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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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进的平凡生活- 第1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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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说这些没用的,本官只认律法不认人,即便是有渊源,也休想让我徇私放人。查车!”

    他话音刚落,车帘却一动,一个长腿细腰女子主动从车里跳出来,身手利落以极。几个锦衣卫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那女子趁机抬手,将一枚图章举在手中,高声道:“冯将军,请你看看这个。”

    冯邦宁并没接印章,而是上下端详着跳下车来的薛素芳。两只醉眼渐渐看的入了神,直到身边的人轻轻推他一下,他才意识到什么,挥手道:“推什么推!娘的,这小娘们声音真好听。美……真是太美了!”

    他嘿嘿一笑,朝着薛素芳走了两步,“这图章……你收起来吧。能拿出来东西的,看来多半是有点交情的,这图章看了,我也要放人,不看也要放,看不看没关系。好了,看在这图章和小美人的面子上,这车我就不查了,你们可以走了。”

    薛素芳点点头,转身刚要上车,冯邦宁却道:“慢!他们可以走,你得留下。那图章只能管自己的用,不能管别人。你这小美人一嘴南方口音,不是本地人吧,身上居然敢带兵器,可知京师之中有规矩,不是什么人都能带家伙的?把路引拿来,本将军要查一查。”

    万历时期,路引制度早已经名存实亡,即使是京师里,也没人查路引。再者眼下商品经济开始发展,社会模式已经与明初有极大不同,路引这种旧时代产物与社会严重脱节,固然从政策上路引依旧存在,实际上已经没太多人会真去查。

    往来的商人里,也有一些带有护卫,包括来京师谋生活的武人也有一些。只要兵器不太出格,再用布包裹上,就没人会在意。像薛素芳自从进了京,就已经和范进把剑换了过来。她身上那口剑,更像是装饰品,冯邦宁以此发作,为难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范进这时说道:“冯将军,这位姑娘是车中之人的扈从,还望将军行个方便。”

    冯邦宁却狞笑一声,“范进,我不看那图章,不是怕了谁,而是不想伤交情。教你一个乖,京师是龙盘虎踞之地,你有半斤,别人也有八两,别以为拿一枚图章出来,就能在京师横着走。包括你在内,不管是举人也好,还是什么才子也好,在你们广东或许很有用,在京师……一钱不值!就算我把你抓起来,也没什么了不起。这女子既然只是个护卫,那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怎么发落她与你也没什么关系。我给你两条路,第一,你走,我派人送你和车里的人到地方,大家以后还是朋友。第二,连你带她,一起留下。让那车里的人找关系来捞你,自己想清楚,选错了,可是会吃亏的。”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大闹崇文(下)() 
包围马车的锦衣卫,在冯邦宁发话之后,再次把手按在了刀柄上。其实锦衣卫经过几番变革后,早已经不是洪武时那种强势衙门,行事上也低调了许多。

    目下的指挥使刘守有出自文臣之家,其祖父是嘉靖朝兵部尚书刘天和,刘守有性格里其实受文臣影响比较大。做事稳妥不喜欢搞冤狱那套东西,更不会去欺负文人。

    其本身是张居正的追随者之一,在其领导下,锦衣卫主要作用,还是以稳定秩序为主,而不是侦察百官或是罗织冤狱的机构,轻易不敢抓人。尤其是天子脚下,于秩序的需求比外地更甚,大比之年更要求稳定,哪敢随便抓举人。

    但是眼下的问题,在于冯邦宁发了话,这些锦衣卫能做的选择也不多。如今天子并未亲政,整个国家实际上是由内外两相加上一个太后组成的三驾马车拖拽前进,作为其中一方诸侯的冯保,在当下大明的地位权势,不用多言。

    这种权势不是单纯在文字上写写,或是于后世的典籍上留下一两笔记录那么简单,而是实打实的威风势力。由于本身是太监,又是提督东厂,冯保的行事风格跟张居正注定不同。后者身边,主要聚集的是当世一些名臣大儒,或是饱学之士,行事堂兵正阵,以王法刑律治人,如同天罗地网罩下来,让人无从逃避。

    冯保做事就有点阉人的阴柔作风,外加东厂这个机构的特殊性,得罪他的官员,往往会被找个罪名下狱,或许等不到判决就死在监牢里。如果是普通人与冯保的人发生冲突,那多半就是死的不明不白,或是失火被烧死,或是全家失踪,这类的事都发生过不少。

    冯保自身在宫里,又素好风雅,其实升斗小民能与其发生冲突的概率极低。主要还是他的奴仆家人,为了掠夺财富或是珍宝美人,在京师偶尔制造一些命案,这都是常有的事,即便是三法司也拿不出太好的办法。

    做这样的事,用官府的力量不大方便,是以冯府的几处别院里,很有一些身份来历可疑的人居住。名义上是护院家丁之类,其真实身份往往就是江洋大盗或是黑道中人。投身于冯家,躲避官府的追捕,打着冯保的名义作恶,就连冯保本人却也未必知道手下有这么一群人。

    人以类聚,跟这样的人相处久了,冯邦宁行事是很沾了些匪气的。太监无后,他这个侄子实际就和冯保的儿子没区别。即便是以衙内这个圈子来说,冯邦宁的位置也是在最顶端,就算他看上的是某个官员家的女眷,朝对方下了手,事后也自有家里人善后,不会真把他怎么样。

    冯邦宁贪酒好涩,在京师里很搞了一些良家妇女。不过他这人也不糊涂,一般情况下,会规避那些有身份有背景的,尽量挑软柿子来捏。像是今天选择的薛素芳,固然马车里的人不好惹,但是这个关系仅限于自身,与薛素芳没什么关系。自己与对方家族的关系是合作,不存在从属。

    自己给对方面子,对方也该给自己面子,开口要一个会武功的丫鬟给自己暖床,对方也该双手送上,不会因此就真的影响了两下来往。

    至于薛素芳本人的想法,冯邦宁压根就不在乎,她又不是本地人,事后寻死上吊之类的事,闹不起风波。至于范进,一个广东举人,冯邦宁压根就没放在眼里。即便中了进士,也得给自己叔叔面子还用的着怕他?

    随着冯邦宁日益狂放,能跟在他身边的锦衣卫,也都是胆大手狠,目无法纪之辈。不管马车里的人权势大到什么地步,离他们总是隔着一层,很难直接作用在他们身上。真正能对这些锦衣施加直接影响的,还是冯邦宁。

    不管是以本卫长官身份还是以冯保侄子的身份是以在此时,只要是冯邦宁发话,打人乃至杀人,他们是都敢做的。

    薛素芳的手按在剑柄上,表情上看不到多少紧张也看不出什么畏惧,似乎并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单以气势而论,此时的薛素芳着实有几分天下第一人的派头,仿佛下一刻挥手之间,就能把面前的人都杀掉。乃至车夫大柱子,商人金有余等人心里都在默念着:打死这帮穿官衣的强盗!

    其实只有薛素芳自己清楚,不管武艺如何,也不可能打赢这么多锦衣卫围攻,她不是不怕,只是生无可恋而已。

    在江宁时虽然身在清楼,但是在幽兰馆这种高级场所,又有马湘兰和凤鸣歧护持,自身又伪装成天花病人,大多数情况下,是没人刻意为难薛素芳非要与她共渡巫山的。至于黄继恩那种特殊情况,也总算是靠着朋友面子以及马湘兰的社交手腕,每次都能应付过去。偶尔有些不怎么好对付的客人,吃些苦头难免,但吃大亏还不至于。

    身怀绝技的薛素芳,无疑比这个时代大多数女子更有力量保护自己,再加上其走的是高冷路线,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种身怀绝技的绝世高手,没有受过苦,也不会怕什么。

    但事实上,很少有人知道,她其实是个胆小且有些自卑的女子,乃至在幽兰馆那种环境里不止一次在噩梦中惊醒。刚刚住进里面的时候,她是把衣服缝起来的,连水都只喝自己取来的,生怕中了迷药或是什么迷春酒,醒来已是不洁之身。再后来不那么极端,枕下也常放一把匕首时刻准备自卫或自尽。

    由于经历的变故太多,她骨子里其实不大容易相信别人,即便是马湘兰和凤鸣歧,她也有所保留。尤其是面对权贵时,更是不会相信有谁真会为了保全她就拼上对方。当得知冯邦宁是冯保的侄子后,她内心里就认定范进会抛弃自己,舍卒保车。

    自己和范进的感情,其实是谈不到多深的,更多的是自己单方面的倾慕,而他对自己多半还是玉的比重远多于情。固然在淮上他可以驾舟营救,自己也因此下定决心委身,但是面对权倾朝野的内相之侄,范进绝对不会拼上性命以及前途来保护自己,毕竟这不值得。

    自己不是张舜卿。没有一个身为宰辅的父亲,也不能为范进提供男女之欢外其他的帮衬。而得罪了冯保的侄子,即便眼前一关可以过去,未来的仕途上也必是遗患无穷。即便是那位张大小姐权衡,多半也会选择牺牲自己这么个小角色,维持与冯家的关系。

    她的眼睛没往范进那里看,看了也没用。她认定男人会抛弃自己,保全功名,看他除了图惹伤心别无意义。即使她可以容忍范进与自己亲热,也是因为除了范家自己无处依靠,而不是真的对范进完全相信。

    正是因为这种戒备,才让她在勾栏之中,没被某个东南的成名才子所吸引身心俱陷,但于眼下她与范进相处中,这种戒备也是一种障碍乃至挂累。一方面是张舜卿防范严密,以敌寇相视,一方面又是始终对范进不能完全信任,想到自己将来要把身体给一个不完全信任的男人,她内心深处还是有点抵触,也因此身心俱疲。一路上她很少进马车,其实不光是躲避张舜卿,也是想要在一个相对冷静的环境里理顺自己的情感,让自己搞清楚该以何等心态与对方相处。

    可是那一团乱麻,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理清的。情感归属,身体归属,乃至该如何与范进相处,这些东西到现在她都没理顺。是以在锦衣环伺,刀兵相加之时,她内心里的情绪却是两个字:解脱。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的心里已经拿好了主意,自己绝不会让随便一个男人,就碰自己的身子,大不了便是一死。

    人生除死无大事。

    一旦放开了生死,锦衣官校,还是权阉大铛,其实她都不在乎。生死关头,心情反倒格外平静,如同月下古井,波澜不惊。于武道修行之中,这种状态极为难得,如果能保持住这种状态往往可能带来境界上的突破。但是她心里有数,即便凤鸣歧在此,最终结局也没太大区别。

    就在此时,她听到了范进的声音。

    “冯将军,我很承你的情。不过呢,这位薛姑娘不但是我的朋友,也是车中这位贵人的朋友,我想大家还是行个方便,各走各路吧。我知道,冯将军你是豪杰么,看看你的样子高大威猛,一看就是胳膊上跑马脊背上行船拳头上站人的好汉是不是?侠义金镖看过没有?我写的。如果没有一定要看一下,看看里面对好汉的描写,都是很讲义气够朋友的,你一定也是那样对不对?大家都是朋友么,何必把话说那么绝呢?做事留一线,日后好见面,各退一步就没事了。今天让这位姑娘走路,路引手续的再补办,改日我请你喝茶,大不了我给她担保具结,出了问题抓我顶罪。”

    范进笑着向冯邦宁走了一步,面容和蔼可亲。冯邦宁仰天大笑,笑容同样爽朗,只是两人的笑声中,都能听出几许火气。

    冯邦宁道:“哈哈,书生,你想好了?京师不是你们广东,在这里多走一步路,可是要断腿的。”

    “冯将军说笑了。京师有冯将军这等人物护持,王法如山,哪会有人胡作非为呢?小生乃是朝廷举人,只要不犯王法,随便走走,又有什么危险?”

    “那你是决定走过来了?”

    “是啊,学生与将军一见如故,想要多亲多近,自然要靠近一些才好,是不是这个道理?”

    说话之间,范进含着笑走上去,几个锦衣卫迎上来。这几人实际上都是托庇于冯家门下的好手,锦衣身份只是通过冯保权势为他们搞来的官身,方便他们更合法的杀人而已。自身并不服从锦衣军令,而是保护冯邦宁的护卫。

    冯邦宁冷哼一声,“本将军执行公务期间,不喜欢与人攀交情,再往前来,便将你当刺客办了。”

    “冯将军,学生可以为薛姑娘做保,她绝对不是女贼。”

    “做保?你还当是在广东么?你个广州举人在京师做保?开玩笑!儿郎们听令,再往前走一步,就给我打断他的腿!”

    “他不能做保,那我可以做保么?”

    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外层响起,锦衣卫左右分开,一个中年男子从缺口处昂然而入。来人身上穿着缎面棉袄,头戴暖帽,看上去是个富翁打扮。举止之间,很有些上位者发号施令的气派。

    由于这里的争吵,乃至要发展到打斗的程度,不少商贾小贩并不急着进城,而是在附近围观。有人小声议论道:“姚八爷,居然是姚八爷来了!这广东蛮子原来是姚八爷的朋友,怪不得敢惹冯阎王。这下有好看的了,不知他们谁厉害一些。”

    冯邦宁看看来人,哼了一声,“姚管家!你不在纱帽胡同张府当差,跑这来干什么?这是崇文门,不是宰相府,不归姚管家管吧?”

    来人微微一笑,并不理冯邦宁,而是朝范进拱手一礼道:“敢问,这位可是广东亚魁范公子?小人姚旷,这厢有礼。”

    范进听张舜卿说过这个名字,知道其是张府两大管家之一,与号称游七的游楚滨一样,都是张居正门下得力干将。虽然是奴仆身份,但走的是文士路线,而且自身的才华并不差劲,在京师官场以及文人圈子里,也算个有名气的人物。

    两人行了礼,略一寒暄,姚旷这才对冯邦宁道:“冯公子,你吃多了酒,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你们这些人还在等什么?快扶了冯公子去醒酒,喝这么多酒吹风,人是会落病的。这女子,我们张府保了,有什么话,等冯公子酒醒之后再谈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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