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我进去就是。”周澈汗颜,心想难道原来的那个周澈辈分还挺高的?!
登上台阶,周澈朝门边侧塾中瞟了一眼,屋内陈设简单,一榻一几而已。
塾中的墙上贴了小二十份的画像,因离得远,不清楚,大致到画中人有年老的、有年轻的。每一份画像的左侧皆写有数行文字,右侧是鲜红的印章。
“这些都是朝廷的通缉要犯么?”
“对,有咱们郡的,也有别的郡的。”
在亭舍中张贴通缉犯的画像是一个承袭前秦的惯例。一来方便过往的民众揭发,二来亭吏也可依据画像检查行人。
周澈点了点头,没有过去细,走入院中。
……
进了院内才发现,亭舍有前后两进。
前边这个院落较小,中间是片空地,当初他在远处到的桓表就竖立此处。
右边三间屋舍,一间堂屋,两间卧室,标准的“一宇二内”样式。旁边有间小房,是厨房。
左边搭了个马厩,能容两三匹马的大小,不过现在里边空荡荡的,一匹马也没有。
马厩边儿上是个鸡窝,正有四五只鸡栖在窝前的木架上,见有人进来,“咯咯咯”地叫了起来。鸡窝边儿是茅厕。
周仓将马牵入厩中,又“嘘嘘”地把鸡赶入窝内,走回周澈身边,道:“这个前院是俺手下住的,俺的住处在后院。”
“后院?”
“对。后院大而清净。”
周澈往前走了几步,后院的门虚掩着,透过缝隙可以隐约到其内屋舍飞檐,院中有一棵大榆树,刚到落叶的时节,虽地上已有落叶,但枝叶尚还繁茂,给“亭院”中增添了一些荫意。
周仓接着介绍说道:“若有官吏、百姓投宿,也都住在后院。”
澈笑了笑,往后院看了看,又往右边看了看的屋舍了,问道,“亭中的其它人都在哪里?就你一个亭长在门口?”
“都在后院。其实俺也是刚从外面回来。”周仓笑笑。
周澈微微诧异,想道:“不在前院当值,跑去后院作甚?”虽然诧异,但他没有发问,而是和气地说道,“既如此,劳烦你前头带路,我好几年没回来了,快领我去见见亭中诸君。”
周仓应了声是,弓着腰,侧身引路,带着周澈往后院行去。
来到后院,周澈发现确实比前院大多了,围绕院中的大榆树,依墙而建了十几间屋舍;不但地方比前院大,而且房舍的建筑样式也与前院不同,大概建造的时间比较长了,屋舍的墙壁、木门都有些陈旧,屋外檐口下铺陈的方砖也坑坑洼洼。南边单间中,有几间的屋顶上还有杂草冒出。不过总体来说,尚且整洁干净。
“北边这些房,外边这套是俺和手下居住的,里边那套留供官吏投宿。南边的这些是为官吏的随从、奴婢们准备的,若有百姓投宿,也是安排此处。”
介绍完整体布局,周仓指了指南边墙角的一间小屋,补充说道:“那儿是犴狱。”犴狱,就是拘留所。辖区内若有作奸犯科之辈,重的送去县里,轻的就拘留在此。
榆树遮住了日头,阳光从枝叶的缝隙中投射下来,在地上形成一个个的光斑。恰有一阵凉风吹来,卷起地上的落叶,飘飞旋舞。
一阵欢呼打断了他的话。他循声去,声音是从南边一间房门紧闭的屋中传出的。
周仓忙迈步过去,推开门,叫道:“阿强、阿庆,你们猜谁回来了,你们快点出来迎接!”
周澈移步过去,进入屋内。
屋里总共有四个人,其中两个坐地上,正在玩“博戏”,就是类似于三张牌“诈金花”一样的游戏,另外两个围在左右观战。
适才的欢呼声应该是靠墙而坐的那个年轻人发出的,周澈过去时,他正兴高采烈地起身,一手抓着博筹,一手去拿对方脚边的铜钱。
听见周仓说话,又见周澈近前,他忙不迭地收回手,丢掉博筹,跳跃起身,冲着周澈:“澈哥儿!你啥时回来的,听说你在京师禁军里混上屯长了?那可是百人将啊。”
“你是?。。。。我打东羌的时候摔下过马,有些事记不清了。”周澈故作呆萌道。
“三叔!他是韦强啊,今年刚刚弱冠,得了字……建博。你离开汝南的路费还是他给你的。”周仓在一旁解释道。
“哦哦!我想起来了。韦强。恭喜贤弟啊!得了表字,韦强,韦建博。”周澈作揖道。
“在下庆锋,字仲锐。”那名叫阿庆的作揖执礼道。
周澈回礼的时候心想,按照汉家律法,私自聚赌是违法的,尤其在亭舍中,更是知法犯法。不过,周澈只当没见,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韦强身材削瘦,年满弱冠,刚才跳跃起身时,动作十分敏捷轻灵。
庆锋亦是二十来岁,身高体壮,面色略黑,脸上带有粉刺和一些青春痘,煞是狰狞。
忽然间周澈脑袋有点昏昏,但脑海中飞快掠过:“亭卒韦强,轻剽好赌;亭卒庆锋,好工善筑。”
周澈的视线从韦强身上转过,在庆锋脸上打了个转儿,将视线转到剩下的两人身上,不等周澈发问,韦强主动说道:“他两个都是本亭黔首,今日闲来无事,便相约一起博戏。”
说完了,他将地上的钱尽数捧起,交给其中一人,吩咐道:“澈哥儿你这次回来,俺们不能没有表示。你们两个快去买些酒肉过来!等晚上就在这里,大家一起作乐。”
那两人大声应了,却不肯拿钱,一人按住腰边的短刀,笑道:“都是自家兄弟,怎敢叫强哥破费?些许酒肉,由俺们买了就是。”说着,告了罪,不给周澈拒绝的机会,长揖而出。
周澈追出门外时,他两人已经出了后院的门,呼之不应。他们背影远去,周澈想道:“观此二人面相,不似善良,且与韦强等在舍中白日聚赌,必是乡中轻侠无疑。”
穿越以来,他耳闻目濡,加上“前任周澈”的听闻记忆,对当世的游侠风气已很熟悉。知道这些轻侠少年们不惧法纪,若情投意合,便以性命相许,而一言不合,则就拔刀相向。最是“尚气轻生”。
既然拦不住,也就罢了。周澈暗道:“正好趁此机会,见识一下这个时代的游侠少年。”
(本章完)
第9章 家有婢女()
周澈当晚在横路亭和周仓、韦强等作乐饮酒,早晨醒来,看见庆锋在院中做俯卧撑便作揖告辞,他单人独骑,迎着秋季的晨风,他抖擞精神,沿官道一路疾驰,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望见了安城的城门。
安城是一个大县,城周六七里,城中近万户,四万多人。
城墙用黄土夯筑而成,高约五丈,宽有三丈余,开了四个城门,角楼、马面等防御性的设施样样齐全。城外有河,河上有石桥。周澈在桥头下了马,牵马过桥。
护城河的水很深,碧波粼粼,走在桥上,水气扑面,令人顿觉凉冷。
因为他从亭中回来得早,所以这会儿桥上还没有多少行人。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可能来城中串亲戚的,走在他的前面,一手提了个竹篮,上边用布盖着,一手牵着个五六岁的垂髻孩童。
被清脆的马蹄声惊动,那孩子走两步便回一次头,吃着手指,好奇地打量周澈和他的坐骑。妇人扯紧了他的手,飞快地扭头了一眼周澈,低头小声对他说了句什么,避到石桥的一侧。周澈虽相貌俊秀,但牵马、带刀,最主要的裹着赤色的帻巾,定非百姓,是个吏员,主动做出退让总是没错的。
周澈本想等他们过桥后再过去,既然妇人让开了路,他也不是矫情的人,快步从他们的身边走过。妇人低着头,不敢他;小孩儿胆大,当马经过时,伸手想摸。那马虽是老马,也不是战马,却也自有骄傲,岂肯容小孩乱摸?打了个响鼻,吓得那孩子赶紧缩回了手。
周澈歉意地说道:“马劣脾躁,吓住了你们,对不住。”
那妇人嗫嗫嚅嚅,不敢应声。道过谦,周澈正欲走时,听得一人朗声笑道:“这不是澈哥儿么?”他驻足回望,见一辆牛车缓缓地上了石桥。
车上跪坐一人,三十多岁,面白长须,却是本乡的乡蔷夫秦波。
周澈放开缰绳,长揖行礼,说道:“澈见过秦君。”
秦波将双手放在车前的横木上,站起身,扶轼回礼,笑道:“汝何归耶?”
“宦官作乱,欲不为所隶之,是已归家。”
“也罢。孔子有曰之: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当以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哉。”
说话间,牛车近至马前。石桥虽宽,奈何秦波的牛车驾了两头牛,再加上车厢的宽度,还有一边儿那个妇人和孩童,显得有些拥挤。周澈忙牵马前走,给他让出路来。
秦波瞥了那妇人和孩童一眼,笑对周澈说道:“周君恭谦有礼,温文敦厚。不以稚子年小而表歉意,名门风范,果然周家子也。”
“孩童被我的坐骑所惊,错虽在马,我是它的主人,道歉自是应该。”
下了桥,车、马并行。秦波坐回车上,问道:“周君归家后可有闲暇?可择日约之?”
“蒙秦君厚爱!如有闲暇必约之,今日回家必先拜见长辈。”周澈回礼道。
。。。。。。。
周澈家在岐阳里,位处城北。
岐阳里,本名“东元里”,因为西汉周氏名人周燕的五个儿子,即“周氏五龙”皆有才名,而且兄友弟恭,闻名于世,时任安城县令的县令“以慕棠棣之情,追岐山之宗”,将里名改成了“岐阳里”。
他凭借原周澈的记忆,从大道下到小路,又从小路转上大道,转来转去,抄了近路,没多时,就到了里外。城中的“里”一如乡下,亦有墙垣、里门。
里中道路笔直,铺着青石板。每天早晨,里监门都会扫一遍,很干净,刚洒过水,青润润的。
巷子两边的屋宅粉墙朱瓦,“比户相连,列巷而居”,排列得整整齐齐。
家家种的都有树,或桑或榆,也有果树,枝叶耸出墙外,远望如冠盖相连。每当起风的时候,枝叶飒飒,响声相连,就像是谁在吹口哨似的,从里头一直响到里尾。
周澈自穿越之后,今从横路亭归来,走在巷中,所观所见,尽皆熟悉之极的人、物,隐约间有一种“回到了家中”的感觉。
“前世的家已回不去了,这里可不就是我的家么?”
岐阳里中三姓,周氏不必说,都是周澈的族人。陈、胡两姓,久与周氏伴住,也全都认识周澈。走在街上,不时碰见有人从院中出来,或从里外回来,一路上说话不断。
有知他去洛阳从军的,见他衣冠整齐地回来,免不了问一句:“周君,在洛阳过得怎样?”
有叫他“周君”的,也有称呼他“二郎”或“阿叔”的,前者为外姓,后者是族人。周澈家原本兄弟四人,按照“清、澈、濂、洁”的排行,他排行第二。上边一个兄长,下面两个弟弟,而两个弟弟没长大便夭折了。
里中住户上百,周氏多住在里西。
周澈从东门进来,一路上不断与人说话,又经过里中二门、三门,慢慢地穿过了半个里,到了自家院外。
他家的宅院不大,前后两进。院门没锁,他推开门,牵马步入。
虽然几年没回来,但院子里挺干净。前院东边是个堂宇,宽阔敞亮,用来会客的。西边是马厩、鸡埘。临着西边的墙开垦出了一小片的菜地,用土垄分成了几块,种的有小白菜、韭菜等物。小白菜离发芽还早,韭菜的长势很好,绿油油的,甚是喜人。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妇人从后院出来,惊喜地说道:“呀,少君回来了!”
她是周澈家的婢女,姓戚,名唤绣绣。
周澈家不算很富,但他的祖父在郡中任过职,他的父亲又顾家,善治家业,两代下来,也积蓄了一些家资,是个中人之家。城外有田地数百亩,家中有婢女奴仆十余人,只是和大哥分家后,由于自己是庶出,在大哥母亲的挑拨下,他只分到十来亩地,和这个婢女。
本来还有两个用来耕田的大奴。周澈“父母”亡故时,周澈年纪尚小,族中的长辈一来担忧奴强欺主,二来他的“父母”相继亡故,丧葬这一块儿的费用开支不小,便代为做主,将那两个大奴卖掉了,卖得的钱尽数贴补丧葬,而把田地暂交给族中代管。
去年,他在洛阳加冠成人,族中把田地还给了他,但他的心思不在这上边,无心打理,便以从军为由,干脆转托给了周仓的父亲周鼎。
周澈从辈分上虽然是周仓的族叔,但是周仓家,家中有良田千亩,不会占他的便宜。当时就说好,半点费用不收他的,只帮他将田地代租给自家的徒附、宾客,等到收获时,扣除徒附、宾客该得的,剩下的有多少便给他多少。
见到戚绣绣出来迎接,周澈笑着答道:“是啊,回来了。”
他一面说,一面将坐骑牵入马厩,见槽中空空如也,说道:“跑了几十里路,马儿也累了。绣儿,弄些饲料喂喂它。”马身上的汗水未干,湿漉漉的,他抹了一把,随手在柱子上擦干,又道,“天凉,把马身上也擦一擦。明儿还得靠它走,不能叫病了!”
“明儿就回洛阳?”
戚绣绣原为徐州广陵人(即今扬州),因旱灾家中破产,被父母卖做童养媳,接着婚后没两年就被丈夫卖掉了,辗转多家,十几年前被周家买入,虽在中原已久,但还带着江东口音,软绵绵的。周澈听惯了北音,挺喜欢听她说话的,觉得别有风情,答道:“我不走了,应该很长时间也不会走。”
“少君,你说的是真的么?贱婢觉得族长说得挺对的,就算少主你和主母怄气,也没必要跑那么远从军,在县中凭借周家声望做个文吏不也是挺好的么?虽说也不能常住家中,需在县舍住宿,但至少离家近,回来方便,不用这么辛苦。”
戚绣绣被卖到周家时才十五、六岁,而周澈那会儿还不到十岁,虽说是婢女,实际如姐,特别周澈的“父母”亡故后,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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