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递行卷,但这种关系命运的考试,同样也离不开运营。范进现在牺牲的,就是这部分运营时间,乃至连调整状态备考的时间都没有。
而这一切的罪魁就是自己……一念及此,她就觉得范进的手格外温暖。
走了一段路,张舜卿才问道:“那牛痘的事,不知进度如何,可有成效?”
“挺不错。我说过,凤鸣歧搞这些比官府更合适。他自己武艺高强,在江宁本地又有不少弟子门人,比官差能打,手段也比较厉害。他带着徒弟这几天在江宁附近抓了二十几个匪徒流民,全都强种了牛痘,然后扔到了花庄里,跟病的最重的天花病人待在一起。按说这样,肯定是要感染的,可是他们没一个染病。基本就可以认定,这种种痘方有效。徐维志那边也因为这来了兴趣,决定跟一注。准备把一些犯了军法的犯军种牛痘,塞到花庄里接着试。”
张舜卿一喜,“果然有效?退思,你可是立了大功了。我大明每年受天花所苦者何止百万数?其中有官有商有军有民,你这痘方能收此奇功,足可称万家生佛。单凭这一功,就能叙个大好前程。不行,我回房就要写信给爹爹,说明真相,这功劳不能给一个江湖草莽外加个纨绔,它是范兄的。”
范进笑道:“不必了。已经答应徐维志,怎么能反复?再说我也有我的理由,咱们先回房,我再对你说。”
就这么背着人进了卧室,将张舜卿放到牙床上,少女脸上的斑点已经消失,恢复其冰肌玉肤本质。范进端详着她的脸,如同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少女娇笑道:“早晚有你看厌的时候,现在快说,到底是为了什么把功劳让给徐维志他们!”
“就是为了这永远也看不厌的人间仙子啊。我说过,天下于我,不如红颜一笑。我如果去种牛痘,就要每天去忙着管理病人,写报告写进度,还要筹立机构,说不定要在东南一住几年。每天文牍往来,公事应酬,一大堆的事忙下来,我又哪有时间看你呢?我宁可陪着你弹琴做画,只要每天看到你笑,我就欢喜。万家生佛,苍生叩拜,于我又有何用?”
张舜卿道:“你每天变着法子哄我开心,逗我欢喜,这样的相公,我自然是想要的。可是我替范郎觉得委屈,明明这些事都是你做的,功劳做给他们,你却只能搞个茶楼或是游戏,这不公平。”
“那些点子不过随手为之,赚钱是次要的,关键是要找些好玩的东西让你开心,这样你才能快点痊愈。别看治病啊,气功什么的,是凤老头比较厉害。要讲照顾病人,护理什么的,他差远了。那帮江湖人……一群糙哥。”
范进表达了一番对凤四的鄙视之后才道:“他们跑江湖的不懂得心情对人的重要性,武功厉害了不起啊?终究是读书多比较有用,他那易筋经得真传的只有一个薛五,现在我是第二个。可是他差不多是在求我学了,因为除了这个,他没什么可以报答我的。”
“范兄学了这个又有什么用?难道你要去跑江湖,和人动武?”
“我才不和人比武呢,又不是刘勘之。不过是将来薛五离开了,你要是需要人导引的时候……”
张舜卿脸羞的通红,伸手去拧范进的耳朵,范进则讨好着躲闪,房间里不时就传出一阵笑声。
说笑一阵,范进才道:“牛痘再好,也要推广下去才有效果,我在江宁赤手空拳,真要做事,处处束手,所能用的手段也有限。想要把牛痘推广下去,其实是很难的事。徐维志和凤老就不同了,他们有人脉有部下,做事方便的很,这件事凤老求的是江湖名声,百姓称赞,好让自己名冠江湖。徐维志求的是在朝堂上立大功,估计已经在写奏章,上报朝廷。为了利益,他们肯定会格外认真的去做,不管谁想阻挠他们,就得被一巴掌拍死。为了百姓着想,也是他们做这事更合适。再说,我的名字也不至于真被掩盖住,相国明察秋毫,如何判断不出,这方子是谁给的?舜卿你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写,一切相信老人家的裁度就是。”
“家父自然不会相信徐维志这种纨绔能搞出牛痘,可是范兄你不说话,从公事上,终究是只能酬庸他,你这个真正找到方法的人,反倒什么也得不到,这太不公平了。”
“我献这方子,本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如果硬说求什么,就只求为你我积福,免得上京之后元翁一声令下,真的把我乱棍打出去。”
“若果真如此……我就说……说……”接下来低声嘀咕了一声什么,声音就低不可闻,只剩了两人的阵阵笑声。
第二百一十四章 祥瑞()
一过了小年,江宁官场上,便消息灵通者在偷偷传递着一个情报:魏国公徐家,可能要有一场大富贵了。
本来这种世袭勋贵人家,只要不去谋反,就不会倒大霉,反之也不会有什么大富贵。他们的阶层已经固定,不会穷,也不会陡然变阔。江宁又是腹里地区,没军功可立,正常情况下是没什么可能骤然得到什么富贵的。
但是说话者言之凿凿,也容不得人不信,少数略知端倪者,在了解了这桩大富贵的可能之后,皆扼腕叹息,“可惜了,这样的大功居然给了勋贵!这不是暴殄天物?”
守备中官府内,一个瘦长身材刀条面孔的年轻男子正向着上首坐的中年太监转述着自己听来的消息。他的消息很是灵通,所知的比普通人更为详细,说到最后又捶胸顿足道:“义父,这是何等的大功啊?这功劳立下,于民间是个活菩萨,于朝廷里也足以比的上战功了。若是这功劳落到咱头上,您老人家何愁不能回京做个内相?这该死的范穷酸,眼里就没有干爹!”
现年四十二岁的皇恩厚生得白白胖胖,满面油光,不管为人如何,只从相貌看倒是一副好好先生模样,于江宁城内素有弥勒之称。此时听着义子黄继恩的汇报,面上不喜不怒,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只将一串玉石念珠在手上不停转动。
“好了,我知道了。这是好事情,我们应该高兴才是。这天花是多吓人的事情啊,咱们江宁这次死了上千的人,现在也还在死人。你为了躲天花,甚至在瓜州住着不敢回来,连堂堂国公府的小姐都不能幸免,连咱家这心里,也一个劲的哆嗦。这么厉害的瘟病,谁敢说不怕?我甚至想着,若是事不可为,就把花庄一把火烧光,拼着烧死几千人,也要救一城军民。若这牛痘真的有效,能从此绝了天花祸患,是我大明天大福气。这是列祖列宗保佑,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的好事。不管谁得功,最后都是有利于大明。就好比一锅饭,你吃我吃他吃,肉总是还在锅里,没便宜到外面。你闹腾个什么?”
“干爹,话不能这么说啊。这锅肉咱吃和外人吃,那能一样么?其实儿子看来,这牛痘的事现在也没个准。儿问了城里几个体面郎中,都说这牛痘有伤天道,是妖术。牛的痘液往人身上种,一准出妖精。”
黄恩厚哂笑一声,“蠢!那几个体面郎中,都是种人痘的吧?他们那痘苗卖的多贵,自己知道。若是牛痘方传开,还有他们的饭吃?我可听说了,那牛痘便宜,而且不死人,脸上不见疤,比人痘强得多了。正因为牛痘好用,那些人才要说牛痘是妖术邪法,他们越这么说,越证明牛痘是好东西。你也是常在街面上走动的,这还不明白?”
黄继恩笑道:“干爹教训的是,儿子记下了。只是儿子琢磨着,既然这牛痘方有那么多人反对,可见还是有文章可做,若是真的把事情办砸了,魏国公府一准记恨范进……”
“住口!”黄恩厚声音一寒,“混帐!白跟了我这么久,怎么脑子还是这么不开窍。别忘了,我们的好日子是从哪来的?你在这锅里多盛一口饭,这不叫毛病,不让别人上桌,也不叫毛病,可是要想砸这口锅,那就是罪无可赦!牛痘这件事不管谁做,最终都是惠及朝廷为万岁爷爷分忧,谁敢让它做不成,就是砸大明的锅,咱家这里绝不轻饶!再者这事现在是徐家来做,那就必须做成。我如果没猜错,现在徐家已经给京城定国公府写信,要亲戚准备帮着他表功了。这个时候你敢出来坏徐家的事,拦他们的路,不是要摆明了和徐家对着干?”
“干爹您老人家是先帝爷潜邸,与冯双林(冯保)也是同门,还怕了他个国公?”
“张江陵呢?”黄恩厚的声音有些阴森,与他宽厚的外相颇有些不相符合。黄继恩只觉得本来暖意如春的房间内,一股阴风吹起,不自觉地缩缩脖子。
“这件事表面上是魏国公在做,可是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的出背后是张江陵的势力。范进……或许用不了多久,就是张家的女婿了。张家加上魏国公,一个权相,一个勋臣,两下联手推动的事情,你想要拦下,你长了几个脑袋?他徐家有丹书铁券,打死你都不用抵偿的,知道不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花花肠子,干爹警告你,玩女人可以,但是一定要找自己惹得起的人来玩。薛五现在靠上了一棵大树,咱们动不了,就少打她主意,若是为了个女人,得罪了张江陵,我先开销了你,省得给咱家惹麻烦!”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始终阴柔,并不十分严厉,可是黄继恩头上已经见了汗。连忙跪倒在地,不住磕头道:“儿子不敢,儿子不敢。只是儿子替干爹不服,他徐家富贵已经到了顶,要这功劳无非锦上添花,倒是干爹您……”
“够了!不就是回京做司礼监掌印么?这是命数!人不能跟命争,咱家命里无此福分,就不要奢求。难道偌大个江宁,还装不下你这猴崽子?种牛痘防天花,这种利于天下的好事,绝不只在江宁一地推行,必要遍布天下,到时候少不了咱们爷们的事做,你还怕没有立功做事的机会?只要用心当差,没你的亏吃!记住我的话,牛痘的事一定会成功,也必须成功,谁要是敢在这件事动歪脑筋,我要他的脑袋!”
他的语气略微放缓了些,“你也是一片孝心,不过还是不够聪明,眼界放的太窄。功劳拿不到又不等于就没好处,只要咱家在这个位置上,该有的好处就少不了。江宁镇守是做什么的?归根到底,就是天家在江宁的耳目,替万岁听东南风吹草动,看江南风土人情。可是听什么看什么说什么,这里就有分较了。自古以来,这当家人最喜欢听的就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所以才有这么多人献祥瑞,图的就是让万岁爷爷笑一笑,万岁一笑,你就好过了。要是见天给皇上面前报丧,不管你是出于多好的心,万岁眼里,你也是个坏人,那便要倒霉。所以想当好这个官,首先就是得会唱喜歌,知道献祥瑞,而牛痘就是最大的祥瑞。这天花的厉害不在于能死多少人,而在于什么人都可能得天花。深宫大内,天潢贵胄,谁都跑不了。这牛痘方一出,天家血脉就再也不用怕出花。这样的祥瑞,可比什么白燕五色龟值钱多了。咱们这抢个先,先把祥瑞报上去,让万岁高兴,这比给一万个人种痘的功劳更大!能躺着立功,你何必非要跑着去立了?傻东西,学着点吧。”
黄继恩道:“干爹,这事还没个定局,万一有什么纰漏?”
“糊涂。这事是徐家做的,能有什么纰漏?他们铁了心要给徐维志露脸,便是牛痘不成,也得说它成,谁敢说它不成,徐家第一个不答应,明白了么?不但徐家不答应,我们也不能答应。如今君正臣贤,正是该出祥瑞的时候,谁要说牛痘是假的,莫不是说这君正臣贤,海晏河清是假的?那不是该抄家灭门!”
黄恩厚那胖脸上,依旧保持着佛陀般的笑容,只是在这刹那间,似乎多了几分凶戾之相。
黄继恩心头巨颤,连忙道:“儿子明白了,牛痘是好的,种一个灵一个,大明有了牛痘,从此再不怕天花!”
“聪明。这就开窍了。”
“那儿子这就去通政司找几个关系,把咱的奏章先送到京里,抢在他们前面,免得被别人抢了功。”
“不必。这头一份奏章,咱们不抢,让给魏国公去报,这是礼数。第二份奏章让给江宁衙门,这是为官的聪慧。他们的奏章是发给张江陵的,咱们的奏章,是发给陛下的。咱家是先帝爷潜邸奴婢,眼里只知有天子,不知有宰辅。巴结元辅的事,他们去做,咱们只忠于皇上。这样的奏章到得越晚,越有好处。”
黄继恩愣了愣,“干爹,您这样,张江陵那里是否交待的下去?”
黄恩厚笑道:“张江陵……他也不过是陛下的师傅,我们是陛下的家奴,他这个私塾先生,管不到我这个家生奴仆头上。再说,别人怕张江陵,我却不怕。范进以为抱上了这棵大树就能不惧风雨,却不知这大晴天,树底下能遮遮阳,若是雷雨天躲树底下,是会被劈死的。”
黄继恩面色一喜,“干爹,您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自己慢慢悟去。”黄恩厚嘿嘿笑着,把手串转的快了些。“没事的时候,少去玩女人,也多去看点书。咱家想当初在内书房,也是跟翰林读过书的。虽然不敢说满腹经纶,好歹记住几个名字。夏言、严嵩、高拱……眼下天子年少,万事离不开宰辅,这大臣们眼里只知有首辅,不知有陛下。可是再小的孩子,也有长大的时候,等到万岁亲政,今天得意的人,到时候是个什么下场,可就难说的很了。”
他手上的珠串转的更快了些。
“一朝天子一朝臣,眼下得意将来后悔的事也多了去了,记住干爹一句话,人这一辈子,就像是行船,不会永远逆风,也不会永远顺风。顺风船的时候,你得躲着它,免得被它撞沉了。可等到它逆风的时候,自顾不暇,这个时候你不管想去做什么,它都没办法。”
他伸了个懒腰道:“你先去,给魏国公预备一份厚礼,眼看到年了,礼数不能差。我跟魏国公同城而居,总要恭敬着他才是。这次牛痘他是第一功臣,就冲每年多活下来的几百万人,咱也得敬他三分。礼物一定要贵重,不能省钱。”
黄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