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范进现在这个地步,摆小吃摊赚的钱他已经看不到眼里,也没多大帮助。他推行这些食物的目的,一方面是为了自己口腹之欲,另一方面,也是做一个尝试,看看后世那些京城美食,在眼下是否能被四九城爷们所接受。如果能,自己才能进行接下来的行动,在京师开设大酒楼。
炒肝这种食物技术难度不高,范进教授了郑家人之后,又通过李氏以及钱采茵等人的关系做了下推广,在初期造势上来讲,基本没有哪家小吃能与郑家颉颃。毕竟要不是范进的面子,李氏怎么可能替这么个食物去说话。
但是市场打开是打开,能否立的住,关键还是要看自己。人情面子只能维持一时,维持不了一世,东西不好全是枉然。范进尝过郑家人做的炒肝,跟他前世吃的相比,不算是好,跟那些百年老店老字号比不了,但是也算是中等,就是不知眼下在大明如何。
其实从明到清,不管朝代怎么变化,人的饮食习惯上,差距不会特别明显的改观。能在清朝大火的食物,在明朝怎么也不会差劲到哪去。而且比起京师的高物价来说,炒肝经济实惠,也着实符合百姓需求。
郑承宪身体不大好,不能亲自操作,现在主要是范进的两个仆人帮忙准备,郑国泰负责销售。这个本来不怎么着调的年轻人,在范进和他谈了一次之后,多少算是有点改善。至于是范进的话术好用,还是东厂的恶名好用,却还无从判断。
在范进高中会元的消息传开后,炒肝的生意就更好做了。毕竟郑记炒肝的招牌是范进手书的,还有他的落款。那笔龙飞凤舞的大字,本就让人看着痛快,现在有了会元的头衔后,这四个字身价顿涨百倍,不少人单纯就是为了会元的头衔,也要去尝尝这号称没心没肺的食物。
郑承宪见了范进就要跪,范见连忙搀住他。“郑老爷子,您这是做什么。”
“范老爷,您是小人全家的大恩人,小人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才好。先是帮小人保住房子,接着又是给小人这个安身立命的手艺,有了这炒肝,国泰不会挨饿,家里也有了收入。这段时间,连累二位贵仆出力,又连累范老爷名声受损,大家萍水相逢素无交往,您就为小人做了这么多,实在是……,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报不了您的恩情。就让小人磕几个头,心里也安生些。”
“您别这么客气,无非就是举手之劳,咱们住在一起,也算是缘分,您可千万别客气。有什么困难,只管说,力之所及,定鼎力而为。”
关清道:“东家,这还有个有趣的事,那个叫周进的山东学子,他也来帮着卖过炒肝。虽然他是书生,拉不下脸来做生意,但是却愿意帮着记帐算帐,说是要报答东家的恩情。”
范志高道:“那是应该的,九叔为了他的功名,花了几十两银子,他又没有漂亮的妹子来给九叔暖脚,做这些事是应该的。对了九叔,那位钱大家还派人来找过你两次,以为九叔生病了,后来才知道你是有事外出,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要不要去看看?其实要我说,帮钱大家也比帮周进好啊,钱大家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模样还凑合,周进有什么?”
“应该你个头!”范进飞起一脚把范志高踢的跑向厨房,与郑承宪寒暄一番,说道:“我今后不知道是什么安排,如果放的是京堂,自然还要住老人家的院落。如果是外任,就要搬走。那些泼皮如果再来闹事,您就只管找徐小野出面,再不行就去保明寺找一位李夫人,就说是范进的朋友,她会帮你的。”
“范老爷想的真周到,小人先谢过了。您真是我一家的重生父母再造爹娘,所有的地方您都想到了,可惜我家境如此,实在没什么可报答您恩德的,只能多烧几柱香,多磕几个头。范老爷放心,您一定能放京堂的,您是会元,那是一定要入翰林院的,再过些年,您就可以像江陵相公一样当宰相,那时候您就是南海相公了。”
郑家小丫头在旁手舞足蹈道:“范大老爷当了宰相,那咱家是不是也可以叫相府了?到时候我来当门子,谁想进咱家,先得给我红包。”
范进笑道:“小机灵鬼,到时候一定用你当门子就是。不过啊,你是空欢喜了。入翰林院的是状元,不是会元。殿试的日子还没到,能否中状元谁又说的好了。”
“会试都中了头名,殿试一定是头名。可惜……桂姐就走了,要不然今晚上能让她做几个菜,给范大老爷贺喜。”
范进摇头道:“菜就不必了,我今天要去拜见恩师,晚上就不在这吃了。志高,你去跟我准备礼物,咱们拜门去。”
对于拜同年,范进没什么兴趣,这帮人里真恩能够拿自己当朋友,未来能给自己提供帮助的,只怕也找不出几个。可是座师房师,这些是必须要拜见的,不拜他们就没了规矩,整个官场上就没了立足之地。
范进座师就是张四维与申时行,而房师则是专治春秋一经的翰林院庶常文志达。虽然座师地位比房师尊贵,可是眼下时辰不早不晚,去座师那待不了多久,是以就只好先房后座,把晚饭时间留给座师。
酸翰林穷给谏,词林坊局官在大明官场中清贵第一,但是没什么额外收入,光指望俸禄过活日子过的很是艰难。李氏介绍他的时候也专门讲过,文志达家境贫寒,身体又不怎么好,在京师光是看病吃药就花费无数,四处拉亏空。不算别处,大乘教这边的债就欠了近三十两。
其学问固然是好,可是在官场上没什么奥援,前途一片黯淡,不出意外,也就一辈子当个清流没有升迁希望。范进只要封个四两银子的贽敬,就算是绰绰有余。乃至日后官场上,到底是老师关照学生,还是学生关照老师,都很难说。
对于这样没前途的,范进也就是走了过场,出门之后,就直奔了张四维的宅邸。这个时间,中试举人都要来拜座师,张、申两府门外少不了人。弟子拜门生,向来由侧门进,范进将名刺递上去,又很送了些钱。门子对范进就极客气,把他让到偏门,向他交了底:
“老爷有话,自己是替天子选栋梁,不是为自己招门生,大部分前来拜座师的都只说了两句话就走。现在里面的,是沈懋学等几个浙江学子,他们待的时间略长了些,请您等一等,晚饭是一定要留范老爷的。”
范进嘴上寒暄着,心内却在转着自己的念头。由于前世接触过张居正的一些有关记录,于是对张四维多少有些了解。范进对这个看法很差,从心里很鄙夷其为人。
在范进看来,张四维为人两面三刀,善于逢迎,自身没什么信义可言。在高拱时代,其得到高拱庇护,到了张居正时代,又被张居正引为心腹,乃至自己死前还推荐张四维接掌首辅希望其护持一干江陵党。可就在其接首辅大位之后,果断向天子输诚,对江陵党人展开全面清算,最终导致整个江陵党覆灭。轰轰烈烈的万历新政,也因此划上句号。
这种人能够周旋于各方势力独善其身,自然有着过人之长,但是其人品却绝对不可信任。就像当下,表面上看他不搞门生座主那套,在天子和首辅面前都能得一个无私之评。实际上,更可能是奉行宁缺毋滥原则,不收那些泛泛杂鱼,只重点培养他认为有用的人,形成真正坚固的联盟,希图日后这部分弟子为自己所用。
范进的利益跟张四维不在一起,也不喜欢他这种为人。当然,他不会白痴到因为讨厌这个座主就这科不中试的地步,只是未来与这位座师之间该以什么态度相处,又该保持怎样的距离,是他需要考虑的事。
自己既然要做张居正的女婿,注定和他不是一条道上的。但现在反目,又明显不是时候,总不能现在告诉张居正,张四维是个奸诈小人,你这么信他,他转头就会卖了你。想想也知道这样的举动除了被当二缺没有任何价值。
每遇文王讲礼乐,每遇桀纣动刀枪。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有什么样的座主,就有什么样的门生。范进心内暗自拿定了主意。
就在此时,一阵说笑声传来,一个雄厚有力的声音道:“君典,人们都说浙江文风昌盛多出贤才。为师却知道你们浙江学子读书如何刻苦,一身才学皆是苦读而来,无半点取巧之处。做学问,正该如此。今后好好读书,有什么不明之处就来找为师,我们一起商讨。”
范进知道这必是张四维送徒外出,连忙起身,这时那朱红正门缓缓开启,几名学子在前,一名中年官员在后走出大门。范进在侧门看着,心知这中等身材仪表堂堂胸前锦鸡补服的就是张四维,于其而言,似乎补一只老虎才符合他的身份和为人。人说与虎谋皮,今天自己则是以虎为师。
既然总归要面对老虎,就要拿出面对老虎的态度,范进脸上泛起了灿烂的笑容,神清气爽,人畜无害。
第二百六十六章 门生与座主(下)()
在明朝,能够走到高位的官员,相貌大多不差,张四维尤其如此。他出自山西豪门,其家族以经商为业,家财万贯,是山西顶层富豪。居移体养移气,面色红润,精神饱满,一副墨髯油光发亮,看上去就极有派头。
其自幼读书,可称满腹经纶,加上家族从小的培养,在待人接物与人相处上,确实有着过人之处。即使与范进只是初识,交谈时一样可以让范进觉得如沐春风,这便是商贾之家的本事之一。
山西是个苦地方,明朝官场上,素有时运低,放三西之说,其中三西之一,就是指山西。那里土地贫瘠,种田不大容易养活自己。离蒙古人又太近,属于边塞地区。那些往来奔腾的胡骑与东南富庶之地的百姓来说,可以当做茶余饭后消遣谈资,对于山西人来说,则是切实的生命威胁。
别看大明已经建立了近两百年,对于山西百姓来说,真正意义的太平日子,实际也没有多久。流血与死亡,就像是饥饿与贫困一样,长期伴随着山西的大多数百姓。是以在这种地方,不管是仁义道德还是公序良俗都得让位于迫切的生存需求。而在这片土壤上成长起来的商人,也与其他地方的商贾不一样,他们信奉的不是三纲五常圣人教化,而是在切实的死亡威胁下锤炼出的生存哲学。
这些商贾之家在获得了巨大财富之后,就开始让族中子弟读书应举,学业出色就出来做官,适合做生意的就做生意。除此以外,又依靠乡情、联姻、读书、做官、当兵的方式,组成了一个庞大的关系网。为自己的家族和整个阶层,谋求尽可能多的庇护,让自己在保证生存的大前提下,获取更多的利益。
以张四维为例,一力促成俺答封贡的现任兵部尚书王崇古,就是他的亲娘舅。礼部尚书马自强,则是他的儿女亲家。而他的兄弟张四教,马自强的弟弟马自修等,都在家里经商,并且将生意上赚来的钱源源不断送往京师,靠着庞大的资金支持,这些晋商子弟在官场上又可广结善缘,维持良好的人脉。
毕竟眼下商人有钱没地位,用这种方式获取社会地位的提升,也无可厚非。虽然眼下商界号称钻天洞庭遍地徽,论声势比晋商为大,可实际上论及朝堂根基,官府方面的关系背景,乃至经营领域的重要程度,还是张四维代表的晋商家族走在了前面。
这种人家出来做官的子弟,背后有庞大的资金做支持,犯不上贪脏受贿,既可以维持清官名号,又不至于像海瑞那样抠门。该交的朋友会交,该送的礼物会送,自身又不落把柄。本人办事的能力只要不是太差劲,在官场上就很容易提升。
张四维有这样的背景在,送他什么值钱的东西都很难打动他,举子拜座师送的礼物,基本是入不了其法眼的。
范进在这方面有张舜卿以及李夫人两个高参在,想要投其所好,比一般举子要容易的多。所送的礼物都极对其心思,张四维的脸色也就越发好看。朝里有人好做官,一般考生还要费心琢磨该送什么礼物,丰俭程度如何时,范进就能提前掌握座师的喜好,有针对性地送礼,这便是他的有利条件。当然,要是到了张嗣修这个级别,就不管送点什么,张四维都会高兴。
张四维对范进不像对普通举子那样,只敷衍几句就送客,相反先是打量他一番,又开始闲话家常,摆出长谈架势。等问过家里情况,接下来就很自然的谈起学问。
“本朝自会元而至状元者除去商文毅与黄尚宾之外,便是吴宽、钱福、伦文叙三人,其中伦文叙与退思,还是同乡。昔日伦南海能先会元而后状元,退思你也当以先辈为楷模,力争在殿试中折桂,中一个状元回来也好光宗耀祖。”
“多谢恩师栽培,弟子才疏学浅,不敢妄想状元。只求在殿试之中不要太丢脸就好了。”
“你的学问为师是认可的,你自己不要妄自菲薄。殿试之时不必紧张,只要平心静气,就先赢了一半。大多数举子只是在家乡厉害,其实不曾见过大场面,一到皇极殿,自己的腿就软了,十成本事不剩三成,文章便不中看。你在洋山兄手下为幕,见过风浪,上了金殿也不至于慌乱,这就是你的优势所在。当然,我辈读书只为忠君报国,不为求取功名富贵,你到时候只要用心做文,其他的事都不必管。要相各位读卷官,必能秉公衡文,不会亏负了你的才学。”
“弟子谨记恩师嘱咐。”
张四维是有名的博学,如果他想找话题,就不愁没的话说。师徒两人似乎一见如故,打开话匣子聊个没完。如果不是事先对张四维这个人有所了解,范进肯定会认为这个人比张居正好相处的多,也更值得亲近。
比起张家的强势霸道,张四维表现得很是谦和有礼。他虽然也是堂堂阁臣,属于帝国金字塔顶端的人物,但是没什么架子,和自己这个学生聊天时,就像个是长辈对待晚辈一样,态度和蔼,语气平和。时而三两句妙语打趣,让谈话的气氛变得轻松融洽。
与这样的人说话,会让人觉得是一种享受,也会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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