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了张直请他吃酒必是不安好意。
他想道:“路上这么多人都听到了,我若再拒绝,传出去,州郡之人会以为我怕了张家,辛辛苦苦得来的名声势将不保。罢了,明知他在激将,明知宴无好宴,这个酒宴,我也是非去不行了。”露出笑容,说道,“足下说笑了。好好!张君既然盛情邀请,反正京师方面的限期还没到,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张直打断他的话,说道:“便在君到达阳翟后,我设夜宴,敬候巡察大驾。”
“好。”
张直收揽缰绳,拨转马头,大笑鞭马,带着波连、刘振和那几个骑奴从周澈等人的旁边驰过,五六匹马,二十多马蹄纷沓,又带起一片尘土,盖了周澈等人满脸一身。
邢刚啐了口,怒视他们离去,直言直语地说道:“主公何必答应他!瞧着这副作态,盛气凌人,他家的宴席有甚去的!去了也是受气。”
周仓深思着说道:“怕是宴无好宴。”孙信握了握刀柄,说道:“主公已答应了他,便真是刀树火坑,咱也不怕一闯。”
周澈悄然回顾,见张直和波连、刘振尚未去远,转回脸,勃然变色,嗔目怒视,戟指程闯痛骂:“竖子,乃公以赤心对你,你以冷意待我?以前也觉你勇悍,要你效劳之时,你却这般不中用!走两步路也能摔倒在地!庸狗,要你何用?”拔刀出鞘,作势下砍。
周仓、孙信、郭强等人不知他为何突然发怒,面面相觑。
邢刚、庆锋离周澈近,急忙揉身扑上,抓住他的袖子,急不择言:“不能杀!杀不得!主公刀下留人!”他俩用力过大,差点把周澈拽倒。
周澈趔趄了下,急忙站稳,又好气又好笑,怒道:“放手!老邢、阿庆信不信乃公赏你们一刀。”
邢刚、庆锋讪讪地松开手,挠头问道:“阿闯、阿闯怎么了?”周澈恨恨地归刀入鞘,指着骂程闯道:“养兵千日,不能用在一时!”
程闯也是一副大怒的模样,拿眼往周澈身后瞄了几瞄,张了几下嘴,像是想回骂,忍住了。
张直、刘振、波连等人回首观望。
刘振说道:“我想起来了!这被骂的壮士名叫程闯,昔日在汝南我久闻其勇名,听说还顶撞过汝南郡守王赫。这样一个勇士,竟只因一时不慎,摔了一跤,就遭这周家子这般当街痛骂!还有那邢刚亦是忠勇之人,那个叫阿庆的?应该是庆锋,闻其祖上是土方校尉,擅长土木工程,乃是家传技艺。”连连摇头,面现不忍。
张直笑道:“料是周家子受了我的折辱,气不过,将气撒到了门客身上。我观这他们三人对此似颇有不满愤怒之色,你瞧他几次张嘴,像是对周家子的谩骂忍无可忍。老刘、老波,你们广养剑客,家中食客上百,乃是号称汝、颍孟尝。你既怜这程闯、邢刚勇悍,庆锋之技巧,惜其明珠暗投,不忍他受庸人辱骂,何不趁此机会将他们招揽门下?也是一桩美事。”
刘振、波连意动,再三回顾,波连连看了程闯好几眼,直等离得远了,这才收回视线;而刘振却在邢刚、庆锋身上。
但是他二人对张直说道:“周家子虽不识明珠,但他威震州郡,也不可小看。”
张直冷笑说道:“要非因为他‘威震州郡’,拾掇一个小小巡察岂值得我亲来?我今天亲自来,就是为了看看他到底是怎样一个‘威震州郡’!以今观之,我却是不该来。我将他与我家奴相提并论,他居然都能忍下!怯弱不足提。”他唾地蔑视,“田舍儿!也与我家作对。看等他赴宴来时,我怎么在席上折辱他。”
周澈气冲冲上马,也不管周仓、孙信、邢刚等人,催马徐行。
邢刚劝程闯:“主公心情不好,你别生气。”睁眼说瞎话地说他自己,“你是不知,我平时挨主公吵骂的次数多了去了。在横路的时候,他还殴打过我!主公对我说过:‘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亲爱’。你莫往心里去。”
孙信、郭强心道:“主公什么时候骂过你了?还‘在横路时打过你’?当年在横路亭陪从主公住的可不是只你一人!我也在,怎么就没见过?……主公倒确是对你说过‘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亲爱’,可那是因为你在家骂了你妻,你妻独自垂泪,你后悔不安又不知该如何劝解,故而主公教了你这句话,是让你去给你家妻妇说的!又不是对你说的!”
这些事程闯不知。他哼哼道:“马有失蹄,人有失脚。我只是摔了一跤,就这么辱骂我?不行,我要去主公说理!士可杀不可辱!”
“你我大字不识一个,哪配称‘士’?这话说出去,莫让人笑掉大牙!主公以衣食养你我数年,情深恩重,挨几句骂算得甚么?别生气了,去给主公赔个不是。主公仁厚宽德,会原谅你的。”邢刚与程闯相识年余,深知其勇,尤其去年通过诛灭季氏一役,知道了他是个少见的猛士,以后绝对能成为周澈的臂助,远非自己能比,不愿他因此心生愤怨,故而苦口婆心的劝解。
程闯瞪他。
程闯身材粗壮,膀大腰圆。邢刚虽也壮硕,远不及他,怔了怔,后退一步,不知怎的有点心虚,问道:“怎么?”
程闯伸手把他推倒,大声骂道:“你个庸狗不是士,乃公是士!”
周澈没有离开太远,适时回头,喝骂道:“庸狗!吃了豹子胆,辱骂老邢?小孙、小郭,按倒了他,狠狠用马鞭抽,抽完了赶走!我养不起这样的‘大侠’。”
孙信、郭强犹豫。周澈喝道:“你两人也不听我的话了?”
邢刚、庆锋这会赶忙跑到周澈马前:“主公息怒啊!息。。。。。”
言未毕,周澈一马鞭就过来了:“直娘贼,你们两个想造反?敢拦我?俩庸狗敢尔!”
孙信、郭强没奈何,上前去按程闯。程闯一甩手,把他俩甩出老远去。其余诸人接了周澈的令,一拥而上,把他扑倒。郭强爬起来,从一个轻侠手里抢过一根马鞭,小声说道:“你忍忍,打你几鞭主公就不生气了。你再给主公赔个罪,事儿也就过去了。”举鞭要打。
程闯心道:“主公赶也赶过我了,这场戏也算做完了。小郭,我可没傻到再挨你的鞭子。老邢、阿庆你俩也太逼真了吧!竟真吃了主公一鞭子。”挣开压住他的那几个人,滚了两滚,脱开鞭子下抽的范围,起身拍了拍衣上尘土,哼道,“主公不留我,大丈夫还愁没饭吃?老邢、阿庆你们还是跟俺走吧!在这里受什么鸟气!告辞了!”大步拉着邢刚、庆锋离去。
周仓、孙信、郭强诸人愕然相顾。
周仓见程闯三人渐渐行远,再不追就来不及了,急撵上周澈,想劝他。
周澈喝道:“不许多言!”命令随后撵上来的孙信、郭强等人,“以后不许再在我面前提那奴子姓名!”
虽说他在安成东乡诸人面前极少发怒,但通过夜半击贼、折服许阳、族灭季氏以及近日手刃沈汛、驱逐浊吏等一系列的举动行为,他早就在东乡诸人的心目中树立起来了一个威严勇猛的形象,不怒已然自威,这一怒起来,人人畏服,无人再出声劝解了。
周仓偷偷地叹了口气。
孙信、郭强觉得周澈今日的言行与往日大相径庭、截然不同,心中疑惑,偷觑周澈表情,见他神色如常,越发怀疑,只是限于他的命令,也只能将疑惑深藏,闭嘴不言了。
(本章完)
第241章 濯清提醒()
周澈骑在马上想着:“真是择日不如撞日,本来还想走陈盼路子,安排程闯他们加入太平道,没想到会遇见刘振和波连。刚才那演技,不拿奥斯卡都有点说不过去啊。”
他夜里得来了一条消息,说应刘振、波连之请,程闯三人于昨日晚上去了波家。打入豫州太平道内部的计划,貌似完成了第一步。
到达阳翟周澈要完成本次巡察的最后环节……复核。
周澈穿戴整齐,黑衣佩剑,腰带印绶,登入郡府大堂,分别和何进、钟繇、郭图、杜泉、郭佑见礼后,询问何进:“何府君!我前些日行县,命随从我去的那些吏员们押回郡中了几个浊吏和不法豪强,处置的结果出来了么?我也好回京师复命。”
何进示意郭佑答道:“下吏听人说,案子都结了。爰书已呈给府君审阅过,鞫也向罪人们读过了。”
爰书,整个司法审判过程的记录。读鞫,即是宣判。狱讼既定,使刑吏对人宣读,囚犯若无异议,听众也无不同意见,则即是“情罪”允当,“乃用法署其牍,明刑定也”。
“可有称冤乞鞫者?”乞鞫就是要求上诉。
“没有。”郭佑答完,心中想道,“周潜龙威名赫赫,那些犯人都在庆幸没有像沈汛一样死在你的手上,只盼快点结案,又哪里还会再乞鞫?”
周澈掐指计算,从他送“疑犯”至郡中到现在才过了不到半个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把那么好几个疑犯全部审理得清清楚楚,以决曹椽郭佑好财货的性子,这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勾当。他心道:“水至清则无鱼。只要决曹没有徇私舞弊地私放人犯,判得轻一点也就轻一点罢。”
他又问了问“买粮备灾”,因为之前和钟繇提过,这件事不知给何进说了没有:“何府君,那买粮已备旱灾的事情?”
“请巡察使放心,某已传檄给了诸县、郡府列曹。等诸县上报过本县的存粮、旱灾情况,再等郡中仓曹盘点过郡里诸仓存粮,户曹根据诸县的灾情计,结合本郡民户数目,算清需粮多少才能渡过明年的饥困后,就由金曹拨钱,遣吏去外郡购买粮食。”
“如此甚好。这样我在奏记中好给府君美言啊。你我事毕,我就不叨扰何府君公务了。”周澈整整冠带,起身出堂。
就在出去时候,迎面来了两个人。他扭头看,见当先一人,黑绶高冠,却是陈华。
两人视线相对。陈华可能是在想什么事儿,本是歪着脑袋走路的,瞧见了他,立刻扬起了脸,心道:“怎么在这儿碰见了他?哼哼,还假模假样的对我笑?这周家子的胆子说来不小,又或索性是人傻呆笨?居然答应了我家少君的夜宴。且等宴席上,看我家少君怎么给我出气!待到那时,说不得,我也要辱你几句!”没搭理周澈,傲慢地仰着脸,趾高气昂地走了过去。
周澈目视他俩进院登堂,心道:“这陈华如此作态,几天后的那场夜宴怕是不好对付。”他这心情才好了没多久,就又坏下去了。
张直的宴请,不去不行,不去会坏了名声;去了,如果受辱,也不行,那更会坏了名声。他寻思想道:“张直的夜宴必非好宴,他请我去他家吃酒显然不怀好意,肯定是想辱我。可问题是,他打算怎么辱我?是在席间给我难堪?骂我一顿?还是怎样?”
夜宴的地点在张直家,对周澈来说是客场,本就是一个不利,又搞不清楚张直的具体打算和计划,更是不利。他也没什么良策,只决定多带些人去,到时候见机行事。正琢磨着,听到一人笑道:“皓粼,在这里发什么呆?看你面色不快,是不是刚才受了鸟篆邮君的气?”
周澈抬头,说话的是杜泉。杜泉身边站着张综。
他想的入神,没有听到他两人近前,忙行礼,笑道:“鸟篆邮君?”
“你不知么?刚才过去那位经书虽不通,却有一技,擅长鸟篆,凭此技得了郭常侍、张常侍家的欢心,你在汝南不知道么?因才为督邮,郡里呼他为‘鸟篆督邮’。”
周澈失笑。
张综说道:“君子慎言,不要在背后说人坏话。况且督邮者,佐助府君也,陈君怎么也是咱们的同僚,呼他‘鸟篆督邮’太不礼敬。”
“所以我呼他为‘鸟篆邮君’啊。”
“杜椽部!”
杜泉虽和郭佑一样都好财货,有些贪墨,毕竟是士族,与宦官天然敌对,瞧不起陈华这个先投郭胜复又转投张让家的宾客走狗。他吐了吐舌头,冲周澈扮了个鬼脸。
周澈心道:“杜泉说话挺诙谐的。”让他想起了东乡的秦波,秦波说话也挺有趣。
张综问道:“巡察何时回京师复命?”
“两日后。”
张综朝堂上瞧了眼,颔首说道:“我与杜椽部有公务请府君批示,就不叨扰巡察了。”
“客气了张公。”张综是个清廉威严的人,周澈对他很尊重。
张综、杜泉一揖辞去,去到堂上。
。。。。。。。。。。
隔天后的傍晚,周澈赴宴。他在周仓他们面前表现得很有自信,实际上,他还是有点忐忑的。
不是因为害怕张直,而是因为不知道张直的打算。如果知道张直的打算,水来土掩就是,现在不知道,也就拿不出相应的对策。正如那句话所说:未知的才是最令人不安的。
张直早就和父母分家,搬出来独住了。他家的宅子很大,高墙大院,占了半个里,院墙上饰以绮画丹漆之属,鲜艳夺目。
在他家门口,周澈等被拦下了。拦人的是一个看门的豪奴,二三十岁,绿帻青衣,腆胸突肚,站在台阶上,颐指气使地指着周澈身后的周仓、孙信、郭强等人,倨傲说道:“贵人之门,不进贱客。门内的地不是奴役仆从可以踏上的。家主今夜宴请的是司刑巡察使,不是婢子小人。”
周澈心道:“下马威么?”站在台阶之下,抬眼瞧这豪奴。落日挂在天边,把这豪奴和整个的张家都照得光灿灿的。要是换个胆小的人,也许会佯装大怒,好趁机逃开这个鸿门宴。周澈不然,他既然来了,就不会中道而止。现在走,更会惹人讥笑,还不如干脆不来。
为了万全计,除了周仓三人外,周仓手下的那队人也跟着来了。周仓想道:“张直前几天在安成故意冲撞三叔,已是该死,今儿来赴他家的宴,又让恶奴在门口拦客!真是岂有此理。”作为周澈的侄子又是门下宾客,主辱臣死。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两步跨上台阶,推搡这个豪奴,举拳欲殴,骂道:“为赴你家的宴,奉周君令,我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