍郎的曾省吾已经抢先道:“璧东,这人我们兵部早就想要了,可是不会让人的。他帮我们兵部做了不少事,有些要紧军情一时处理不完,他这个时候撒手不管,我们就很难办了。所以这个人,肯定是要放到我们兵部的。”
李幼滋是张居正同乡加心腹,素知江陵之苦,想着把范进招到自己门下为婿,可称一石二鸟,连忙笑道:“确庵,你这话未免大言欺人了。眼下四海升平,海晏河清,哪里来的什么紧要军情?倒是我这边要疏浚胶济二河,土石工料计算复杂,正需要他这个铁算盘来好好帮我们算算帐。运河不通,物资运不过去,你什么仗也打不成,这人我们工部可是要定了。”
“这人去哪可是吏部说了算,二位别自己就把事定下了。我们吏部现在最是缺人,范退思号称飞笔,若是在吏部,一个能顶五个人用。我们已经决定,让他到文选司做差事,誊写官员履历。退思殿试上那笔字,那真是没话说,他若是给官员写履历,一准是能手,这人我们吏部要了。”
张居正看着一干人吵架,不做表态,其实这种吵架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他犯不上阻止什么。大家吵来吵去,只要吵出个结果就好。此时眼看几家争夺范进,只有刑部侍郎王好问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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