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强食指大动,说道:“必是阿庆整治好了菜肴!”飞奔着奔入院中。周澈与诸人相顾一笑,也随之入内。累了一天,大家其实都想着晚上的酒肉了。将马牵入厩中,周澈来到厨房门口。
肉香更浓了。
严伟陶醉地深呼吸,说道:“多少天没闻过这味儿了!想死我了。阿庆!肉做好了么?”
“好了,好了,就等着你们回来吃了。”
诸人搭手,将席子铺在院中。周仓说道:“趁天没黑,早点开吃吧。”
裴元绍赞成,说道:“饿得前心贴后背,走路的力气都没了。阿庆,好酒好肉地上来!”当仁不让,先占了个席子,脱鞋坐下。
韦强、邢刚钻进厨房,帮庆锋分肉。周澈见没啥可帮忙的,便去洗了一下,到后院去请姜父。
秋天晚上凉,周澈怕冷着她,先抱了条单被铺在席上,这才请她入席。
一样的食案、一样的椀盘,一样的豆羹麦饼,一样的腌菜和酱,多了酒肉就不一样。气氛热闹非常。韦强将酒提出,给每人分了一个耳杯,取了瓠瓢,舀酒分斟。肉香、酒香,尚未开动,已熏得人欲醉了。
“河间秋酿”乃为名酒,韦强又添了点钱,也总共只买了一石而已。
韦强迫不及待,端起耳杯一饮而尽,连道:“好酒!好酒!”争过瓠瓢,又给自己倒上,仍是一饮而尽。如此这般,连喝了三杯,方才放慢速度。
这也不怪他,百姓生活艰苦,穷困的食不果腹,好一点的平时也不沾酒肉,至多岁时伏腊,逢年节时,斗酒自劳。亭中诸人俸禄微薄,虽能保一日两餐,但酒肉亦不多见。
庆锋教训他,说道:“不知尊卑老少。仓君、澈君、老丈在席,你怎能只顾自己?”端起耳杯,伏在席上,向周澈、周仓、姜父敬酒,说道,“祝二君早登州郡,名扬天下!祝老丈长命百岁。”
周澈右手端杯,左袖护在杯外,亦对着姜父、侧身跪伏在席上,说道:“阿翁,我也祝你寿比南山。”
有他两人带头,诸人一起举杯,包括姜俏在内,皆伏拜席上,说道:“祝老丈(阿翁)长命百岁。”
姜父不能多饮,但盛情难却,喝了一口。姜枫杀人亡命,陈松亲自下令,命将他带来亭中,本以为就算不受虐待,也是个受气的前景。万没想到,周澈居然待她如父,食必先请,睡必先请,凡有所需,不等开口已经备好,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落难时的雪中送炭?他越看周澈越亲切,说道:“阿澈,你也喝!”
周澈笑道:“长者赐,不能辞。诸位,饮尽吧!”
诸人一饮而尽。韦强叫道:“只喝酒有甚意思?澈君,敢与俺拼斗手势令么?”
手势令,类似后世的剪刀石头布,两人相对做手势,输者饮酒。
韦强即捋起袖子,来与开战。几局下来,不是喊错失枚,就是口不应手,片刻功夫,连输四五杯。
严伟不干了,嚷嚷道:“阿强!你是不是故意的?借此骗酒?”抢着要与周澈来。下场一样,也是连战连输。又换裴元绍、庆锋、邢刚,姜俏也上来参战一回,除了邢刚撞上赢了一局,都是全盘尽墨。
周澈笑道:“总算有人赢我,要不这酒都要被你们喝光了!还是元福惬意,独饮多杯。”
“三叔,你别笑话我了。我划不过你。”周仓喝了一口笑道。
夜色渐至,庆锋取来火把,插在地上点亮。
韦强说狗肉足够吃两顿,小觑了诸人的食量和馋劲,半刻时辰不到就吃了个精光,酒还剩下小半。
他喝得最多,已然醉了,跳起身,赤足下席。总共铺了三条席子,上首正面坐的是周澈、周仓、姜父和姜俏。左右两席分别坐了亭中六人。三条席子中间,空出有一块地方。他便在空地上盘旋作舞,边舞边歌:“大风起兮~~~”
周仓挥箸,击打木椀。庆锋拍腿,为之伴奏。
邢刚亦站起和韦强一起旋舞高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裴元绍、周仓、严伟齐声和之:“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韦强拔高音调,继而唱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周仓三人和道:“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他们唱的是相和歌,高音慷慨,和音低沉,唱到这里,韦强舞到周澈的席前,两臂张开,袖子上甩,身体斜仰,撤步后退。周澈应之起身,举袖叉腰,上步前舞。
邢刚击椀呼叫:“转,转起!”
周仓等亦附和起哄:“转,转起!”
周澈不扭捏,说跳就跳,挥袖转足,在空地上旋转起舞,开口歌唱。他声音清朗,不像韦强悲凉,唱的歌也不似《无衣》悲壮,而是一曲慷慨民谣:“饮醇酒,炙肥牛。请呼心所欢,可用解忧愁。。。。。。。”
这首歌耳熟能详,在座的诸人都会唱,齐齐和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而夜长。”
“何不秉烛游。”
民谣唱罢,周澈舞到姜俏的席前,甩袖仰身。姜俏面皮薄,不好意思起来。周澈撤步后退,再舞一圈,又舞到他的席前。
姜父拍了拍的胳膊,笑吟吟说道:“阿澈属你,为何不肯起身?”
姜俏勉为其难,只得起身。周澈退回席上,换姜俏起舞。
这个酒席上起舞、劝舞的过程叫做“以舞相属”。前一个起舞的跳完之后,邀请下一个人来跳。如果下一个人不肯应,或跳的时候不肯旋转,都是失礼的行为。
肉已无,酒将尽,诸人醺然欢乐。
姜俏舞未跳完,院墙处传来“啪”的一声,诸人去看,见有一人从墙上跳下。
(本章完)
第32章 编练民兵()
诸人饮酒起舞,忽有一人从墙上跳下。
韦强虽在酒后,反应最快,左手按地,“腾”的一下跃起,右手往腿边一抹,抽出了短刀,离席下地,抢到周澈身前,喝道:“谁人?”
周仓、裴元绍等跟着跃起,抄刀喝问:“谁人?”
两句“谁人”接连问出,一声比一声大,惊动鸡埘中的群鸡、马厩里的双马,一时院中乱糟糟一片。
周澈安坐席上,眯起眼,往墙下看,观瞧来人,见他个子不高,隐在黑影中,瞧不清面容。
他招手将姜俏唤回,吩咐道:“照顾好阿翁。”缓缓起身,慢慢地整了整衣襟,问道:“墙下君子谁人?”
脑中急转,猜来人是谁,首先想到的是给他造成最大压力的太平道人,“难道今夜事发?”转念一想,觉得不太可能,还没到甲子年呢,不是太平道人,这里是亭舍,也断然不会是蟊贼盗寇,
“或是姜枫朋党?”封查姜家时,姜枫的朋友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一点儿不怀疑那些人有胆子来亭中劫姜父。如果是姜枫的朋党?来的怕不会是一个人。
周澈往墙上、院门看了一眼,静悄悄的,不见有别人影踪。
来人在墙下的阴影中待了一待,很快走出,借助火把的光芒,众人看得清楚,只见他大约七尺五寸身高,貌不惊人,眼睛不大,唇上蓄了胡须,穿一件褐色短衣,腰插长刀。
“姜、姜枫?”说话的是韦强,极为惊奇。
紧接着姜父、姜俏、周仓、裴元绍等人也都轻呼出声,有叫“仲郎”的,有叫“二兄”的,有直呼其名,称“姜枫”的。
“竟是姜枫?”周澈目光灼灼,望向来人,惊奇之极,心道,“他竟有如此胆大?居然敢来我亭中!”定住心神,问道,“足下便是姜枫么?”
“姜枫见过诸位。”来人在夜色下长揖行礼。他的声音低沉,很有穿透力。
“足下夤夜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姜枫不孝,连累家父。今夜来,是想请诸君高抬贵手,将家父放还。”
“放还?”
“正是。”
“你是来投案自首的么?”
“汉家律法:‘杀人者死’。姜枫虽愚,留此身尚有用处,并不愿自寻死路。”
“你既不投案,又欲你阿翁归家,如此,是想劫人了?”
姜枫默然,夜色下,一双眼熠熠生光。他按刀问道:“放或不放,全凭诸君一念之间。”
“你一个人来的么?”
“然也。”
“如此,你是欺我亭中无人?”
“汝此话何意?”
“县君严令,你一日不投案,你的父亲便一日不能离开亭舍。你今夜独身前来,既不投案,又欲我放了你的阿翁,你是想让我承受县君的怒火么?你是视我亭中诸人为无物么?”
姜枫手按刀柄,无视亭舍诸人的隐隐包围,趋前一步,盯着荀贞,低声说道:“姜枫不才,区区一人,岂敢视诸君为无物?亭长若不肯放人,……。”
“怎样?”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嘿!单人独身,敌对六七人,面不改色,出言威胁。
裴元绍等都听出了姜枫隐藏在平静语调之下的浓重杀意。周仓、韦强还好点,严伟、庆锋面如土色。
裴元绍勉强喝道:“姜枫!你只一人,我等八人,你哪里来的大话?俺知你骁悍,但亭舍重地,不可乱来!若是恼了县君,便是你遁走千里,也难逃一死!”
他扯出县君吓唬,姜枫毫不理会,逼前一步:“今夜事,要么放还吾父,要么血流尸横。”他的气势与陈松不同,陈松是正气,他是毫不遮掩的杀气。
裴元绍为其所迫,明知己方人众,却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庆锋两股颤栗,严伟汗出如浆。周仓、邢刚、韦强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仿佛面前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噬人的猛虎。
院中沉静下来。
突然,从周澈身后传来“啪”的一声。
胆小如严伟的,受此惊吓,差一点将刀丢掉。众人看去,见是姜父将木椀摔倒了地上,由姜俏扶着,他颤巍巍地越过周澈,走到了姜枫的面前:“逆子,还不跪下!”
“阿翁,孩儿不孝,累你受罪了。”此时情形下,姜枫怎能下跪?他按刀紧盯诸人,吩咐姜俏,“扶着父亲来我身后。”
“别扶俺!”姜父用力地想推开姜俏,“你放开俺!”
姜俏左右为难,看看姜枫,看看父亲,又转脸看看周澈,犹豫了下,到底父子连心,怕姜父摔倒,站稳了脚,不肯离开。
姜父眼泪掉下来了:“你们这两个逆子,都想气死俺么?”
姜枫、姜俏哪里能见得了父亲流泪?登时慌乱起来,七手八脚,也不知该劝慰、还是该下跪。特别是姜枫,完全不复方才镇定自如的表现,手足无措。
周澈善解人意,对周仓、裴元绍等人使了个眼色,退到远处,留个足够的空间和距离供他们父子说话。
被姜枫这么一闹,诸人的酒早都醒了。韦强凑到周澈身边,低声说道:“澈君,要不要小人出去看一看?”他是个谨慎人,言外之意,出去看看姜枫有没有带同党来。
周澈心道:“带同党也好、不带同党也罢,又有何不同呢?我虽善待姜父,但今晚,姜父是绝对不能交给姜枫的。如若交给,不但在乡里轻侠面前颜面尽失,且必会招来县君的惩处。”
他摇了摇头,说道:“姜枫声名在外,不会欺瞒我等。他说是独身前来,便是独身前来了。”
周仓深以为然:“丈夫一诺千金。阿强,你也忒把细了。姜枫不是弄假的人。”问周澈,“只是眼下该如何是好?”
“当务之急,不能让他带走姜父。”
诸人皆以为然。尽管他们对姜枫或敬或畏,但职责所在,如果今夜真被他劫走了人,除非他们肯放下一切,跟着他亡命江湖,否则正如周澈所说,县君的怒火是谁也承受不起的。
“裴君、严君、邢君,你三人守住院门。以防姜枫暴起发难,带着姜父突围冲出。”
裴元绍、严伟、邢刚应了声是,悄悄去到院门口,各寻地利之处站定,握住刀柄,面对院中的姜家父子,如临大敌。
周澈吩咐妥当,稳住心神,远观其说话。今夜是否会有转机,就全看姜父了。也不知连日来的善待服侍,会有几分作用?他细细观看姜枫,心道:“闻此人名声已久,今夜初见。本以为他是怎样的一条昂藏大汉,却不料如此瘦小。”
没了周澈等人围在身边,姜枫将刀抽出,放在地上,一手握住,跪在地上。姜俏也跪下了。两人并成一排,拜倒在姜父的身前。
姜父抹着眼泪,说道:“澈郎待俺,如待亲父。让出自己的屋子给俺住,每到饭时,跪行奉饭。怕俺冷了,拿出自己的被褥给俺。这一切,你弟都看在眼中。枫郎,你已杀人亡命,今夜突然跑来,又逼迫澈郎将俺放走。且不说俺老了,能跑去哪里?就说这么做,对得起澈郎么?……,因为俺,你杀了人;再因为俺,要让澈郎受县君的责罚么?”
姜枫呆了呆:“……,澈君待阿翁如待亲父?”
姜俏曾在周家私塾读书,周澈待他又如春风和暖,实不愿两边流血冲突。他说道:“字字为真。如待亲父、亲弟。”
姜枫见其父容色哀戚,言语恳切,又闻其弟证实,立刻做出了决定,伏头触地,给姜父磕了三个头,说道:“既如此,孩儿不孝,不能再尽欢膝下了。”交代姜俏,“我以后不在家中,你要尽心尽力地侍奉父亲。”
他交代完,也不等姜俏答话,昂然起身,大步走到周澈、周仓近前,先将佩刀解下,捧在手上,接着跪倒在地,挺腰说道:“姜枫无知,不知澈君大恩,险陷不义。适才见诸君与家父并坐,又见幼弟场中舞蹈,以为是诸君在戏弄父、弟,故此言语冒犯,任请责罚。……,我愿投案自首,换家翁归家。”高高地将佩刀捧起,俯身在地。
适才还步步紧逼,转眼间献刀自首,而其中的原因只是姜父的一句话。这转变太快,诸人瞠目结舌。
场中最伤心、最为难的是姜父了,一边是危难中待他如待亲父的周澈,一边是孝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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