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这些肉就带回家去,孝敬胡大伯吧。平日里也没少累了大伯破钞,一点小意思,不成什么敬意。”
“不。要给大婶吃的。”
“怎么,不高兴?如果你不喜欢跟我一起出来,那下次,就不要勉强了。”
“没有……我没有……我只是觉得,黑寡妇不是好人。”
范进停下脚步,回头看过去,胡大姐儿脸上的泪水,已经流成了河。这一路,她就是这么哭着过来,那双本就红红的眼睛,变的更为丑怪。范进摇头道:
“哭什么,你这样子,还以为我欺负你呢,要是让胡大伯看到,怕是要提着杀猪刀来斩我。黑寡妇?为什么要给三姐起这么个绰号,她哪里得罪你了?”
“没有,但是我就是觉得,她不是好人。进哥儿,是不是黑寡妇长的,就是比我好看?”
“这……怎么说呢,你们两个春兰秋菊,各有胜场,或者说在我看来,每个女孩都有属于她自己的美,是没办法和其他人比的。你如果是为这个哭鼻子,那就没有必要了,她有她的美,你有你的美,并没有差别的。”
“那……为什么进哥儿和她在一起就有好多话说,却把我留在屋子里吃东西。你知道么,一屋子都是男人,我……我害怕。”
说到这里,胡大姐儿干脆放声嚎啕起来。穿越之后的范进,并不喜欢胡大姐儿,主要原因,就是她长的不漂亮。而且如果娶了她,就意味着自己属于小范庄,而范进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这个村子,到广州最好是到京城生活。胡大姐儿不是梁盼弟,她没有那种一往无前的闯劲,怕是达不到要求。
但是原本属于范进的那部分灵魂执念依旧强烈,看到胡大姐哭成这个样子,那部分执念发作起来,让现在的范进也无从招架。另外,基于曾经的恩情,他也无法做到对胡大姐儿的一切大而化之。自身上拿了条帕子出来,为胡大姐儿擦眼泪,边擦边道:“我买了这条帕子,本来说是要送你的。结果你看看,搞脏了,你说这还怎么送,只好扔掉了。”
“才不要!”胡大姐儿手快,一把抓过帕子,却见帕子雪白,上面绣了对鸳鸯,绣工并不高明,鸳鸯绣的仿佛烧鹅。胡大姐儿紧抓着帕子,看了半晌,才问道:“进哥儿,这是……你给我买的?”
“是啊,不是我买的还有谁呢。我在广州只有三姐儿一个亲人,不管是住处还是未来的一些安置,都少不了三姐儿帮忙,还要叙旧,所以就多聊了一会。我也知道,你不大习惯狗肉馆那种环境,可是你和胡伯是一起在集上做过事的,又不是那些害羞的小丫头,应该不至于怕吧?再说,有关清顾白照应着,不会让你出事的。没想到,你的胆子居然这么小。当初拿着杀猪刀赶人的胆气,怎么不见了?”
“如果进哥儿在,我就不怕。”胡大姐儿的眼泪终于止住,却舍不得用手帕擦,只用脏兮兮的衣袖,向眼上抹去。随后又问道:“进哥儿,那黑寡妇头上的簪儿……”
“也是我买的,我不想瞒你什么,我会给三姐买簪子,也会给你买手帕,如果你觉得手帕不如簪子珍贵可以丢掉。但是我必须说明,我不会因为这些就不和三姐来往,我不能勉强别人接受我的任何观点,当然,反过来也是一样。”
胡大姐儿听到这个说法,眼神又黯淡了些,但还是强忍住泪水,低下头道:“我明白了……对不起啊进哥儿,我不是有意跟你发脾气的,只是觉得黑寡妇这个人不好。听阿爹说,她这个人不规矩,总和男人眉来眼去的,你还是少和她来往好。我……我也不是吃醋,就是怕你被她骗了。我阿爹就是啊,现在被个寡妇迷住,一进城里,就不肯回家,赚的银子,好多都花在那个女人身上,你是个念书人,有着大好前途,不要像阿爹那样。进了省城就好好念书……别跟那黑寡妇往来。她命数不好,克人的。”
范进应付差事般敷衍着胡大姐儿,没对她的话做出什么回应,虽然知道簪子是范进送的,但由于得了手帕,胡大姐儿的心情大好,走路也变的轻快起来。等到搞清楚手帕的价值并不比那只木簪便宜之后,人也就恢复了开朗,在城里来不及说的话,都留在了路上说,一路上蹦蹦跳跳很是欢喜,如同百灵鸟般叙说个不停。
等到范进回村,范达已经带了几个人,在范进的家里忙着修补屋顶。范达见范进回来,先去打问了几句见县令的情形,等听到范进说县令甚为满意,态度上就更恭顺了。
“贤弟你看,这房子修的满意不满意?等忙过地里的活,我们就来小范庄建祠堂。阿爹已经同十五叔谈过了,社火就设在小范庄。社学、祠堂,都会建在这边。祭田社田都会重新规划,今后咱们两个村子就都要靠你照应了。”
范母这当口从房里出来,朝范进招呼道:“进仔,到屋里来,不要耽误你堂兄干活。”
大范庄的人忙到太阳将落山,范家的房子已经修补完成,晚饭却不需要范母破费,而是由小范庄甲首安排着村里人包饭,给这些人准备吃喝。范母则拉着范进问了见县令的事,情绪也激动起来。
“老天保佑,我儿拜入县尊门下,咱们范家总算是有指望了。你只管在城里用心读书科考,家里的事不要多管,一切有为娘照应。用钱上只管开口,娘知道甲首手里还有些银两,是准备应承朝廷赋税的,这回非找他要过来不可,我儿的功名要紧,朝廷的税金,也得往后放!”
第二十三章 谋划()
范母并没有吃那些狗肉,而是带了范进,到甲首家里去吃饭。范达和他带的人,正在那里吃的香,见范进来,忙不迭让开。范母先与几人行了礼,随即就对着小范庄甲首范长友道:
“十五叔,进仔今天到县里,蒙县尊当面考教,太爷对进仔极是满意,特让他进早到省城里读书,免得误了考期。为了咱范家的事,进儿得罪了洪总甲,他是什么为人,咱们心里有数。早点进城,也免得赶考时,被洪家做什么手脚。”
自穿越之后,范进与范长友很打过几次交道,靠着读书人的身份,加上后世的见识,虽然不至于虎躯一震,甲首跪拜,但是让甲首对自己信服却也不难。尤其是在范进建议下,小范庄着实占了几次便宜后,就更拿他当成神童看,否则也不会因为范进说项,就给梁盼弟遣散费。这回重定社火,范长友对于范进看法更佳,听到范母的话,一拍桌子:
“没错,洪家向来行事霸道,这回咱们进仔坏了他的事,他们不知道要使什么坏招。还是到省城好,他们胆子再大,总不敢闹到省城吧?去,应该得去,明天安排两个后生陪进仔一起去,他们要敢闹事,就跟他们打一架!”
“一起去就不必了,我儿是要读书做功名的,哪里能打架?只是省城不比家里,处处都要使钱,十五叔是甲首,总不能看着进仔到省城里喝西北风吧?”
范长友用手一拍额头,“看我这脑子,且等一等我。”
他转身回到屋里,时间不长,就见他双手捧了些碎银子走出,放到桌上,又寻了个小天平来称了。
“这三两四钱银子,是咱们村里的公使钱,原本是预备着交税的。可是进仔赶考是大事,还是先紧着进仔用。”
范达道:“叔,当然赶考是大事。等到兄弟中了举人,咱们合村的田地都投到兄弟名下,就再不用缴税服役,只等着过好日子。所以啊,咱就得供着兄弟,让他早点中举,咱全村就能享福了。到时候,把咱的租子加到洪家人头上,倒要看看,他们是什么德行。”
他又对范进道:“听说今年,洪家也有人去考县试,就是洪承恩那老货的孙子,叫什么洪大贵,有名的败家子。就他,还想做我的女婿?老子的闺女宁可嫁给猪狗,也不嫁给他。你好好考,到时候等中了功名,哥给你放几里的鞭炮,好好让洪家人看看,咱们范家,有能人!”
这帮人大喊大叫着庆贺,范进与母亲只吃了饭,就告辞回家。胡大姐儿已经回了自己家,范家只剩母子两人。范母拉着范进给父亲的牌位磕头,又把范进留的铜钱以及自己最后的两件首饰都找了出来。
这两件首饰全用红布包着,连布带首饰都显的有些陈旧,银制首饰上,已经颇有几处发黑。捧着这两件不值钱的旧首饰,范母的手不住颤抖着,似乎想把它留下,但最终还是咬着牙将首饰推到范进面前:
“这首饰,是娘和你爹成亲时,你爹送的。娘留着它本想当个念想,现在也顾不得了。省城开销大,你一个人在城里,千万不要委屈着自己,想吃什么就吃,不要让自己受罪。只是切记财不露白,不要让人知道你有银子,免得生出歹意。还有啊,安心备考,不要结交不三不四的朋友,尤其那黑寡妇,不许与她多来往。这女人命数太硬,挨着她,一准没有好事。”
“娘,儿子心里有数,您只管放心。这钱还是您留下,儿子中了县试就回家,用不了这许多钱。”
“用不了就存起来,过了县试是府试接着是院试,都要在省城考,不做好准备怎么行?再说中了秀才,就要在县学里读书,今后你怕是要长住省城了,哪能不多准备些银子。”
范母看着儿子,目光里满是赞许之意,不住念叨着,“我早就说过,我儿的手只当拿笔,不该扶犁。范家几辈子都是地里刨食的农夫,你这辈子就能住进省城里,这都是祖宗保佑啊。娘就等着你有朝一日,当上举人老爷,把娘接到省城里享福。到时候再娶上个好人家的闺女给你做娘子,娘将来到了下面也就有脸见你爹。只要你能得中,娘不管多苦,也不要紧。家里的事你不要分心,只安心读书就好,不管多难都有办法。对了,还记住一条,跟胡家人不要来往太多。大姐儿那孩子虽然不错……可是配不起个读书人。”
洪家庄,洪承恩家中。洪家宗族里,几个要紧的人物,正在一起用酒。洪家在刑房做管年的子弟,从广州城赶了回来,正在向一干族中长辈叙述着计划的失败。
“大令派了身边长随为范进办手续,找保人,咱们的手脚实在是没办法做,只好让他补了名字,连我搭的人情,都白费了。不过这也不算什么,过了县试也未必是好事。”
洪承恩忙道:“怎么说?若是范家真出了秀才,咱们再想拿捏他,可是不容易了。”
“过了县试,还有府试、道试,离秀才还远着呢。太守与大令不和,他看中的人,到了府试那里多半是过不去。要是大令敢点范进做案首……那才是好事。”
“不是说县试做了头名,府试一定要过么?”
“那是平时,咱们广州可不是如此,大令点的案首,到了太守那,多半是过不去的。再说大宗师现在就在广州,他可是太守的同年,两下很有些交情的。按我想,等到县试的时候,大宗师说不定会临时去监考,我看那大令又如何包庇范进?”
洪管年说着得意,又连吃几口酒。“其实眼下,倒是有件大富贵摆在咱面前。罗山蛮又闹事了,听说这次动静搞的很大,林阿凤又在海上闹腾。殷军门动了火,要调大批浙兵来广东,八成要打大仗。”
洪承恩问道:“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咱们老百姓虽然用不着上阵杀敌,可是这么多兵打仗,要什么?不外粮饷夫子,只要咱们把下面那帮穷鬼逼一逼,好好备办一笔钱粮,再拉一批夫子,到时候还怕不能给咱家换个监生回来?等咱家有了监生,区区秀才,又算个什么东西?”
洪承恩点头道:“说的不错!我不是要把穷鬼逼一逼,而是要把大小范庄好好拾掇一番,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金沙乡的天!要是误了军门的钱粮夫子,倒要看看他们怎么死!”
第二十四章 新居()
由于田里的事多,胡大姐儿便也不能陪范进到广州,只与范母及小范庄的乡亲,将范进送到村口。乡民们挥着手,鼓舞着范进的士气,虽然县试只是小三关的第一关,但是于小范庄乡民看来,这便是村里出一个才子的征兆。只要这一关过去,后面的关口一定畅通无阻,自己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当范进来到城门附近时,远远的,就看到一身蓝色袄裙,站在路边不住张望的梁盼弟。她今天显然是用心收拾过,脸上还施了些脂粉,却因为出汗,将脂粉冲下去几分,只好不住用手帕来擦。
那根范进送的木簪插在极显眼的位置,一眼便可以看到。其发质比胡大姐儿要好许多,发色乌黑,很有些光泽,配上那根簪子,很是动人。
她的目力好,远远的看见范进,三两步抢过去,就去接他的书箱,边接边道:“这范庄的人也是,哪能让你个书生背这么重的东西。你是个念书人,不能吃苦的,来让替你背。”
“三姐别客气,我又不是弱不禁风的,你还教过我打拳,哪至于这么不济事。怎么,今天不做生意?”
“关清顾白在那里应酬着就行,也不必每天都做,我先领你进城,住下再说。”
她在前领路,范进随着她进了城,穿过几条街巷,便钻到一条颇为幽静的小巷子里。比起街上的热闹喧嚣,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没有什么行人,也没有店面。偶尔有几个居民从家中走出,见两人走过来,也只侧身让路,不会有多余的言语。
“就像进仔你说的,到了县试的时候,城里就不好租房子。尤其是县试之后又是府试、院试,有些有钱的,干脆在城里包一处院子长租,专门备考。就连城里的几座庙,也都住满了赶考的人,我只好去找了姐夫,还是他人头熟,给你找了这个小院来住。离县学略远了些,可是好在清净,正方便你温书。到了考试的时候,三姐来叫你起床,保证你误不了事。”
这处院落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小院,比起范家自己的房子还要小,只有一明两暗三间房子,外加一个厨房。在院落中有一口井,上面盖着一块沉重的石板。这院落不知荒废了多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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