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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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进的平凡生活- 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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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不敢当。若说当日之功,内仗蓝道友,外赖徐文贞,我不过是个穷书生,奔走出力,往来联络,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功劳。即使丹阳邵大侠,他的功劳也比我大多了,可惜……斯人已逝,不必多提。”

    丹阳邵芳侠名动于四海,数年前死于张居正手,何心隐与张居正由友而成敌的往事,齐墨轩也心知肚明,此时听他提起邵芳,心知是暗指张居正,只好叹口气道:

    “是啊,邵大侠那一案,说起来冤枉的很,他日自有昭雪之时。只可惜人已经去了,昭雪也没有用。”

    何心隐点头道:“不错,我也认为与其昭雪于死后,不如鸣冤于生前。像是瘦梅……堂堂长沙才子,亦是齐翁爱徒,现在身陷缧绁,难道你就不想救他?非要等到他身遭大辟之后,再到坟前烧几张纸,哭祭一番英年早逝?”

    “救人自然是想的,可是说来惭愧……实在是有心无力。其实不但是瘦梅,就连我们岳麓其他人,现在处境也很艰难。”齐墨轩老脸微红,说话的语气也带了几分尴尬。

    岳麓书院是长沙有名的学府,这种地方的山长既是大儒,于当地也有很大的影响力,通常而言,只要一个名刺就能把人保释出来,可问题是在这个案子上不适用。

    这种谋逆大案,且有来自首辅公子这一层面的关注,不可能随便就过去。长沙表面上波澜不兴,私下里暗流涌动。在长沙天下太平的表象下,审问俘虏,追查同党这些工作哪个也没有停止。

    简瘦梅行刺的事是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也没人为他鸣冤叫屈,衙门公差、锦衣官校时不时就会到书院或是文社,将某个书生叫走问话。这在过去而言,是不可想象的事。毕竟读书人社会地位高,胥吏鹰犬哪里敢招惹。

    可是有了简瘦梅行刺事,这些人都成了通贼的嫌疑,威风自然抖不起来。私下里议论时,对这位同学兼才子的看法,其实并不算好。

    再者当下的大明官吏虽然懒惰,但是在舆情控制方面,还不至于太过颟顸,至少懂得要张驰并举的道理。刚刚发生过变乱,如果再实行高压政策,必然会激发新的冲突,是以于各项娱乐禁令上格外放松,引导着人们去找乐子别关注时正,因此城市里茶楼、清楼之类的地方,反倒是比平日热闹。

    读书人有地方放松,少数倒霉蛋的家在骚乱时被波及,官府也给予了一定量的赔偿,他们自然就不会闹腾。作为社会舆论的主力,书生只要稳定下来,其他阶层也就都稳定下来,想要闹事也不容易。即使是大儒,想要鼓动一帮学子请愿也有心无力,更何况还要顾虑影响。现在连他自身处境都很艰难,也实在拿不出几成力量去救人。

    何心隐听着不住点头,“齐翁的难处我很清楚,不过这事还没到绝望的时候。瘦梅是本地望族颇有资财,且吉王世子曾试图染指其妻,这都是已有之事。他与曾光等人来往,或许是一时糊涂,或许只是心中不甘受屈,总之不能一下定死。现在对他的惩处,明显太过分了些,简家的财产,已经被分的差不多了吧?案子还没定死,先要分人财产,这和强盗又有什么区别?我一会就去拜望知府张印清,向他先讨个人情。”

    “夫山……不可莽撞,太守虽然是清官,可是如今城里的情形复杂,他怕也是……”

    何心隐一笑,“我知道,张居正的儿子在城里么。当年我就断言,张居正日后必为宰相,为相后必要杀我。可我也不曾为此,就真的要怕了他。当日严分宜一手遮天,我照样要与他斗一斗,难道他张江陵就是老虎?再者我讲学之时,就对门下说过,凡有血气者莫不为亲,师友之义不输家人之义。瘦梅听过我的课,于我而言,就是学生,如果对学生见死不救,岂不是有违我做人治学之道?日后,我又有什么面目,见自己的门人子弟?这个人我是必要救的,如果因此要承担风险,也是我为道而殉身,何足惧?”

    齐墨轩被说的哑口无言,只好点头道:“那……夫山兄你可要保重。我且先派人通知家兄,让他做个准备。”

    “不必了。”何心隐一整衣袍,“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叫门。我的心中无私,刀斧权柄,于我何加?来人,且随我去知府衙门走一遭。”

    于是当日人们便看到,一支百人规模的队伍,入城之后直奔知府衙门,时间不久,就有人将其中领头者请入衙内,至午后开中门送出,是为软进硬出之礼。随后民间便有舆论传开:夫山先生营救简瘦梅,知府被其说动,这一案,可能要有反复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诛心(上)() 
岳麓书院正式定名是在宋朝,在此之前,既有僧人在原址办学,既是书院又是名胜。朝代几经变迁,时而重文轻武,时而重武轻文,但只要是个正常的朝代,想要统治的长久,真正在地方上话事的,最终都会是读书人。

    这些人的立场或许迥异,但是兴办文教,维护书生利益这部分主张,差异总是不大。大量的资源经费砸下去,书院的维护工作就比较到位,几百年风刀霜剑斩下来,非但没有把书院斩得支离破碎反倒是越发兴盛起来。

    正德二年,王阳明于岳麓讲学,正德四年,官府拆毁了道林寺改建为书院,其规模也就越发宏伟。白墙青瓦的外观,树枝钻出墙外,此时已是秋季,枯黄的叶子在风中飞舞,多了几分肃杀之意,若是夏季来,这便是极好的景致。

    十二级台阶上,便是高大巍峨的门楼,左右贴有“惟楚有材,于斯为盛”的对联。大门之后,院左便是文庙,过了二门,则是讲堂,以及半学斋、校经堂、明伦堂等建筑。濂溪祠、崇道祠等祭祀祠堂,就在讲堂左右分设,人们到了这里,可以先去烧香祭拜,再到讲堂听课。

    何心隐讲学有教无类,不搞门槛,除了读书人,贩夫走卒普通百姓都可以来听讲。每次听讲者,都超过千人。其中有的来听讲学,有的想趁机做点生意,还有的干脆就是想来看看漂亮女人。岳麓的情形与他处讲学一样,人山人海拥挤不动,听讲者三教九流都有,打扮各异。既有穿长衫的书生,有与穿短衣的苦力,甚至还有些着飞鱼服蟒的清楼女子也在其中,千奇百怪不一而足,是以几个女装书生混在里面,也没人在意。

    这群人自大门一路游览进来,兴致极高,看的出,他们的兴趣不在听讲,纯在游山玩水。其实来听讲的人里,本身也有不少是来看热闹的,对这一点倒不觉得奇怪,只看两眼,就去忙自己的事。

    这些书生中,为首的是张家三公子张懋修以及张氏姐弟两个,在他们身旁则是范进,另外几名同行书生则跟在后面。

    跟着张家北上的书生大抵可分为两派,一派确实对讲学听讲极有兴趣,自身也算是心学弟子,对于何心隐这讲学是抱着学习的心态来听讲的。另一派则是较为功利,不管谁讲学都没关系,注意力只在张家人身上,跟随张氏姐弟一行的,基本都是这一派的人物。

    他们不急着抢占位置,便于听课,而是看着这书院的景色,时而点评一番,根本目的还是哄张家人高兴。张氏在弟弟耳边说了些什么,张懋修就朝几名书生一拱手道:“小弟见这大门处贴的那对联和年好,自己想了个上联,大家帮我想个下联可好?上联是:地接衡湘,大泽深山龙虎气。”

    几个同行者心里有数,这对联肯定是出自小姐之手,即使出于得美人一笑的目的,也想要把对联做出来。正在琢磨的当口,范进却已经开口道:“我这里倒有个下联,不知合适与否。就对一个:学宗邹鲁,礼门义路圣贤心。”

    张懋修道:“好个礼门义路圣贤心。这书院本来就该是讲礼义,以圣贤之道教化人心的所在,这对联做的好。”

    张氏方才不说话,这时却道:“范兄,别想着做对联逃难,方才那一手棋,你还没出来呢。你我且到那凉亭里,这盘棋先分个输赢再说。你这盘若是输了,就一路穿着这女儿衣服到江宁去。”

    这几日里她迷上了与范进下盲棋,比起正式的围棋,这种下法简单省事,随时随地都可进行,缺点自然是受众范围小的可怜,只有像她和范进一样,拥有变态记忆力的人才能做到。

    刘堪之虽然号称三绝,但是下这种盲棋是做不到的。范进是靠着系统加持,张氏却完全就是靠着自身记忆能力。公平而言,在三人中,记忆力其实以她最好。

    本来少女的棋友是刘堪之,两人下了多年,也算是极熟悉对方风格。可是刘堪之生平最不喜欢输给女人,尤其不喜欢输给张氏,下棋时一步不让。范进则是在凌云翼身边锻炼出的让棋功夫,能把棋让的恰倒好处,输赢皆有。其尺度把握的恰到好处,让张氏很享受与范进对局的过程,是以最近几天便只找范进来下。

    见两人又凑到一起下棋,其他几个书生很有些嫉妒。即使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配不上这等天之骄女,但是这不等于他们能容忍范进接近她。同样都是张家身边的人,范进一个新来的广佬,却这么受大小姐青睐,这就让他们难以容忍。

    更难以容忍的是,作为最有资格排挤范进的刘堪之,非但不出手,反倒是与范进走的也很近。时而拿了琴来,与范进琴箫合奏,时而谈谈学问,显然是要与他交朋友,这让几人觉得不可思议之余,难免觉得气沮。

    凉亭里早有几个张府家将占了位置,人一进去,他们立刻到外面警戒。范进坐下身子,看看讲学堂方向,“张兄与刘兄,看来还没说服何心隐啊。与他们同去的还有几个心学门人,两下按说是有话说的,这何心隐不至于这么不通人情吧?”

    少女皱着眉,注意力全在解棋上,她方才一记凌厉杀招被化解很有些不甘,过了好一阵,才想住一记妙手补上。接着说道:

    “何心隐此人行事与范兄大不相同,说他不近人情有些过分,但是若想要以人情左右其行动也是妄想。他虽然平易近人,信奉凡有血气莫不亲,可是自身守心如一,他认准的事,想要动摇不大容易。”

    “若是如此,这事就不容易办了。”

    少女看看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头,皱着眉道:“这么多人来听他讲学,确实很难办。他的人望太高,要对他动手,地方上也不容易下这个决心。”

    张懋修道:“若不是范兄运筹得当,这些人哪还有这闲情逸致来听讲学?不提造反,就是他们抢了王府,此时城里也已经是官兵密布,全城戒严捉拿奸徒,这学怎么讲的了,他们也听不到。”

    范进道:“三公子谬赞了,我的谋略也不比大小姐高明。我大明人才济济,区区一伙跳梁小丑,成不了气候。不管有没有范某,这里的情形都不会太坏。正因为大家太平日子过的好,所以现在有人说有危险,没人会信。地方官府的考虑其实也不是没道理,毕竟百姓这么拥戴何心隐,我们对付他,等于是和百姓唱反调,老百姓虽然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心里一定会有怨气。怨气越积越多,就会出大问题。所以对付人是一方面,如何化解怨气是另一方面工作,第二方面的工作比第一方面更重要。”

    张氏哼了一声:“梁汝元就是靠着自己有人望才敢为简瘦梅说话,连谋逆大案都敢掺和,这人不办也是不行了。”

    虽然何心隐只是个白身,但是他在民间颇有人望,在舆论上影响很大,想要翻案未必能够,但是给官府制造麻烦的能力还是有的。板上钉钉的谋逆案子,不会因为一两个人说话就真的反转过来,可是当民间的舆论大到一定程度时,照样会影响主审官的态度,乃至在判决尺度上发生偏差。

    毕竟士林一脉,要讲名声,又要顾全脸面,最不需要顾虑的就是事实和司法尺度。简家现在被收拾的很惨,一有人出来为简瘦梅奔走,立刻就有简家人闹着要到京里告状。把当初吉王世子对简妻图谋未遂,以及简家田地店面被侵夺的事都说出去,要闹一闹。湖广地方在这种舆论压力下,对这个案子的处理也变的有些畏首畏尾,生怕惹什么麻烦。

    民间结社此时的威力已经逐渐显现出来,官府不再是什么事都处于主导地位。何心隐显然是想通过舆论,把简瘦梅的行刺搞成是义愤杀人,只能算选错了目标,最后把他的死罪变成流刑或是监候。这种结果,张嗣修当然不能接受,带着刘堪之以及几名心学门下去找其谈判,也是为了这个。

    过了约莫顿饭之功,只见张嗣修沉着脸走进凉亭里,其他人都跟在后面。凉亭里的人起来相问,他只恨恨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刘堪之与范进打了招呼,随后苦笑道:“夫山先生太固执了,一步不肯退让,坚持要简瘦梅不死,也不想让官方再追查下去。他老认为这事过错在吉王府,在于地方官府。如果王府不出来欺负人,官府不压榨百姓,曾光等人也不会想要谋反。现在要追查此事,还是由官府交给胥吏衙役去办,他们会进一步压榨百姓,激起百姓的愤怒,结果只会更糟糕。还不如就这么算了,对于当事人从轻发落,以此来感化他们,让他们不在与官府为敌。”

    范进笑道:“何心隐这主张也不算全无道理,他是做过幕僚,驱逐过宰辅的。于庶务不是一窍不通。他这是用个拖字决,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想法原本也不是没道理,只是说……对朝廷而言,这种处置万难接受。如果连谋逆大案都能这么含混过去,还有什么案子可以认真彻查?”

    张嗣修道:“这厮忒也无理,直言当日王大臣案亦是谋逆,最后不也是如此这般就含混过去了?要我们不要借题发挥,辄起大狱,还要记得什么……报应!”

    王大臣案乃是万历初年第一案,不过其最主要的一点,不是案子有多大,而是牵连的人有多少。冯保差点以此案攀诬高拱索其性命,只是最后未能成功,本来闹的很大的案子,最后也不了了之。这案子有流言称是张居正与冯保联手,故意罗织罪名,想害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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