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澈后世读书,读过崔琰之名,略知其事迹,现在的崔琰还没有成名,他“性顽口讷,年十八不能会问,好击剑,尚武事”,年轻时颇有游侠习气,今年刚加冠不久,还没有开始折节读书。崔林是崔琰的从弟,后虽为曹魏司空,并开了“三公封列侯”的先河,然其“少时晚成,宗族莫知,惟从兄琰异之”,此时亦尚默默无闻。
周澈对崔琰挺感兴趣的,记得他是汉末三国时一个有名的美男子,很想见见他年轻时的样子,不过兵事要紧,却是无空去造访崔家了。甘陵是个小国,国内只有七县,崔氏在东武城,并不在汉兵行军的路线上。实际上,从博平去广宗,中间只需要经过一个县城:即甘陵的国都甘陵县。
说起甘陵县,后世倒是出了个名人:武松。
行军到甘陵县外,天色将暮,皇甫嵩传下令来,命三军停驻,在此歇夜。军令如山倒,一声令下,数万步骑停下了步伐,分出巡逻之部,余下的就地筑营。
六月下旬的天气很炎热,行了一天的军,周澈汗流浃背,满面尘土,从马上下来,原勤、左桓指挥着亲兵从远处的小溪里舀来清水,请他洗沐。周澈瞧了眼,强自按住以水冲身、凉快凉快的冲动,说道:“兵卒还在筑营,我怎能先来洗沐呢?放到一边儿去吧。”令原勤,“你带几个人去溪边,再取些水来,送去伤营,供伤卒清洗。”
连经鏖战,周澈部下伤员不少,重伤的都留在了博平,轻伤的随军而行,周澈将他们独编为一部,处处优待。
原勤接令,自带人去了。
荀攸、桓玄从轺车上下来,摇着扇子来到周澈身边。天太热了,军中不少将校、文士都没有骑马,而是乘车行,原勤、左桓也建议过周澈不如乘车,但被周澈拒绝了。欲得将士效死,平时要与将士同甘共苦,何况再则说了,一军的主将皇甫嵩尚且骑马,何况他周澈呢?
桓玄不拘小节,敞着胸膛,一边抹去额头的汗水,一边拿扇子使劲地摇,抬头望了望天空,万里无语,虽暮色将至,落日依然炽烈,晒得人头晕眼花,他说道:“这天可是越来越热了啊!”转望周围。
皇甫嵩选的驻军之地正在野外,四面都是田野,甘陵县城在西北方向,由此地可遥望见之。桓玄眯着眼望了会儿,说道:“那是城墙塌了么?”
周澈、荀攸远望之,遥遥隐见甘陵县的城墙短缺了一截。冀州是张角的大本营,在皇甫嵩来前,甘陵国也起过黄巾。荀攸说道:“路上听说前两个月这里的黄巾闹得很凶啊,连甘陵王都被他们擒获了。”
路上听沿途的百姓说,两个月前,甘陵黄巾攻破了甘陵县城,抓住了现任的甘陵王刘忠,不过很快就又把他释放了。现在也不知道这刘忠逃去了哪里。
“说来也怪,我等一路行来,怎么不见一个黄巾贼子?”周涌、徐康也走了过来,徐康插口说道。
徐康也是热得一头汗,瞧了瞧桓玄敞胸露怀的样子,他颇是心动,想学一学,不过在又看了看虽然热得一身是汗但仍然披甲带剑、穿戴整齐的周澈,却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桓玄拿扇子打了下徐康的头,笑道:“季业,你怎么一会儿聪明、一会儿愚笨?还用说么?这甘陵的黄巾当然是就被张角召去广宗了。”卢植统数万步骑入冀州,连败张角,张角退居广宗,为了抵挡卢植带的汉兵,早就把邻近周边诸郡县的黄巾大多召了过去助阵。
徐康恍然大悟,闻得桓玄提起张角,他说道:“对了,桓君,我昨晚听你说李广和张伯路之乱,说张角与他俩可谓是一脉相承,正说到这里,你却被主公唤去了,没把话说完。……为何你说张角与李广、张伯路一脉相承呢?这黄巾道不是近年才有的么?难道早就有了么?”
行军枯燥,桓玄、周涌、荀攸、徐康等人晚上无事的时候,常聚在一块儿谈天说地昨晚桓玄说起了光武年间的李广之乱和安帝年间的张伯路之乱,说张角与他俩一脉相承,但是话没说完就被周澈叫去参酌军务了。此时听徐康旧话重提,桓玄拿扇柄敲了敲手,笑道:“想知道?”
“想。”
“圣人云:有事,弟子服其劳。”
徐康呆了呆,旋即醒悟,忙把扇子从桓玄手中接过,立在他的身边为他扇风。周澈、荀攸、周涌等相顾一笑。桓玄笑道:“看在你如此心诚,我就给你讲一讲。”瞥见了周澈、荀攸等的笑脸,说道,“皓粼,昨晚我说起此事的时候,公达在,你不在。你可知李广和张伯路么?”
“有所耳闻。”
此李广非彼李广,彼李广乃是西汉名将飞将军,这个李广则是光武帝时皖地的一个“妖巫”。建武十七年,李广自称“南岳太师”,聚会党徒,造反作乱,他死后,他的弟子接着作乱,直到建武十九年才被彻底平定。张伯路是安帝年间的一个“海贼”,永初三年寇略沿海诸郡,后被法雄击破,张伯路投降,次年,他与三百余人自称“使者”,复又作乱,直到永初五年才被平定。
桓玄对周澈说道:“我说李广、张伯路与张角一脉相承,不知君以为然否?”
周澈低头忖思了会儿,拍手说道:“你要不说,我还真没有想到。听你这么一说,他三人还真是一脉相承。”
徐康越发不解,说道:“李广、张伯路、张角,一个是妖巫,一个是海贼,一个是太平道的宗主。这三个人怎会是一脉相承呢?……要说李广和张角一脉相承倒也罢了,这张伯路是个海贼,怎么也与他俩一样呢?”李广是妖巫,张角自称“大贤良师”,也算是妖巫一流了。
第653章 得遇故人董仲颖 瞧见草莽刘玄德()
妖巫就是巫,巫在先秦时地位很高,此后逐渐下降,到了汉朝,已与百工、商贾一起被排除出了“良家”之列,沦为不齿於“齐民”的卑贱之人。虽然如此,巫在民间的影响仍然很大,周澈等行经之诸郡,所见之淫祠便皆是由巫在主持的,所以李广能“妖言惑众”,聚集党徒,而张角更厉害,借天下接连大疫之机,广为传道,弟子信徒遍及海内。
所谓“广为传道”,是说两汉之时的巫其实就是道教的源起,这个时候的巫和原始的道徒是很难区分的。比如张角,传的是道教之经典太平经,可拜的却是中黄太一。中黄太一是神名,即“天帝神师黄神越”,两汉之人认为“黄神越”是天帝的使者,对这个神的崇拜很普遍,汉人死后陪葬的镇墓瓶、镇墓文里常有“黄神越章”这样的称号出现,而这些镇墓瓶、镇墓文是巫做法后留下来的,也就是说,黄神越是巫信奉的神,张角也拜这个神,可见巫与道教之关系。
另外,妖巫李广自称“南岳太师”,张角自称“大贤良师”,两人自称的名号里都有一个“师”字,这个“师”指的其实就是“黄神越”,也即中黄太一。黄神越是“天帝神师”。由此也可见,李广虽为妖巫,张角虽建太平道,然此两人实则一脉相承。
而至於海贼张伯路,虽被称为海贼,可他却自称“使者”,这个“使者”其实说的也是“黄神越”,“黄神越”不但是天帝神师,而且还是天帝使者。这个月刚被朱儁和南阳太守秦颉斩杀的张曼成自称“神上使”,这个“使”和张伯路自称的“使者”一样,亦是指“黄神越”。
换而言之,可以这样说,李广、张伯路的两次造反实为此次黄巾大起义之先驱。
桓玄将这些话讲给徐康,徐康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这黄巾贼乱原是早有根源啊。”
荀攸对这些话题不太感兴趣,在桓玄详细解释给徐康听时,带了两个兵卒去到远处田中,这时折转回来。周澈问道:“作甚去了?”
荀攸回头遥指,说道,“我见那里墙倒屋塌,过去看了看。”他手指指的地方有一堆废墟,大略可以看出原本应是个屋堂。
周澈“噢”了声,随口问道:“是此地的亭舍么?”
荀攸摇了摇头,说道:“砖石废墟之中,见有被焚烧的痕迹和被烧得只剩下一截的乌黑木像,应是个淫祠,大概是被本地黄巾贼烧毁掉的。”
张角的太平道是个一神教的信仰,只信拜中黄太一,所以对信拜别的神鬼的淫祠常有破坏之举。不过这也是因地而异,颍川、汝南、东郡诸地刚起事不久就受到了皇甫嵩的雷霆打击,故此这几个郡的淫祠被毁坏得不严重,而冀州是张角的地盘,甘陵又离巨鹿不远,这里的淫祠就被毁坏得很严重。
周澈心中一动,想道:“要说起来,汉室平定黄巾不但是统治阶级在镇压被统治阶级,也是士族信奉的儒家与百姓信奉的巫道之争啊。”
他望着远处的淫祠废墟,心道:“儒以礼治天下,敬鬼神而远之,而张角所奉之道却是想建立一个地上神国,推行平均,希望天下能由此太平。这两种治国治民的理念水火不容,也难怪黄巾兵起后大多敌对士族,而士族亦仇视黄巾。”张角希望建立一个地上神国,儒则“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儒以礼治天下,讲究上下尊卑有序,而张角的太平道搞的却是平均主义,平均了哪里还有严格的尊卑界限呢?这两者的确是水火不容。
周澈贞不觉又由此想到了张鲁的五斗米道,张鲁在蜀中,以宗教来治理地方。张鲁自称“师君”,这个“师君”说的也是“黄神越”,他的道虽名五斗米,但在信仰上和太平道并无区别,若是张角成功,那么中华的历史没准儿就会发生改变。
他心中想道:“大概几百年后,欧洲确立了基督教的地位,张角若能成功,我中华归信一神,会不会也像欧洲的黑暗中世纪一样从此进入一段黑暗的时代呢?”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不过这样一想,却倒是让他一直为“屠杀”起义百姓而感到内疚不安的心灵稍微得到了点慰藉。
在甘陵休息一晚,次日继续西行。
甘陵国之原名清河国是得名自国内的一条河水,即清河。清河是绛水的支流,源出甘陵国的最西北边,贯穿甘陵国全境,向东南流经魏郡,至司隶校尉部。
从甘陵县到清河约有百余里,到了清河就等於到了广宗了,河对岸就是广宗。离开甘陵县,行军三日,抵达岸边。此处有座桥,名叫界桥。周澈记得日后似乎有个公孙瓒与袁绍的界桥之战,只不知那个界桥是否便是眼前这个界桥。早有一支汉兵在河边等候,却是董卓亲来迎接皇甫嵩。
董卓打了败仗,朝廷令皇甫嵩来代替他,皇甫嵩既是他的长官,并且他两人俱凉州人,皇甫嵩又是他同州的前辈,他亲来迎接在情理之中。看到皇甫嵩率部来到,董卓远远地迎接上来。
皇甫嵩看到董卓来迎,令三军停驻,带着一干将校出军上前,包括周澈。
在两支军马的中间,董卓与皇甫嵩碰面。
董卓先下马,皇甫嵩继也下马,跟在董卓身后的将校和跟在皇甫嵩身后的荀贞等人亦随之下马。
董卓行礼说道:“卓望督帅久矣!”
皇甫嵩回礼笑道:“与君多年未见,君之风采更胜往昔。”
借皇甫嵩和董卓说话之机,周澈细细打量董卓,他与董卓还是有一段渊源的,毕竟他穿越而来见到的第一个历史名人就是他,见董卓虽年逾四旬,但体魄健壮,披甲带剑,从马上跳下来时行动敏捷,走路虎虎生风,说话声音很大。
其实汉末三国最有名的人物里边,董卓绝对是一个。不过在周澈的印象里,董卓是一个骄横跋扈之人,但眼前的这个董卓却与他印象中的不太一样,只从表面的言谈举止观之,董卓虽然言语粗豪,没甚文采,但对皇甫嵩很恭敬,一点儿没有骄横的模样。
转念一想,这也是应该。
不管董卓日后有何成就,有多么大的威权,现在他只是一个前任的河东太守、现任的东中郎将。别的不说,只皇甫嵩、卢植、朱儁这几个人就稳压他一头,也就是说,他还没有骄横的资本。话说回来,皇甫嵩虽是左中郎将,持节代天子征战,但董卓是东中郎将,皇甫嵩虽高一点,但两人地位相差不远,董卓似也不必如此恭敬。周澈心道:“董卓如此恭敬,十之是因皇甫嵩的家世。”
皇甫氏世代将门,久镇边疆,其父祖有名於天下,历仕二千石,门生故吏遍布边郡,皇甫嵩的从父皇甫规是“凉州三明”之一,更名震西州。董卓做为皇甫嵩的同州人,肯定打小就听闻皇甫氏之名,而董卓的父祖最高也只做过县尉,比起家世他拍着马也赶不上皇甫嵩,所以执礼恭敬。
董卓对皇甫嵩很恭敬,皇甫嵩对董卓也很客气。董卓的家世虽普通,但董卓这个人很有才干。
他是凉州陇西临洮人,说起来虽是凉州人,却与豫州有过一段缘分,他的父亲董君雅起於微末,初为郡县小吏,后来得了上官的欣赏,推举他,升迁到颍川郡轮氏县当了一个县尉。董卓就是在颍川郡出生的,不过在颍川没待几年就跟着他的父亲回凉州了。
所谓”关西出将,关东出相”,西州边鄙,土地贫瘠,百姓鞍马为居,射猎为业,因在边疆,时有战事,守塞候望,悬命锋镝,一闻有羌胡诸种犯界抢掠,青壮老弱,乃至妇女便即负戈急往,”去不图返”,去了就没打算活着回来,民风十分彪悍。董卓的父亲本就擅骑射,有武力,要不然也不会当上负责捕盗的县尉,既有家传,又受凉州的民风影响,董卓练就了一身出众的才武之能,尤擅骑射,能携带双弓,在奔马之际左右开弓射箭。
董卓性粗豪,有游侠风,他的母亲是羌人,他年少时尝游羌中,与羌人的豪帅们相结,后归家耕田於野,有次,有个羌人的豪帅来造访他,他宰杀耕牛招待之。耕牛是农人的命根子,汉法禁止私杀耕牛,而为了招待羌人来客,他把自家用来耕田的牛都给杀了,这令造访他的这个羌人豪帅非常感动,回去后就送了千余头的牛羊马等杂畜给他。事情传开后,他由是以健侠知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