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张小姐太厉害了,我这点机关在人家眼前,只能算是小孩子的把戏,只两次见面,就看破了端倪。我如果不给她帮这个忙呢,她就要掀我的底,那样别说赎身了,就是连个安宁日子都没有。不但我自己遭殃,也要牵连干娘。所以只能陪着她赌。好在她所求不苛,只是要我的一些东西。”
马湘兰想起说话过程里,确实有丫鬟来取过个盒子。她不会翻看手下姑娘的私人物品,于那里是什么东西也猜不透。只问道:“那……是什么?”
“别问。这件事出她之口,入我之耳,再有第三人知道就不大好。总之,她这次是在赌命赌人生。其实她看上去风光的很,心里的苦跟我也差不多。一个女人心里住着两个男人,这滋味不好受。她这次是要做个决断,把其中一个男人杀掉,但如果杀不成,就可能是把自己也搭进去。”
马湘兰久在江湖,见多识广,薛素芳不肯说,就知道有些事自己不该问,打一个哈哈,就不再多说一句。只看着画道:
“你不说娘就不问了,这大户人家的千金,却也不好当。一个女人心里住两个男人,是件很难过的事。可是一个女人心里一个男人也没有,也不好过。你啊,这次是用干娘画的画拴住个男人,可这只能一时不能一世,还是得自己把心打开,让男人走进去才行。什么时候你自己画一幅男人的画,才算熬出头。”
薛五微微一笑:“女儿的情形,干娘是知道的,想要当个好媳妇也不容易,至于谁能走进我的心里,我自己哪能做主。张千金在赌,我也在赌,只希望范公子比黄公子好相处一些,至少言而有信把我赎出去。若是赌输了,也是我的命数。原本是想借范公子脱身,可是现在倒是觉得,利用他……或许不太对。”
马湘兰叹了口气,“这碗饭不是人吃的,能跳出去的,千万不要错过机会。可着江宁城,有本事救你脱苦海抗住黄恩厚的也就那几个,错过一个就少一个。这几个人里,也只有范公子的相貌才情最合适,又是外乡人不至于过了门也被纠缠。至于利用不利用,只要你不说,他怎么知道?将来好生伺候他,就什么都有了。你啊给我长点心,把我教你的本事都拿出来,别让他逃了!要是这回抓不住范进啊,你就别说是我马湘兰教出来的,免得丢光我的脸!”
由于偷跑出来,张氏并没坐轿子,而是步行。小丫鬟春香本来是扮书童同来的,到了地方,就被张氏打发着回去了,回程时就只有范进一人陪同。街上的难民很多,衙役巡兵也不少,倒是比较安全。除了一些实在穷得没办法的乞丐冲上来乞讨以外,就没有其他的事发生。
少女并没有说话,范进只当她心情不好,就也没有说什么,只陪着她走。走过几条街道,少女忽然对范进道:“范兄,我累了。”
“那……我扶着你?”
少女看看范进,“范兄为什么不说雇轿子?”
“这么晚了,轿子不好雇,最关键是,我去雇轿子你怎么办?把你一人丢街上,我不放心。我扶着你就好了。雪天路滑,你要小心摔到。还有,你的身体感觉怎么样,其实你现在这样,并不适合跑来跑去,应该是躺在家里静养的……从明天开始好生在家歇着,等到身体好了……”
“好了,真罗嗦!”少女大方地伸出手,范进把胳膊探出来,任其搭住。少女做男儿打扮,两人这种把臂而行,在外人看来极为寻常,于当事人而言自然明白,少女到底有多大的勇气,才肯做出这种举动。
少女的脸有些红,走出好一阵,忽然问道:“范兄,你和薛大家有没有……”
“你跟她也见过了,看也看得出啊。”
“是啊,所以小妹倒是有些觉得内疚,走的早了些,否则范兄可以留宿的。”
她虽然调侃着,但是目光里流露出的赞赏之意还是捕捉的到,范进心知,自己这次的选择做对了。他问道:“别说我了,说说你和银珠姑娘吧,聊了什么,怎么听说人是哭着跑的。”
“我答应给她赎身,再给她在江宁买一所房子,让她在这里住。等到三弟到江宁,就会和她团聚。过两年三弟一成亲,我保她个侧室身份。至于哭,许是太欢喜了吧?清楼女子疯疯癫癫谁说的好。”
“那她不是赚大发了?你问了她什么,居然答应了这么大的事。”
“也没什么,我就是问问她对三弟是怎么看,又问了她,如果我家败了,她会怎么样。本以为她会说些海誓山盟的话,哪知道她很直接。说她最早只是贪恋三弟英俊外加他有银子,想要骗一些钱。可是后来三弟用了真情,她自己就也动了心,连买房子带赎身,都用自己的钱,不会拿张家一文。如果张家败了……她就跑了。这是她自己的话,那时候她就重入风臣,再做这迎生,肯定不会和张家一起死。”
“为这个你就喜欢她了。”
少女点点头,“因为她对我说了实话,没有说一堆大话空话,这样的女人够聪明够坦诚,有资格进我家的门槛。她脑子不糊涂,知道轻重,只要家父声威不坠,她就不会背着三弟乱来,也不会闹的家宅不安。这样的女人娶进家里,并不是坏事,有她管着,三弟也不会在外面惹些闲花野草,什么文状元武状元的,他都不会去吃人家嘴上的胭脂。”
范进回想了一下,确认薛五嘴上没胭脂,自己掩盖证据的手段不差,当下道:“别这么说啊,不是所有男人都会去吃女人嘴上胭脂的。”
“是啊,小妹也没想到,范兄浪费了那么久的时间,居然连个清楼女子嘴上胭脂都没吃到。本以为兄长乃是妙人,不想如此无趣,实在太让小妹失望了。”
范进无奈地摇头苦笑道:“贤妹,你……你这是欺负人。”
少女也笑了笑,“因为兄长忠厚可欺,小妹不欺负一下,不是暴殄天物?小妹看到魏永年的模样,想明白了一些事。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魏永年这种货色,一有了钱都会到外面偷腥,何况真正的才子名士,更管不住。女人选错一次,就要赔一辈子,男人选错了,就再重选一次,范兄你说,这样公平么?”
范进摇头道:“不公平,但是你想的也是太极端了。其实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想的那样,相守一生的也大有人在。就拿贤妹来说,我想你的相公绝对会与你同甘共苦,不管任何时候,都不会离你而去。”
少女看看范进:“当真有这样的男人,就算是小妹容颜尽毁,变成无盐,也会不离不弃?”
范进点点头:“我相信,肯定有。”
“哄我!”少女嘀咕一声,大步地向前走,雪地路滑,她又不是武人,脚下难免不稳,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范进的手臂,始终未曾放松……
回到房间里时,张懋修穿着一身女装,正坐在灯前拿着书扮演姐姐。既怕被兄长发现端倪挨骂,又担心姐姐惹出什么祸。见正主回来才长出口气,上来想问什么,少女说了一句:“将来等你成了亲,有那银珠好受的。”将满脸笑容的张懋修赶出了房间。
坐在灯前,少女抽动了几下鼻子,确实没从范进身上闻到太浓烈的脂粉气,薛五见自己时,也没有鬓乱钗横面红耳赤,证明他们确实没做不要脸的事。
这男人倒是老实……少女想着范进所说的话,微合二目,心内暗道:既然你这么说,就看看能不能做到了。元定、退思,这次我要在心里杀掉你们中的一个,我累了,也是到了该了断的时候了。
窗外风声大起,虽无雪,风却疾。少女心中所思甚多,乃至于忽略了贴身丫鬟回来格外晚的事实。对于一个下人的作息,她不关注倒也寻常,只是小人物往往也能翻起大风浪,这个道理,张氏目前自是体会不到。
赌局已经开始,骰盅轻轻摇动,作为赌局的发起者,也已经无力终止,只能让其顺着自己的轨道,继续前进。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天花()
天花庄移庄工作进行的很顺利,这个年代的主要资源,都集中在士绅、勋贵等有力人士而非衙门手里。在范进的奔走下,这次江宁城里大部分勋贵、官宦、士绅都在为移庄出力,尤其是在范进的努力下,不少人意识到做慈善不但是功德更是事业,参与的予望更高,投入的资源也多些。
大批商户富翁参与进来,以财力配合势力,执行力远比衙门为强。前后四天光景,整个花庄已经移动完成。固然有少数病患在移庄过程中死掉或是逃走,但是对大多数病人而言,还是喜多与忧福多于祸。
于花庄附近,工坊也在建立之中。在江宁魏国公府想要做点生意或是涉足某个行业,都是极容易的事。徐维志只是透露了一下这方面的意图,下面自然就有人操办。
新的花庄房屋质量远比之前的庄子为好,又雇佣了专门的郎中负责定期检查,各家大户都找了些出过花的仆妇和护院担任服务及警备责任,衙门里也派了人手过来。两下互相监督互相制衡,谁也不能一家独大,加上各勋贵府上少不了派人巡查,像是刘麻子随意搞女病人的事,基本不可能发生。
病人们不用再担心一场雪下来,就有房子被压塌把自己砸死,也不用担心病好后不能回家。女性病患不用被公人欺侮,心中自是感谢这移庄的贵人。于范进以及张氏都感恩戴德。有的病人已经在房里供起简易的长生禄位,对着张千金磕头膜拜。
六小姐的病比之刚送进庄时有了些起色,珍珠痘是所有花中最轻的一个,加上新花庄环境好,以及这次移庄事件让她的心情大为舒畅,感觉没有被家里抛弃。范进又在护理上给出了部分意见,不出意外,性命肯定可以保住。
饮水思源,魏国公府第一要感谢的肯定是张家,沐夫人特意下了贴子来请张氏过府饮宴。可此时的张氏自己却已经卧床不起,怕是什么活动也无法参加。
范进自己抓的药,现在已经不敢再给女子喝。病情到了眼下这一步,普通的郎中都不敢随意下药,范进这种半吊子,就更不好用。
感冒这种疾病在范进前世不算什么太严重的病症,虽然因为并发症等情况也会导致人死亡,但是从心理上,很少有人真的会去畏惧感冒。也正因为这种思想,范进对于张氏的病情其实并不太担心,总认为就算什么药都不吃,也能痊愈。
可大明朝的医疗水平,远不能与后世相比,风寒在当下而言,其实是致死率非常高的疾病。因为医疗不及时或是缺乏合适的药品导致的死亡残废概率都不低,直到少女病情突然恶化,原本很有把握的郎中说话变的含糊其词,连药下的都很保守时,范进才意识到,局势似乎不大乐观。
他去看望了少女一次,少女烧的已经没什么精神,与他说话的声音很低。意识有些模糊,拉着范进的手喊刘兄,竟是把他当成了刘堪之。春香哭的如同泪人一样,眼泪不停地流着,手足无措地说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是好?二爷他们一定会怪我的,这可怎么办?”
“这里没你什么事,你不用自责。二公子他们都是讲道理的人,不会随便迁怒于人。我且问你,刘公子那边得到信了么?”
春香点点头,“信送到了,刘公子也派人送了药过来,可是人还是没时间。听说有一群最厉害的倾倒被刘公子盯上,这些人的老窝被刘公子打掉了,钱粮什么的都被官兵缴了。没了吃穿的他们变得非常凶恶,为了口饭吃,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刘公子说不捉住他们,这些人不知道会杀多少人,做多少恶,眼下正是紧要关头,回不来的。”
范进道:“原来是这样……好吧,小姐的身子怎么样?”
“不好。郎中来看过几次,说不出所以然,魏国公府请来了太医院的高老院判,请了两次脉,也没说什么,只是问小姐身上疼不疼。另外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范进的声音急了些。
“就是小姐身上的情形,似乎和六小姐有些像……”
茶杯落在地上,官窑定烧的上好瓷器,被摔的粉碎。张嗣修英俊的面孔因为愤怒变得有些扭曲,两眼紧瞪着面前的老人,“你……你在胡说什么?你敢咒我妹妹,信不信我现在一道名刺,先把你送进衙门里去!”
花甲之年的老人对于张嗣修的愤怒早有预料,连连赔罪施礼,慢条斯理道:“二公子的心情,老朽很清楚。当日徐小公爷差点拆了老朽这把骨头,比起小公爷来,二公子已经算是斯文人了。若是为求自保,老朽自可随便说个什么病症,把事情糊弄过去,将来再不出头就是。可是江陵相国为当世贤相,大小姐天花庄移庄之举,亦是功德无量。就只为了那些得救的病人,老朽也不能信口胡言,必须有一句说一句。小姐之前的脉案老朽看过,虽然病势沉重,但老朽自问还可以应付。可是这回……小姐身上的病,很有些像是……出花。老朽就不敢随意下药了。”
张嗣修咬着牙道:“老儿,你别以为宰相的儿子就不打人的。你敢没事咒我妹妹,信不信我也能拆了你的骨头。她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花?”
“大小姐去过花庄对吧……回来之后,并没有烧掉身上的衣服,也许瘟毒,就在衣服里。再或者是在风中……水里……总之一言难尽,谁也说不好,会在什么地方。当然,老朽不是说一定是天花,只能说让二公子早做准备。”
“准备什么?老东西,你把话说清楚点,你现在这样说,是不是让我们准备棺木?”
“不,二公子误会了,老朽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老朽的意思是说,未雨绸缪,如果不是天花自然最好,但如果是天花……二公子、三公子都要小心谨慎。二位既是宰相公子又是当世才俊,身上皆有重任,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体,留存有用之躯,为国出力。不能儿女情长,误人自误。”
“你把话说清楚些,闪烁其词的打什么哑谜?”
“是不是天花,现在其实还看不准,除了脉相,也得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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