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邢刚的带领下,周澈又先后见了本乡的孝弟、力田。
此二职虽也得乡民敬重,但地位不如三老高卓超然,登门拜访一下就行了,不必停留太久。饶是如此,等赶到许阳家时,已近薄暮了。
周澈在门外下马,把缰绳交给迎出来的许家奴仆,看了看天色,对黄叙说道:“阿叙,你跟着我跑了大半天了,天色将晚,要不然你回县里去吧?”
黄叙还未答话,一人抢着叫道:“万万不可!”
周澈循声看去,见是许阳。
许阳也出来迎他,三两步从门前的台阶上跳下,急声大叫:“万万不可。”
周澈骑在马上时,为了舒服,把佩刀取了下来,这会儿重新插入腰间,一边整理袍带,一边瞧着他,奇怪地问道:“为何不可?”
“……。”
许阳大叫是出于情急之下。他已经把一切都安排了,为了灌醉黄叙及其随从,还特地拿出了珍藏多时,产自遥远交州的苍叶清,并从宾客、徒附中选出了十来个身高体壮的,各令饱食,给以兵器,藏在堂外,约定:当席上酒过三行,由他来拖住周澈,然后以掷杯为号,众人齐齐鼓噪杀出,务要打黄叙一个头破血流、鼻青脸肿。
他支吾了会儿,挤出来一句:“来的都是客。”冲黄叙呲牙咧嘴地一笑,又说道,“这大老远的,天也快黑了,风寒地冻的,怎么能让阿叙再回去呢?反正酒席已经摆下,不差多个三五人,何不一起入席?饮些酒水,也能暖暖身子。”
不久前,他还差点和黄叙刀剑相向,转眼间就变得热情好客,周澈顿起狐疑,审视他的面容。许阳只咧嘴笑,等奴婢们将诸人的坐骑都牵走后,肃手相请:“皓粼,黄叙,请登阶升堂。”
周澈问黄叙:“你来前,怎么与先生说的?说你什么时候回去了么?”
黄叙答道:“先生说,只要不耽误明天下午学经就行了。”
“那既然这样,子明说得也不错,要不你就等明早再回?今晚随我在乡舍中住上一夜,如何?”
黄叙笑道:“我还没在乡舍里睡过呢,也很想听听君那夜闻警击贼之事。”
“好,那今晚咱们便连床夜谈。”
许阳催促说道:“巷中风冷,皓粼,快走,快走。”扯住周澈,登上台阶,往院中去,一面走,一面说,“你那夜击贼之事,我也想听!我可没功夫晚上和你连床夜谈,等会儿酒席上,咱们以‘击贼’佐酒,你说一段,我们便饮一卮!也学一学古游侠之事,以杀人救危下酒。”
周澈笑着应好,与诸人共入院中,来到堂前。
堂外北风渐大,卷来浓云,压在头顶,院中树木的枝杈被风刮动,哗啦啦直响。天色将晦,面前的堂屋飞檐翘角,廊上的柱木浑圆,黝黑迫人。堂中已点起了烛火,越显出院中幽冷。
许阳欢喜殷勤地引诸人登堂,刚上堂,听到许乙咳嗽了一声,扭头去看,却见是黄叙带来的那几个甲士不肯入内。
“你们怎么不进来?”
“我等仆从,当侍立在外。”
许阳一心行妙计,哪里能容他们披甲、带刀的侍立堂外,心道:“若将你们留在堂外,我的妙计必难行矣!”说道,“大丈夫倾心待人。我家只论壮士,不说仆从。”撩起衣裳,又从堂内出来,强拽着他们往里边拉。
周澈观其举止,越发狐疑,心道:“这许阳虽慕游侠,但却不是个肯折节下士、厚结奴从的人。……,奇哉怪也,他先是不允黄叙走,现在又拉着其仆从登堂,这是想干什么?”心中一动,视线在许阳、许甲、许乙等许家人的脸上游移而过,蓦然醒悟,猜出了一种可能,“我与许阳相交虽不久,但已颇知其为人,知他是个睚眦必报的。先时,他与黄叙争斗路上,未占便宜,必定忿气衔恨,如今他却热情好客,转变得忒也突然,……,莫非他是想要?”
他也从堂内出来,从容顾盼堂前院中,云低天暗,风声中,来往的奴婢们皆步履匆匆,在许阳与黄叙仆从的说话声中,隐约听到远处人声。看起来一切正常,但此时有心怀疑之下,当再去看许阳的神色时,只见他虽带笑热情,但眼中却似有焦躁之意。
周澈心知,恐怕是猜对了许阳的心思。他心念电转,笑道:“既然许君殷勤,你们就不要推辞了。”
许阳大喜,说道:“对,对,不要推辞了!”强拽着诸甲士进入堂内。
……
(本章完)
第106章 第一百零三 跋扈季氏()
堂内灯火通明。
挨着墙,相对放了两列七八个青铜灯架,俱高三尺,各有造型,或为立牛,其背负灯;或为卧羊,其首负灯;又有半跪***一手执灯,一手按膝。
两列灯架间,摆放了十几个黑底描纹的漆木案几,每个案几后边皆有一榻。几上也都放的有一个灯具,较低,只有一尺上下,亦造型不同。合计二十多个灯,把堂内映照得如白昼也似。
许阳急不可耐地坐上主席,请周澈诸人落座。
周澈坐西席上首,周仓、姜枫、黄叙等依次在左。乡吏们都没有来,对面坐的是许家的几个族人、许阳在本亭的朋友。许甲、许乙作为亲随,分别跪坐在许阳左右的小枰上,他们面前没有案几,主要是负责给许阳斟酒。
许阳高踞上座,眼睛直往黄叙、诸甲士的身上瞅,见他们都带着兵器,甲士们也未去轻甲,笑道:“兵甲累赘,不能痛饮。诸君,且请去甲、去刀剑。”以身作则,先把佩剑摘下。
东侧诸人也有几个带刀剑的,随之取下。周澈等也将佩刀、佩剑解下,放置榻边。但当甲士们去轻甲时,周澈却止住了。许阳不乐,问道:“皓粼,你这是作甚?”
周澈笑道:“子明,你适才说‘你家只论壮士’。既然壮士,岂可无甲?我等解刃即可,且留他们披甲助兴。”
“只论壮士”这话是许阳自己说的,他一时语塞,反驳不得,只得尴尬地笑了两笑,权且默应了。
待诸人俱皆安坐,他连句开场白都没有,直接拍案下令:“上菜,上酒!”
头戴绿帻的小奴奉着食盒候在堂外,婢女在堂外去掉布履,袜衣入内,接过食盒,将菜肴一一放到诸人面前的案上。
盛菜的小漆盘应该是同一批买的,样式、绘色俱同,都是红黑两色,古朴鲜艳,或盛肉食,或盛素菜。又有耳杯,分两类,一为食杯,一为酒杯。两杯色皆内红外黑。食杯大,可容半升,盛羹所用,内用小篆写三字:“君幸食”。酒杯小,形如船状,杯底亦有三字:“君幸酒”。
为便食,左肴右羹,酒浆也在右边。脍炙在外,蘸酱等调料在内。
此外又有箸、匕、勺、壶诸物。
许阳强自耐心,待酒食具备,器具上齐,将酒杯捧起,说道:“此酒产自交州,名为桂林酿,是我去年从一个番禹商贾手上买来的。得之不易,平时很少饮用。今日周君来任我有秩乡长,特奉上此酒,表我欢快之情。……,为诸君上寿。”
对坐在东边的诸人来说,许阳是“尊者”,闻他祝酒“为寿”,忙都“避席伏”,口称不敢。
西侧诸人唯周澈马首是瞻,像那黄叙,宛县大族;周仓,本郡望族;姜枫,乡间名侠,他三人根本就没有把许阳放在眼里。再如邢刚,要非周澈相助,妻子都差点被许阳抢走,当然也更不会对许阳客气。再又如郭强、孙信,眼中也是只有周澈、姜枫,并无他人。他们之所以参此酒宴,不过是因为周澈的关系。所以,闻其上寿后,也只是举杯而已,都安坐不动。
周澈为表尊重,说了两句逊谢的话。
西座诸人的表现与东侧诸人截然不同,不过许阳并不在乎,他的心思全在黄叙身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催促诸人:“快将酒饮了,举白、举白!”举白,就是亮杯底。
东侧诸人回席饮尽,亮出杯底。
一个三十来岁的平帻男子赞道:“芳香醇厚,真美酒也!”复将酒杯斟满,高高举起,对许阳说道:“今夜欢聚,在下能有幸得见乡长周君,皆赖许君之力。……,为君上雅寿。”得了许阳的祝酒,他也回敬一杯。
只可惜,许阳看都没看他,紧盯着西侧诸人,着急问道:“皓粼,你怎么不让阿叙饮酒?”
却原来,当黄叙欲饮之时,周澈把他制止住了。周澈笑道:“阿叙尚未弱冠,不可饮酒。”
“怎不能饮?弱冠?我七八岁时就开始偷喝我父藏酒。叙虽少,亦七尺男儿,自古以来,哪里有大丈夫不喝酒的?……,阿叙,速饮、速饮!”
黄叙很听周澈的话,将酒杯放下,说道:“周君有令,叙不敢饮。”
许阳再三劝说,黄叙只是不听,周澈虽然态度温婉,却不肯改口,他万般无奈,眼珠一转,说道:“也罢,今晚咱们是听周君讲击贼为主,饮酒为辅。你不肯饮也就罢了。……,诶?你的这几个从人怎么也不饮?”
那几人中为首者说道:“不敢乱礼。”
“不敢乱礼?”
“美酒当奉尊者。少君是我等的主人,主人不饮,我等身为仆从,怎能先饮?”
许阳直着身子,瞪大了眼,欲待反驳,却又知对方说得不错,自己不占道理,半晌不知说什么好,气急败坏,干脆霍然起身,索性发怒说道:“今宵欢宴,举座十余人,人皆举白。竖子无礼,为何独你与你家的甲士不饮?……,你们不肯喝,是看不起我么?”
许阳这一发怒,满座色变。
东边席位上的那几个都是许阳的人。许阳什么性格?乡间纨绔,不学无术,目中无人,横行跋扈。所谓:“物以类聚”,他的性格如此,与他相交的人也就可知了。
登时就有两三人甩袖站起,怒视黄叙与那几个甲士,破口大骂:“死狗!子明敬尔等,允许你们以竖子、骑奴的身份登堂入室,与乃翁同席!反倒不识抬举?推三阻四,坏乃翁酒兴!……,怎么?敬酒不吃,要吃罚酒?”
早前许、黄两人在路上争斗时,不是只有许阳觉得受了辱,黄叙也觉得受了辱,只是看在周澈的面上,勉强不与之计较。可此时不但许阳突然翻脸,便连东边席上的那几个阿猫阿狗也叫骂辱人,他少年的脾气上来,再也忍耐不住,抓住榻边佩剑,“腾”地站起身,一脚把身前的案几踹翻,右手一翻,“当啷”一声,拔剑出鞘,怒道:“狗产婢养的奴虏,也敢辱我?”
(本章完)
第107章 讹诈勒索()
许阳翻脸得快,东座那几人开骂得快,黄叙拔剑回骂得也快。周澈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容尚未褪下,两边已针锋相对,恶言相向,剑拔弩张。
黄叙这一拔剑,那几个甲士也皆离席抽刃。正有一阵寒风从院里来,吹动堂上灯,烛影飘摇,墙壁上人影憧憧里,“当啷啷”,一连串地抽刀拔剑之声。眼见此景,伺候服侍的婢女们脸都吓白了,惊慌失措地退缩到墙角,伏在地上,深深地将头埋起,个个簌簌发抖。
一时间,堂中诸人,除掉站起来的这几个外,剩下还坐在席上的诸人,东边看许阳,西边看周澈。周仓、姜枫、郭强、孙信皆不动声色地把手放在了身边的刀柄上。
黄叙虽然粗壮,但从外貌来看,毕竟只是个未冠的少年,东边的那几人又没见过他与许阳在路上争斗时的情景,对他不免小看,而且现在是在许阳的家里,何惧一个小小的外来少年?
东边叫骂的那两三人见他居然拔剑回骂,还把案几踢翻了,不甘示弱,也各取刀剑,其中一人来时没带兵器,随手将菜肴拂掉,把案几抄了起来,叫道:“死狗,你骂谁?”
黄叙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还保持着清醒。他转过身,对临席的周澈说道:“周君,许家两次辱我,实无可忍。大丈夫不辱辞令,今若吞声,无颜见人!”说完,一揖,便要提剑出席。
周澈忙不迭拉住他,说道:“阿叙且慢!”示意周仓把他看住,心道,“计划不如变化快。”
他在猜出了许阳的计较,知其必然有诈,之所以执意邀请黄叙入席同饮,定是为了想办法报路上受到的“侮辱”后,也想出了一个应对的办法,那就是不让黄叙饮酒。一个巴掌拍不响,黄叙不喝酒,就避免了许阳在酒上生事的机会。只是没想到弄巧成拙,这反倒成了许阳发飙的一个借口。他想道:“都是我思虑不周,本以为许阳会给我两分薄面,却没想到他竟会干脆翻脸。——也是,若非这样混不吝的脾气,他也不会胆敢殴打乡佐。”
现在该怎么办?
周澈左右为难。
不用说,如果非要让他在黄叙和许阳之间选一个的话,肯定是黄叙。穿越至今,通过交好黄叙,帮助其进入周氏私塾成为周氏门生,从而认识黄忠并获得好感,就是说黄忠是周澈头一个认识并结交到的“名将”,在即将到来的黄巾之乱中,他还希望他们父子能助自家一臂之力,当然要笼络之。
但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也不想与许阳翻脸。他今为本有秩乡长,而许阳是本乡一霸,许家是四姓之一,若与之翻脸,对以后的施政不利。且许阳虽恶,但对他却是不错,自被他用“故事”说服后,又是送钱,又是请酒,今天更大老远地出来相迎。人孰能无情?周澈纵对他的一些作为不以为然,乃至反感,但却因其表现出的情谊而雅不愿与之翻脸。该怎么办?
就在这堂上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压力越来越大之时,一句诗莫名地浮上心头:“不负如来不负卿,……。”这诗来的太不是时候,完全不合此时的氛围,他不觉哑失笑。
许阳气急败坏之际,瞥见周澈嘴角露笑,没好气的黑着脸问道:“皓粼,你笑什么?”
周澈绝非个优柔寡断的人,虽不愿与许阳翻脸,但也知目下绝无两全之法,两害相权取其轻,立刻做出了决定。他想道:“与许阳翻脸,不过是增加些施政的难度。不帮黄叙,却是断了我将来的一个潜在臂助。较之黄叙,许阳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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