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按律法,亭长没有县乡符令是不能出本部的;二则也是没有胆子,不敢前来驰援并不奇怪。”
陈盼观望片刻,指了指左手边两三里外,说道:“……,那里的火光最大,好像什么东西被烧着了!人声也最吵嚷,如我所料不差,应便是盗贼所在之处。”他从旁边一个里民的手上拿过火把,弯下腰,借助火光细细察看地面,做出了结论,“……,不错,那里肯定是盗贼所在之处了!你们看,这地上的马蹄印都是往那边去的。”
郑季宪、铁家兄弟诸人才过去不久,地上的马蹄印都很清晰。
“那咱们快去吧!”
四十多人在陈盼、何举的带领下,提刀握棒,上了官道,向火起处跑去。官道很宽,与小路的狭窄不同,这一跑起来,四十多人很快就分成了明显的两拨。一拨散乱无章,空散处,稀稀拉拉;拥挤处,你推我攘。一拨则保持了一定的队形,虽还不算整齐,但至少较有规矩。
前一拨是寻常的里民,后一拨则是接受过操练的那些人。
从开始操练,至今快有三个月了,三天一次,已差不多操练了有二三十次,尽管为了不打击里民的积极性,周澈没有单独、正式地操练过队列,但在每次的操练之前都有一个列队点名的环节,前些时又增加了跑步这个项目,按什、伍列队,每一次跑十里地。潜移默化之下,那些参加过操练的里民也就有了一点纪律、队列的意识。
陈盼读过不少书,在兵法上也有涉猎,但知易行难,有涉猎不代表就会练兵,此时他注意到了这两拨队伍的不同,不觉频频目注,惊诧地想道:“操练至今不足三月,我也曾去操练的场地边旁观过,当时虽然觉得澈君的操练方式与众不同,但也似非十分出奇,不外乎先投其所好,再以重赏甘饵聚集人心而已,却没料到成效居然来得这么快?效果居然这么好?”
何举是个粗心人,没注意到里民们的区别,他的心神全都投在了前头起火的地方,挠了挠耳朵,嘿然笑道:“这贼人选得好地方!好人家!文家之富,只次乡亭许氏,是本乡中有名的富户。”说话间,奔到了庄外,“劈劈啪啪”的火声入耳,看得清楚,是文家的门楼被烧着了,火势延伸到前院的茅屋土房。火光冲天,烟气弥漫。
有两个人骑着马守在门外的路上,一个拿着弓矢,一个拿着短弩,却是郑季宪与高凯平。
连着奔跑了十几里地,里民们都汗气腾腾,何举也不例外,这大冷的冬夜,他头上都冒汗了。在郑季宪两人马前有三四步外的地方停下,他瞧着高凯平,心中纳闷,想道:“他怎么也来了?……,南凌,高佳波也来了么?”
南凌等人虽也跟着操练,但并没有在亭舍居住,适才也没听人说他们会来,突然冒出来是有点奇怪。不过,何举随即就猜出了原因:“料来是因他们也听到了警鼓之声,故此前来救援。”他性子直,藏不住话,想起什么说什么,当下问道,“高君,你也是来援助文家的么?南君和你大兄他们也来了么?”
高凯平答道:“亭部警鼓大作,邻近皆闻,我等本在南家赌钱,南君说,‘闻亭部鼓声,必是出了贼寇来犯,我辈受澈君恩德,此正回报之时’,便驱马赶来了。”
何举说道:“原来如此!……,那南君、你大兄和澈君、仓君现在哪里?”
高凯平答道:“俺们来时,群贼才攻入庄中,正赶上澈君率亭部诸人从后掩杀,遂策马驰骋,合力并击,射杀了贼首,将余众逼入庄中角落。本待追剿之,却不意贼人劫持了老文的孙子,如今正僵持对峙。……,南君诸人皆随在澈君左右,现在庄中。”
“贼子劫持了老文的孙子?”这个变故出乎了陈盼、何举的意料。在一旁的郑季宪不给他们吃惊的时间,接口说道:“澈君有令,说等你们来了,不必入内帮手,且先将火灭了。”
这会儿站在路上,都能感觉到火苗的撩人炙热,这火真是不小。陈盼说道:“既然如此,便按澈君的吩咐,咱们先将火扑灭了罢!”自有何举指挥安排,四十多里民收起刀棒,先避开火起处,从院墙塌陷处进入庄内,寻些盆盆罐罐,再往近处的河、井中取水灭火。
陈盼没有和他们一起,而是对郑季宪二人说道:“我去庄中看看。”
他是横路亭太平道信众的头目,平时为人和善,治病传经都不要钱,在亭中的名声不错,郑季宪怕他有闪失,说道:“这帮贼子凶悍非常。澈君已经问出来,便是前阵子杀了滩亭求盗的那伙人。适才交战时,阿强、阿庆、仓君都负了伤,若非阿刚舍身相救,便连澈君也险些中上一箭。盼师,你不比俺们,何必进去犯险?不如等在外边。”
“我虽无杀贼之力,却有三寸之舌,说不定能帮上澈君。……,我还是进去看看吧。”
郑季宪听他这么说了,也不再多劝,说道:“进了庄子直走,去到后院,再往右拐,就能见到澈君他们了。”
……
陈盼进入庄中,依照郑季宪的指点,穿过前院,来到后院。一路上,不时见有尸体、血迹并及断刀、箭矢。从这些留下的痕迹,可以想象当时交战的激烈。
来到后院,往右边走了不远,有一栋三层画楼,绕过去,果然见在院墙的角落处有一个小屋,屋前围聚了许多人,嘈嘈杂杂的,都点着火把,拿刀执矛。不远处一棵大桑树,早落光了叶子,枝杈光秃秃的。树下站了两三个人,两个年轻人,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
那老者,乃是文博之父…文倓。
那两个年轻人,一个身长俊武,拄刀而立,正与文倓说些什么,不是周澈又是谁?另一个个头不高,衣上尽是血渍,腰间插了一柄刀,默不作声地随侍立在周澈身侧,却是戴着面具遮盖毁容的“阿虎”……姜枫。
(本章完)
第91章 心照不宣()
陈盼来到树下,向周澈、文倓分别长长一揖,说道:“澈君,文公,里面情况如何了?”
“盼道师?你怎么进来了!……,贼寇甚是凶悍,流矢无眼,我不是交代郑季宪,叫将你们留在庄外么?”
“是我执意要进来的。在下虽无扛鼎之力,不能上阵杀贼,但自认有三分口才,也许能帮得上忙。……,那贼寇现便在墙角的屋中么?”
陈盼说着话,朝墙角的小屋看去。周仓、韦强、邢刚、南凌、高佳波、铁家兄弟等都围聚在屋外,没骑马的站在前头,骑马的站离稍远,还有两人爬到了墙上,居高临下地监视,把这小屋围得水泄不通。
周澈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陈盼回过视线,又问道:“我适才进庄,见庄里庄外有不少贼人的尸体。这屋里还有几人?”
“三个人。”
“听说劫持了孩童?”
这文倓愁眉不展,说道:“贼寇来时,吾与犬子亲带宾客抵挡,奈何敌不过。幸亏澈君及时来到,才算保住了俺的性命,但次子博却吃了不少伤。……,贼子逃入后院时,又正好撞见了俺家家眷,再又劫持了俺的孙辈。”他长吁短叹,“这庄子破了也就破了,烧了也就烧了,但这一双孙儿?……。”哀求周澈,“千万请澈君救助!”
周澈温声抚慰,说道:“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用。公且请宽心,我必尽力而为……”
陈盼想道:“人在贼寇手中,贼寇又在屋中。俗话说:‘欲投鼠而忌器’,越是等待,歹徒心里就是越急躁,万一冲动。。。。。。。。。”他思忖片刻,开口说道,“只在这里等待也不是办法。澈君,要不让我过去与那贼寇对话?晓之以情,喻之以理,说不定会有些用处。”
周澈摇了摇头,说道:“道师有所不知。我已令人朝屋里喊了好几回话了,那几个贼寇只闷声不吭。”顿了顿,又说道,“也罢,便劳烦道师再去喊上一回,看他们有无反应。”
陈盼走到屋前两三丈外,请周仓、邢刚、南凌诸人安静下来,高声说道:“屋中君子听了,在下横路陈盼,请你们出来说话。”——奉周澈之令,姜枫、周仓紧紧护在他的身侧,全神贯注地盯着屋门,以防贼人再放冷箭,射到了他。
屋中悄然无声。
他又道:“诸位皆为壮士,奈何从贼?既已从贼,也就罢了,怎可又一错再错?反更又劫持人质,玷污家声?辱及妻、子?”
屋内依旧沉默无声。
“按照律令,‘群盗’杀伤人者,皆弃市,——这只是死你们一人而已。‘劫质’就不同了,罪及妻、子,以为城旦、舂。大丈夫行事,一人做事一人当!怎能连累妻、子呢?”
屋内无人应答。
“……,律法又有规定:故意首恶从重,先自告者除其罪。你们的头领已被杀了,尔等皆是从犯,罪责不重。如果现在肯放下兵器,释放人质,出来投降,亭部必会替你等向县君美言,当你们是‘自告’。虽然不能免除刑罚,但至多受个笞打,或为城旦几年,不致受死弃市!”
汉家律法中的确有“首恶从重”、“自首减刑”的规定,但是这帮盗贼乃积年悍匪,犯下的命案甚多,被他们杀的不但有寻常百姓,还有求盗、亭长,可谓穷凶恶极,实际罪不可赦。陈盼也是狡猾………这番话说白了,只是在蒙骗他们。
周澈心道:“都说太平道师盼仁厚,如今看来,他却并非单纯仁厚,还有机智。”
屋内仍是默然无声。
陈盼叹了口气,说道:“你们默不作声,是不怕死、还是因为觉得有恃无恐?自觉有人质在手,所以亭部不敢动你们么?如果是这样,那么你们又知不知道,去年,洛阳一大官因幼子被劫质而死,请求天子下了一道诏书:‘凡有劫质,不许用财宝赎回,皆并杀之’!……,你们知道‘并杀之’的意思么?就是连你们带人质一起杀死!”
陈盼说完,听那屋中,却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本县前些天发生了一桩案子,不知尔等知也不知?那案子也是劫质,发生在北乡,与今夜相似,也是一个富户的幼子被劫,惊动了乡游徼。结果便因天子去年下的这道诏书,游徼不敢宽纵,挥卒强攻,很快便将那两个贼人抓获。如今被押在县廷狱中,只等郡中批复下来,便要弃市街头!”
周澈心道:“这陈盼的消息倒是挺灵通。那个劫质案,我也是前些天才听黄忠说过。”又想道,“不但消息灵通,他对律法也很熟悉,口才也的确不错,先使激将法,再用律法威吓,软硬兼施,这要换个寻常蟊贼怕早就缴械投降了。……,只是这帮贼人果然凶悍,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屋中却依旧无声,看来是铁了心要负隅顽抗。
“三叔还是强攻吧?在这里等什么?”周仓开口道。
周澈此时想道:“这被劫的文家孩童。。。。。。这文家乃本乡有数的富家之一。若催促急攻,贼寇走投无路,说不得会先将人质杀了,不免得罪文倓;而若不催促急攻,则又是不遵天子诏书,不免获罪于县里。……,这实在是个两面不讨好的差事。”
文倓一听“强攻”,他的脸顿时变了色,绝望地扑到周澈脚下,抓住他的腿,哀求地叫道:“澈君万万不可强攻啊!这孙子孙女还没开口说话啊就这样没了。。。。。啊呀。。。。如果强攻,他们必性命不保!澈君,澈君!”
“俺们也不愿强攻,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入冬以来,本县接连发生贼案,带上这一起,光劫质案就有两桩了!更别说这伙盗贼杀亭长、杀求盗、攻打庄子,罪大恶极。……,不强攻,难道还能放他们走么?县君之怒,俺们承受不起。”周仓解释道。
周澈吩咐姜枫与韦强将文倓搀起,沉吟了一下,从容地说道:“屋中的贼子虽不多,但困兽犹斗,强攻之下,怕会有伤亡。吾有一计,不知当用否?”
“澈君快快讲来。”
“贼人之所以能攻进庄中,是因为放火烧了庄门。咱们何不也学他们一学,放火烧之?”
“放火烧之?”
“此为火攻之计。有两个好处,一则可避免伤亡,……。”他瞧了一眼文倓,接着说道,“二来,那贼人受火不住,仓促之下,必只会想着夺门冲出,也许还能救下你家娃孙的性命?”
文倓现在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闻言连连点头,说道:“好,好!”
周澈环顾众人迟疑了一下,问:“诸君以为如何?”
“妙哉!妙哉。”
“那便按此施行!”
(本章完)
第92章 嘉奖令到()
所谓人多好办事,在场十几人,烧一间小屋太容易了。屋子被点燃后,火光熊熊,众人退到远处,将小屋围在中间,皆挺刀、张弓,全神戒备。
文倓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直勾勾盯着被火烧着的屋门,嘟哝着,嘴里念念有词。他声音太小,周澈听不清楚,不过也能猜出必是在祈求上天开眼,保佑他孙辈无恙。
一时间,只闻火声,诸人鸦雀无声。
突然间,屋门被撞开,三个人用袖子捂着嘴从火中冲了出来。周仓、韦强、邢刚、南凌等人一拥而上,将他们踢翻在地。这几个人却完全顾不上这些,在地上翻滚着,先将身上的火苗压灭,接着不停地咳嗽。一人叫道:“咳,……,咳,别打了!别打了!俺们缴械投降。”
文倓大叫一声:“俺孙、俺孙!”
周澈令道:“快去屋中,把孩童救出。”
姜枫、高佳波两人不避火势,抢入屋中,很快就各抱着一个人退了出来。周澈问道:“人怎么样?还活着么?”他两人各将怀中之人放下,姜枫说道:“一个活着,另一个快送去救治。怕是不行了。。。。医匠。。。。。。”
姜枫退回周澈的身侧,说道:“看样子,伤口血迹凝结,像是失血多时了。”
“多时了?”
周澈想到了一种可能,即命韦强、邢钢询问贼寇。贼寇既已缴械,已经认命,自知没有活路,也不再硬顶,问什么答什么。原来果如姜枫的猜测,那一双孩童刚被劫持进小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