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曹操恍然大悟,“我爷爷一定是记恨往事,不肯过继族人的孩子,就从夏侯家抱养了我爹爹。”
“没错……”曹胤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歉意,“那时候我爹爹也曾带着我跑到洛阳去钻营过,生生被你爷爷骂了回来。我也是听老人说的,在你爷爷还没出人头地的时候,有一次伴着大宦官离京公干正路过家乡。他想回家看看,但族里人抢了他的田产竟无人肯认他,倒是夏侯惇的爷爷念着幼时的情分款待了他一番。这件事对他的触动很大,所以他宁可将一生家财及恩宠拱手送给夏侯家,也不愿意便宜了族人。说来也巧啊,就是那天有个刺客,被你爹爹发现了,你爷爷后来知道是夏侯家的,就把你爹过继过来了。”
曹操冷笑一声:“换作是我亦当如此。”
“你爷爷虽是阉人,但风骨挺硬,为官也还算清正,实不亚于郑众、孙程之流。边韶、张温、虞放,东观名士堂溪典,乃至于‘凉州三明’的张奂,还不都是受他举荐才发迹的?可是轮到自己族人的时候……哼!”
“必定是无论贤愚一概不管喽!”曹操这时才明白七叔为什么满腹经纶却始终未能当官了,原来他对祖父多少也抱有不满,“既然如此,那曹炽、曹鼎两位叔父何以入仕为官呢?”
曹胤把手一摆:“臭不可闻!不谈也罢!”
“怎么了?”
曹胤气哼哼道:“你那个二叔,他打着你爷爷的名义四处钻营,到处招摇撞骗,郡县里的官员不了解咱家的事情,碍于他老人家的威名哪个敢不管?就这样,没几年他就被举为孝廉了。然后他又拉拢老四,让他也做了官。家丑不可外扬,既然已经为官,你爷爷也不好点破这里的门道,可终他老人家一世,族里也没人做到六百石以上的官!”
“虽说是族里人无情无义在先,但祖父所作所为也有些过了。”曹操听说二叔曹炽还有这样一段往事,不禁叹息,“因为旧日冤仇累及后代,弄得几位叔父官盐变了私盐,最可叹误了您的前程。”
“恨之深痛之切,道理谁都明白,但事到临头难免偏激。没有亲身经历是不会懂的。”曹胤捋了捋胡须,“孟德,七叔我自幼读书深明廉耻,而身处这样的家世,我又怎么能舍了这张脸厚颜无耻也去钻营为官呢?干脆闭门读书,不问世事算了……”
至此,曹操总算把自家的家史弄明白了,虽然曾听到过不少风言风语,却没想到实情比流言所传的更加丑恶不堪!
“不问世事你就躲得过悠悠之口吗?”从院门口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叔侄俩的沉思,只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人揣着手走了进来。他相貌伟岸,身材高大,衣着也十分华贵得体,微有些皱纹的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颇具亲和力。
曹操幼时见过,这正是本家四叔曹鼎。也亏他保养有加,这么多年相貌未变,丝毫不见老,与曹胤这个弟弟相比反倒更显年轻。曹操心里再别扭,礼数是不能缺的,赶紧施礼道:“侄儿给四叔问安!您老回来,侄儿没去拜谒,还请您见谅。”
曹鼎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接着对曹胤道:“老七,你好硬的心肠!我辛辛苦苦大老远回来一趟,你也不来看看我。真的不认我这个堂哥了吗?”
曹胤瞅都不瞅他一眼,把头转了过去。
曹鼎咽了口唾沫,接着道:“何必呢?老人家都已经故去了,过去的事儿也就一风吹了,咱们兄弟犯不着赌气。哥哥知道你有风骨有志气,但你还在这里没完没了地自伤自怜,又有什么意思呢?凭你的才学,出来当个一官半职岂不比我强?只要你愿意,我出头去办。什么孝廉、茂才、有道、明经任你挑!论举哪一科你不够资格?咱们曹家如今就要兴旺了,哥哥替你谋个官吧?”
“我可不敢奢望!”曹胤挥了挥衣袖,还是不看他。
当着侄子的面,曹鼎有点儿下不来台,却强忍着没有发作:“十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固执。是啊!如今乃是多事之秋,非是你所期望之世。不愿做官也罢了,你日子过得清苦,哥哥多送你些田产,你也不要苦了自……”
他话未讲完,曹胤一拍桌案嚷了起来:“谁要你的脏钱?”
曹鼎毕竟是好心好意来的,岂受得了这般挤对?连曹操都觉得七叔这次闹得没道理。果然,曹鼎忍耐不住咆哮起来:“老七!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哪里得罪你了?凭什么这样发作我?嫌脏?你爱要不要,饿死活该!”
“你贪污纳贿搜刮民财,还有脸恬不知耻在这里炫耀?呸!”曹胤转过脸来针锋相对。
“谁贪污纳贿了?谁搜刮民财了?这些财物都是一路上同僚所赠,样样都是人家的情分。我不吝啬拿出来分给大家,还落了一身不是了,岂有此理!”
“曹元景,你巧言令色!别跟我假惺惺装好人。”
“我真是晕头了,热脸贴冷屁股,跑这儿来舔你这块嚼不烂的硬骨头。呸!”
曹操这会儿真有点儿晕头涨脑了,两个叔父吵得声嘶力竭,根子却是陈年旧事,他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曹鼎悻悻道:“老七,你睁开眼睛瞧瞧,现在是什么样的世道?想干净就能干净得了吗?空讲那套仁义道德有屁用!你就在这儿抱着你那些书待着吧!我有什么都是我的,再也不管你!”
“少在这里跟我炫耀,”曹胤咄咄不让,“少给我添晦气,省得将来你倒霉也牵连到我头上!”
“你、你……”曹鼎道:“你干净!就你干净!有本事你别姓曹呀!没工夫与你计较,你就关着门在这儿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昏聩!你快走吧!”曹胤逐客了,“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你别逼我说难听的。”
“呸!假清高!”曹鼎回敬了一句,扭头便走,到了门口却又停住,回头瞅了一眼曹操,“小子!你随我走,跟着四叔我享富贵,别在这里陪这个老顽固。”
“不行!”曹胤站了起来,“孟德不能跟你走。”说罢扯住曹操的衣袖。曹鼎却毫不示弱,拉住他另一只手嚷道:“凭什么不能?他也是我侄子!”这下子可苦了曹操,被两个叔父东拉西扯,实在不知道该听谁的。
过了一会,曹胤好像太激动触发哮喘了,曹操连忙把搀扶曹胤坐下,劝曹鼎少说几句,接着便安抚好曹胤后,就忙着跟出来送四叔。一出门才发现乡里乡亲许多外姓人守在院门口。原来刚才他们老兄弟歇斯底里一阵嚷,又没关大门二门,早把旁人惊动了,都跑到外面伸着脖子看。家丑外扬,曹操见他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自己的家事,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生来自我感觉良好的曹操,第一次明白什么叫自卑!而这种家族带来的自卑感,竟从此根深蒂固,生生困扰了他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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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60章 欺人太甚()
就在曹操内心感到自卑的时候,周澈的“蹴鞠操练”可是如火如荼。
蹴鞠传说为黄帝所作:“蹴鞠,传言黄帝所作(刘向《别录》)”。战国帛书有黄帝杀死蚩尤以后,“充其胃以鞠,使人执之,,并令作蹴鞠之戏,以练武士,命士卒射之,多中者赏。”的记载。上古的事情难以考证,但至少在战国时,蹴鞠就非常流行了。苏秦曾说齐国都城临淄的百姓以“赌博、蹴鞠”为乐。
入汉以来,人们对蹴鞠的喜爱依然不变。
上至天子、下至黔首,好之者极多。“里有俗,党有场,康庄逐驰,穷巷蹋鞠”,还出现了被称为“鞠客”的专业球员,投身贵族门下,为他们献技表演。乃至有因为蹴鞠而丧命的,前汉时,有一个叫项处的人,身体不好,医生嘱咐他不要“为劳力事”,但他充耳不闻,依然蹴鞠如故,结果因此呕血而亡,可见蹴鞠的受欢迎程度。
当世蹴鞠分为三类。一类是表演性质的“蹴鞠舞”,表演者随着音乐,以踢“鞠”为舞,技巧高明的还能同时击鼓、奏乐。其次称为“白打”,一个球门,或两人对踢、或两队比试。这两类都是以技巧为主。第三类便是正式的比赛了。
正式的比赛中,有球场、有球门、有规则、有裁判,两队上阵,以将球踢入球门多者为胜。相比前两类,此类比赛的对抗性非常激烈,不单单激烈,甚至可以说是凶狠,在身体接触的时候允许使用摔跤的技巧。一场比赛下来,球员们被摔个七荤八素、头破血流都是常事。
也因此,本朝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把前汉人所写的《蹴鞠二十五篇》列入了“军事伎巧类”。而在事实上,也正如南凌所言,“蹴鞠”的确是军中用来训练士卒的一种手段。
通过蹴鞠,一来可以锻炼士卒的体魄;二来通过激烈的身体对抗,可以激发出士卒的勇悍、不服输精神;三来两方对战,又能培养士卒的团队精神;四来因有裁判、有规则,又可以使士卒养成服从命令的习惯。令下则勇往直前,令禁则伏首贴耳。
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害。蹴鞠并有鼓舞士气的作用,前汉冠军侯霍去病出征塞外,孤军深入,远离主力,有粮草断绝的危险,他便建起球门,“穿域蹋鞠”,带着士卒们玩儿起了蹴鞠。
……
蹴鞠的球场称为“鞠城”。
周澈记得在洛阳北军记得军城中便有一座“鞠城”,周澈虽不善此技,但他之前的部下中多有爱好者。闲暇无事时,若有比赛,他有时也会去观看。一球若进,全场欢呼;一方若负,捶胸顿足。为争一球,不惜头破血流;为得一胜,轻伤而不退。这种狂热的气氛、激烈的对抗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所以,在琢磨该用何种办法操练里民时,他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蹴鞠”。并且,根据他来亭中后的观察,横路亭的住民对蹴鞠也是很爱好的。他就曾在安文里见过有人在巷中踢球,便连那无赖“武柏”,在他家的院中也见到了一个“鞠”。
里民有基础,蹴鞠又能当成训练的手段,两全其美,何乐不为呢?如果上来就练队列、操技击,里民们就算不反对,但肯定也会兴趣缺缺。与其如此,不如投其所好。
韦强拿出“鞠”后,里民们惊喜骚动的样子一一落入他的眼中,他心中陡然一松,想道:“此事成了!”示意裴元绍、韦强命里民安静,笑道,“不错,就是‘鞠’。”
有胆大的里民问道:“亭部,你拿个‘鞠’出来作甚?”
“如今农闲,天也不冷不热,正是蹴鞠的好时节。我拿个‘鞠’出来,当然是为了蹴鞠了!”
“蹴鞠?不是操练么?”
周澈一笑,说道:“蹴鞠就是操练!”
里民们闻言大喜,都是精神一振,议论纷纷,不管是喜欢蹴鞠的抑或对蹴鞠没啥兴趣的,都说道:“早知操练便是蹴鞠,今儿该早来!”
喜欢蹴鞠的埋怨迟到的那些人:“都怪你们!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马上就快晌午了!再分队、再立场地,能踢多大会儿?”
不喜欢蹴鞠的也埋怨那些迟到的人:“就不能早点来?你们要能早点来,就能早点儿看上比赛了。……,上次看蹴鞠还是寒食的时候,一晃眼,小半年过去了。”
里民们都迫不及待地央求周澈:“官长,既然蹴鞠就是操练,那便快点开始!”
又有人说道:“蹴鞠要有鞠城,这丘陵之间,地方虽不大,但上场的人少点也足够用了。只是,鞠门呢?”
周澈命令庆锋掀开了车上的席子,露出下边的物事,是六块木板。每块木板的下边都有一个半月形的缺口,这缺口便是球门。六块木板,六个球门。
周澈请南凌、高佳波、高凯平等人帮忙,在丘陵间选了块平地,把球门放在两端,一边三个。放好后,又发动里民将地上的小石头、土块之类拣干净。平地上有洼陷的地方,从别处取土,将之填平。人多好办事,没用多长时间,地面就变得平整、干净起来。
周澈在平地的四周划了直线,形成一个长方形。长方形的框架内就是赛场,也即“鞠城”。他又在中间划了一道直线,把整个“鞠城”平分为两半,参加比赛的队伍各占一方。
按照规则,“鞠城”的样式是模拟天圆地方,比拟阴阳,所以“鞠”是圆形的,而“鞠城”是方形的。
又按照规矩,球门和上场的球员是“法月相衡,二六相当”。“法月相衡”说的是球门,即:效法一年十二个月,立十二个球门,一边六个。“二六相当”说的是球员,即:二六对阵,十二人也。每队十二个人,两队二十四人,刚好和二十四节气一致。
此外,设立的有裁判和副手,按照比赛的规则严格执法,不因为亲疏远近而徇私舞弊,即所谓“建长立平,其例有常。不以亲疏,不有阿私”。
场地划好,球门摆好。
裴元绍、韦强招呼诸“什”的什长重新把里民们集合起来。
周澈登上一个小土山,面对他们大声说道:“咱们场地小,所以立不了十二个球门,只能立六个。球门少了,上场的人也要减少,每队六个人。你们说行么?”
不管是喜欢蹴鞠的、还是只喜欢看热闹的,都起哄答道:“行!行!”
虽说“蹴鞠”很简单,上场就能踢,但毕竟还是需要组织的。比如人手、比如场地、比如裁判,就按周澈这种打了折扣、缩了水的场地、人手来说,也需要六个球门、十二个队员,两个裁判。寻常的百姓若是没人挑头,蹴一场鞠也是难之又难。就像方才那人说的:上次看蹴鞠,还是在几个月前寒食时看的。——寒食蹴鞠,是个不成文的风俗。
所以,大家的兴致都很高,球门少几个就少几个,队员少几个也没问题,只要能踢,有热闹看就行。
“场地有了、球门有了,队员还没有。……,咱们既然名为操练,那么在挑选队员组队上就不要按‘本里’组队,而是按咱们编好的前队、后队组队。你们说行么?”
“行,怎么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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