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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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进的平凡生活- 第1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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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把话说清楚些,闪烁其词的打什么哑谜?”

    “是不是天花,现在其实还看不准,除了脉相,也得根据病情判断。但一旦发现是天花,你们二位还有这别院里的人,都有染病危险。是以老朽斗胆说明,为的就是保住二公子三公子的安全。请从即日起,饮食衣着都要注意,小姐身边的佣人,不要随意更换,也不要随便与人接触。最好找些得过天花的仆妇来侍奉小姐,至于其他人,则不要与小姐接触,以免瘟毒扩散……”

    张嗣修道:“你这不是说,先把小妹当成天花病人看?”

    “兵法云未思胜先思败,百姓也有小心无大错的俗语。二公子是读书人,自然知道这里面的道理,不需老朽多口。如果大小姐未得天花,一切恢复都来得及。如果……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二公子不该在这种事上冒险。”

    张嗣修的脸色阴晴不定,过了许久,才道:“你这是在离间我们兄妹骨肉么?”

    “老朽不敢。老朽是郎中,在医者眼中,病人都是平等的。兄妹父子,并无特殊之处。天花并不会因为二公子是小姐的兄长,就不会传染。所以老朽的主张,只考虑怎么控制病情,如何避免传染,其他的不在医者考虑之内,还望二公子谅解。二公子请想,小姐病着,全靠你们照应。如果二公子再有什么不测,又有谁来照应小姐?”

    “那……现在要离开江宁,还来得及么?”

    老人摇摇头,“大小姐的病情,并不利于行动,如果不是……,也要休息十天半月才好。万一天不佑之,那就是个月以上的光景才能见分晓。老朽会开一些清解之药,让大小姐体内毒性尽量发散,能早一点看到病症。只是希望……二公子做个准备。”

    张嗣修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头靠在椅背上,一副绝望的模样。虽然高太医说的不把握,但是把这样的话说出来,心里已经有了定案,如果不是有一半以上把握的话,老人亦不敢开口。天花……这种绝症居然真的出现在自己家人的头上,而且还是自己最亲近的小妹。

    在天花发生后,张嗣修新里最多是有些害怕,担心自己被传染,至于说到对病人有多同情,其实是说不上的。他又不是圣人,犯不上为陌生人难过。直到自己的亲人也被传染时,他才真正体会到当日徐维志的心情,明白了锥心之痛是一种什么感受。

    害怕的情绪远远少于悲伤,至少在当下这个时间节点,他并没想过自己会被传染,乃至丢掉性命。心里想的只是小妹还这么年轻,怎么就得了这种病,如果她救不过来,难道就要离自己而去?

    过了好一阵,张嗣修才站起身,恭敬地朝着老太医施个大礼。“老人家,不管付出多大代价,我都要我妹妹没事。只要她能够痊愈,张某定在家严面前保举,把您老人家保到京城里,做太医院院判!”

    老者摇摇头,“老了,走不动了。人一上了岁数就懒了,让我去京城是好心,可是我自己不想动了。二公子放心,医者父母心,不管是谁病,医家都会全力以赴,恨不得以身代之,没有这份心肠,就不配行医。但是您和三公子,千万要注意,不能再去见大小姐,否则……悔之晚以。亲人得了这种病,肯定会难过,但是二公子是读书人,应该知道现在这个时候,难过并没有多少用处,还是要保住有用之躯,不要让瘟疫散开。还有,找人的事要趁早,花庄那里雇人给的工钱高,好多人都被雇到那里去,城里现在想找个得过天花的妇人反倒有点费力了。”

    张嗣修送走了老人,自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而想要不顾一切带着妹妹离江宁北上,时而又想到妹妹现在的身体,即便只是风寒,也受不住舟车劳顿。过了一个多时辰,张懋修急忙地从外面冲进来,进门就叫道:

    “二哥,怎么回事?张忠太不像话了,我要去看姐姐,他说奉你的令把门,谁也不许去。怎么,我看姐姐也要他点头了?这不是奴欺主?”

    “别胡说,他是好心。”张嗣修摆摆手,将三弟叫过来,贴在他耳边小声说着什么。张懋修脸色几变,后退两步道:“这不可能!我不信着老儿的鬼话!我要去看姐姐,我们家人,怎么会得那种病!风寒,一定只是风寒。”

    张嗣修的手抓住了兄弟的手臂用力将他拉到座位上,两眼里几乎喷出火来,紧瞪着自己的手足。

    “三弟,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给我听好了,这不是你姐姐和人吵架,也不是闯了什么祸,这是天花!天花听到没有!这东西是要命的!高老说的没错,现在能保住一个是一个,我会在近期安排一条船,你先北上进京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陪姐姐。”

    “这由不得你!”张嗣修呵斥了一声,张家男丁之间长幼有序,哥哥发了火,做兄弟的就不敢顶撞,但是依旧不服气。张嗣修道:

    “你给我听好了!这里搞不好是要死人的,死的不止是外面那些贩夫走卒,也可能是我们张家人!在天花面前,权柄财势都无用处,谁死谁活全看老天爷脸色。这时候能走一个是一个,懂了么?你先和咱家那些朋友走,我在这里等一等,如果不是天花,就再好不过了。还有,你不是有个相好么?她既是清楼女子,结交的人必然多,让她去帮着雇个出过花的婆子回来,不要怕花钱,只要人可靠。”

    张懋修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摇头道:“不……我不去……姐姐房里不是有丫鬟么,家里还有这么多佣人。伺候一个风寒病人,不用什么出过花的婆子……姐不是天花……不是!我哪也不去!”

    张嗣修叹了口气,“我也希望她不是天花,可是这世道不随人意,早做准备没坏处。我也要出去一趟,找找刘堪之,刘老伯在刑部,认识的人多,找的人也可靠一些。再有这件事他必须知道,毕竟跟他有关系。你别傻待着,快去找人吧,免得……来不及。”

    边说话边用袍袖挡脸的张嗣修脚下一个踉跄,人差点从门槛处摔出去,总算扶住门框站稳了身子。张懋修连忙跑出来扶住兄长,张嗣修却摇头道:

    “你扶我干什么,你二哥没那么容易摔着。记住,出门之后不许哭,咱们张家的面子,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丢了。挺起腰来,吉人自有天相。还有……买些红绸子在家里挂一挂,让人准备换衣服。要问理由,就说要给你办喜事……”

    “啊?办什么喜事?姐还病着……”

    “没听过冲喜么?那个什么三声慢,先办个仪式再说,这事我做主了。”

    虽然张懋修拒绝承认姐姐可能得了天花,但几名出过花的麻面婆子,还是被从外面请了来。张氏住的院子被封锁住,除了这几个婆子和春香,其他人都不得进入,里面的人也不许随意出来。

    张懋修愁眉苦脸的在房间里,半点没有心愿得遂的喜悦,好在三声慢除了在枕席间有本事,伺候人也有手段,好言安抚着张懋修不至于让他闹起来。

    别院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氛围里,没人再提议聚会,甚至连日常走路,都会不自觉地放轻脚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关注在那间挂了红的院落上。张氏兄弟不止一次前往了江宁城几座最有名的寺庙烧香许愿,祈求妹妹平安无事。

    两天之后。

    一声尖叫从小院里传开,春香慌张地跑出房间大喊道:“来人!快去请郎中,小姐身上,好多斑痕,脸上也有!”

第一百九十八章 决裂() 
张氏兄弟的脸色因紧张加上恐惧变得苍白,张懋修的手在微微颤抖,张嗣修看上去略好一些,但是冬日里,他额头上密布的汗珠,显然跟房间的温度和他身上穿的衣服多少无关。

    两人身体前倾,素来高傲的目光里破天荒地带出了几许哀求的味道,希望从医者嘴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老人的视线扫过两个年轻公子的脸,张嘴想要说什么,结果先发出的还是叹息声。

    “老朽行医一生,见过的病症很多,见过的病人也很多。其中既有富商大贾,也有达官贵人。或有财或有势,天下间的事,能令他们感到为难的已经不多。但疾病,很不巧地就是其中之一。在医家面前,财力势力当然有用,但用处不像普通人想象的那么大,因为不管有多少钱,也没法买一个平安回来。听丫头描述,大小姐身上,已经见喜了。从脸上的斑痕看,也是见喜。到了这一步,老朽再说什么吉人自有天相之类的话,就是欺人之谈。只能让二位公子早做准备。”

    张懋修张开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张嗣修手紧抓着扶手,手指几乎抠进木头里。连吸了两口气,才颤抖着声音道:“那……那可还有治?”

    “治肯定是要治,药也要用。花只要发出来,否则瘟毒在身体里,就是神仙也难救。医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至于能否医的好,只好尽人事听天命。从发病到发花,前后要两个月。这么长的时间里,会有什么变化,谁也不敢打包票。老朽只能表示,竭尽所能为小姐调治,至于二位公子……老朽还是那句话,不能意气用事。”

    “好了……我知道了。”张嗣修的头略动了一下,“多谢高老爷子不辞辛苦,为小妹诊病,脉金我会付双倍,只求高老爷子在外面给张家留些体面,一些话不要多说。”

    “放心,老朽心里有数,二位公子也请早做打算,不可自误。天花这种病……太厉害了。”

    眼看着高太医出门,两兄弟却谁都提不起力气来送,过了好一阵,张嗣修才道:“三弟,你跟张忠说,送范进主仆出府。说话让他客气点,再多给一些银两,就只说府里现在不方便,没有那么多人手照顾范公子,留在这里衣食不周,我心里难安。他和魏国公关系好,不愁没地方去。”

    “二哥……你这是做什么?现在顾姐姐还顾不过来,你怎么倒有心思赶人?”

    张嗣修哼了一声,“赶人,我当然要赶人!按我的心思,恨不得打他一顿才好!若是他不带小妹去天花庄,小妹自己无法成行,她不去那里,就不会遇到这该死的瘟病,也就不会闹成今天这样。咱们心里都有数,她这天花是怎么得的,作为罪魁祸首,范进难辞其咎,不必说了,他必须得走!还有,这消息先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得想想,怎么安置小妹……”

    张懋修摇头道:“不让其他人知道怕是办不到。这些人都在想方设法打问着消息,怎么瞒的住。如果他们害怕的话,就让他们走,我留下照顾姐姐,反正我这科也不想下场。总之,姐姐身边必须有人。再说姐姐的性格二哥是知道的,让她去住花庄,只怕姐姐比六妹闹的还要凶。”

    正如张懋修所预料,想要保守住张氏出花的秘密,实际是很困难的事。很快,就有人知道了这个消息,接着就有同为湖广才子的何应凯找上门来。他平素与张嗣修相善,在湖广才名也很盛,张家对他也一向持拉拢态度。是以他说话的时候,也比较大胆,敢言他人所不敢言。

    “二公子,小弟刚刚问过了水手,说明天风向有利,最适合北上进京。您也是知道的,越拖延下去,船就越不好走了,万一河道封冻,就彻底没法成行。依小弟之见,宜早不宜迟,我们在江宁耽搁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如果再等下去,只怕要于考期有误。再说,到了京里,我们还要温习备考,这同样需要时间。”

    张嗣修道:“兄台所说有道理,只是舍妹的病……说来实在是不好意思,为了她耽搁了大家这么久的时间,张某亦是惭愧的很。”

    “张兄,正如你所说,我们耽搁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所以不能再耽搁下去。小姐病我们都很关心,但是我们留下,也无助于病情。眼下天气虽寒,天花疫情却未见缓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下,我想我们还是该早离险地才是。”

    “何兄……你的意思是?”

    “二公子,恕我直言,你们兄妹情深,这原本是好事,但是万事过犹不及。小姐的病我们已经听说了,二公子纵然心有不甘,怕也回天无术。强求没有什么意义,不如放手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大小姐吉人天佑,我想自可化险为夷。再说,我们都留下,难道就能治好她?咱们又不是郎中,留下来非但无助于局面,反倒是给医家惹麻烦。”

    “这话怎讲?”

    “二公子,抱薪救火乃是愚行,我们留下如果再有人感染天花,局面岂不是更为混乱?一场天花一两个月都是有的,到时候再想赶考就来不及了。功名不等人,为了这一科,二公子悬梁刺苦读十年,如果因错过考期而失去功名,未免太可惜了。”

    张嗣修心知,对方所说的,并不是指自己的读书,而是所用的盘外招。张家为了这次让二儿子中式,投入的资源也非常可观。包括张居谦不许下场,闹的张家兄弟失和,张居谦住在洛阳不回去。从地方到中枢,张居正动用相府的资源,已经为儿子开辟出一条大路。再加上自己结交书生才子,笼络大批士人学子,同样是为了科举做准备。

    如果错过这一科,那么之前投入的资源,就算打了水漂,三年之后又得重新布局,重新开始。到那个时候,官场变动无可预料,是否还能像这次铺垫的这么稳,也在两可之间。

    再者,更为可怕的,还是天花这种绝症。这是会要命的。

    兄妹感情好,这话是不假的,平日为了妹妹出头,或者被妹妹抢白挖苦几句,也都没有关系。可演下情形却是要为了妹妹赔上性命,这个代价让张嗣修不得不再三考虑是否值得。

    再说即使不死人,就是落一脸麻子,于日后仕途也多了不少阻碍。张嗣修自己也是个爱美如命的人,如果张自己的俊脸落上一堆麻坑,那与杀了他也没什么区别。

    他犹豫着道:“三弟说他想要留下……何兄是知道的,三弟的性子平日柔弱,可一旦认准了什么,就很难劝回来。那个三声慢,他不就接回了家么?我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到了京里怎么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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