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动手?”田丰慢慢镇定下来。
“不急。”周澈望了望天色,日头虽已西移,还是很热,他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说道,“等元福他们回来再说。”
别院诸队的队率接令,分出几个人,把远处围观的百姓都赶出里外,并将诸人的坐骑也牵出去,找个地方看好,剩下的八十多人先将里中的民户亦疏散到里外,随后分出两部,一部列队在周澈身后,另一部各选定沈宅外易于进攻之处,精通近战的居前,擅用长矛、大戟的列后,携带弓、弩的则或爬到树上、或攀到隔壁人家的屋顶上,俯临沈家宅院。
年余的朝夕共处,长久的编队训练在此时显出了效果,虽尚不能精兵相比,诸队却也井然有序,毫无纷乱之态。
这一番布置,里中尽是人声,热闹非常。
喧闹的声音也传了看沈家。有人鬼鬼祟祟的登高窥探,在看见围观百姓都被赶出里外时,还没什么反应;接着在看到本里的住户也都被撵出里外时,有些不安;再又看见别院诸队分成两部,一部待命,一部将沈宅围住,开始擦刀调弦后,更加不安;再又等看到郭强带着几个人搬来一堆堆的木柴,放到宅院墙外,又抬了三根大木丢到地上后,再也按捺不住、看不下去了,马上从高处下来,一溜烟地给家主报讯去了。
宅外树上的专职负责监视院内的岗哨把这人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大声往下报告:“窥探咱们的沈家奴跑了,大概是给沈贼报信去了!”树下有人,立即将这条情报传递给周澈。周澈不以为意,说道:“由他去!”
荀攸旁观良久,将别院诸人的表现尽收眼底,饶是以他之胆谋,亦不免暗惊。
他以前只知道周澈在安成招揽轻侠、豢养勇士,对这些轻侠、勇士的底细并不清楚。上午谢里一战,在庄子里短兵相接,叫他看到了诸轻侠、勇士的勇武和配合,只轻轻一击,便把徐郸蓄养的那些散兵游勇杀了个干干净净,自身仅有一人轻伤。现下,轻侠、勇士们的井然有序、闻令即动,又让他看到了周澈的令行禁止。
他心道:“潜龙之名得非侥幸!皓粼分明是在用兵法来部勒此辈豪勇啊!”感叹过了,心中犯疑,“他若只是招揽轻侠,还可以说是因尚侠气之故,今不但招揽侠勇,而且还用兵法部勒,难道?……难道?”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项梁在秦末“阴以兵法部勒宾客及子弟”的故事。
荀攸记得自己初见周澈时,质问过周澈一句话:“‘足下名门之后,收揽民意,意图抬高声价,又结交轻侠,厮养壮士,欲得彼辈死力,使其为君效死。君之志不知终欲何为’?”
当时,周澈没有对此做正面回答,仅仅谦虚地说了句:“我没有远大的志向,只想为民做点事就心满意足了。”这个解释看似说得通,但细细分析下来,其实却是避重就轻。因为这个回答只能解释质问里的前半部分,即“收揽民意、抬高声价”,却不能解释后半部分,为何“结交轻侠,厮养壮士”?
“收揽民意”可以说是因为爱民,但“结交轻侠”也是爱民么?荀攸虽觉得他言不尽实,但是因为当今之世,好侠气、结交轻侠的名门子弟有很多,他以为周澈所隐藏的也只是“尚侠气”三字罢了,毕竟他们周氏也是儒学传家,“尚侠气”有点不合他们的家教,再加之那次是初次见面,不能太过无礼,也就没再追问,没有多想。
如今回想过去,再看眼下,他想道:“难道?我那时对他的那个质问是对的么?他真的是另有它志么?”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就算另有它志,这百十人又有何用呢?可是,周澈以周家子的身份,先自请为亭部,又揽民意、养轻侠,用兵法部勒宾客,诸般种种的所作所为确实也很令人奇怪啊!
日头西落,晚霞满天。火烧云布满西天,染红了里中宅院,也染红了周澈诸人。
荀攸凝目观看周澈,见他大冠黑衣,扶剑昂然,立在如冠盖一般茂盛的大树下,田丰立在左边,孙信和自己立在右边,诸多的虎狼之士踔厉风发,立在他的身后。相比轻侠们的临战而喜,相比田丰的忐忑,红霞之下,不管是装的也好,抑或是真的也好,他却是意态从容,令人观之就觉安心,仿佛面前就算是刀山火海也不足惧。
他正想问问周澈为何以兵法来部勒部众,里外,一人飞跑来报:“元福回来了!
(本章完)
第227章 只身入内()
就在众人围住沈家庄子的时候,周仓回来了,随着他回来的,还有一个人。周仓把那人扔到周澈面前,说道:“三叔,这就是沈家的信使,在城外十多里处被我们拿下的。问过他了,他说沈家只派了他一人去洛阳。为稳妥起见,我留下了几个人,命他们继续往洛阳方向搜索。”
“好!”周澈示意两个轻侠把这个信使拽起来,打量了两眼,见他发髻凌乱,鼻青脸肿,显是吃了不少苦头,说道:“足下既被沈君委以送信求援的重任,想来定是沈君的心腹了。”
这人不说话。
“我也不为难你,只借你一样东西用。”
周仓以为他说的是求援信,忙从怀里取出,呈交上去,说道:“七郎看过了,这封就是沈贼的求援信。”七郎,是轻侠中识文断字的一个。周澈点了点头,接过来,也没看,问那个信使:“你愿意借给我么?”
周仓心道:“原来不是要求援信。”转过目光,瞧这信使。这信使不愧沈汛的心腹,不笨,又有身为俘虏的自觉,猜出了周澈的意思,面色灰败。
周澈笑道:“看来你已猜出了我想借你何物。”
这信使跪倒在地,叩头求饶:“小人只是奉命送信,绝非有意与巡察作对!求巡察饶小人一命。”周仓恍然,想道:“原来是想借他的脑袋一用!”孙信、郭强诸人目露凶光,将腰刀拔出一半。这信使越发害怕,不要命地磕头讨饶。
“你要想活命,也简单,只需回答我两个问题就即可。我只怕你不肯老实回答。”
“巡察尽管请问,只要能饶小人一命,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一个问题是:院内有多少人?”
“小人走时,院里共有六十多人。”
“第二个问题是:都是什么人?”
“有主家的族人,有宾客、奴婢,有从市上冶坊里召来的铁官矿徒。”
“铁官矿徒?”周澈心中一动,暗中想道,“难怪院中的那些壮汉不似寻常侠勇,原来是矿工。”
刚才沈纳进宅时,他趁机向院里看了一眼,时间虽短,却也发现守在院中的那些壮汉似格外有一股死气。这种死气,大多只会出现在彻底不把生死当回事儿的亡命徒身上。他本以为这些人都是沈汛豢养的死士,如今看来却应该就是铁官矿徒了。
铁官矿徒,顾名思义,即在铁官(官办冶坊)里从事开采矿石和冶铁生产的刑徒。
两汉采铁,用的方法是掘井取矿,“掘地深数百丈”。这种地下作业,直到周澈穿越来的时代还是一项极其危险的工作,何况当下?常年与危险、铁、火、炼炉爆炸打交道,本身又是刑徒,朝廷对他们的管制又是非常的严格残酷,这铁官徒的剽悍亡命可想而知了。
前汉时,便在阳城,有过一次铁官徒暴|动,一百八十个人“经历九郡”,官军不能制,最后竟致使朝廷派出了丞相长史和御史中丞这样的大臣亲自带兵镇压,方才压制下去。
周澈本打算只问两个问题的,被“铁官矿徒”四字勾起了兴趣,不免要多问一些了。他又问道:“有多少人?”
“二十多个。”
“整个颍川郡,只有阳城有铁官,偌大一个铁官,只有这二十多个铁官矿徒?”
“不是。小人听主家说过,铁官里共有吏、卒、徒两千余人,分在两个冶坊。”
“我听说沈汛自开的也有冶坊,他自开的冶坊里有多少人?”
“也有近千人。”
“那为何他只召来了这二十多人?”
“铁官和小人主家自开的冶坊都不在城中,铁官的两个冶坊分别在‘负黍山’和‘营里山’,主家自开的冶坊在城外二十里处。城中只市上有一个不大的冶铁作坊,这二十多人就是从那作坊里召来的。”
“铁官和自开的冶坊都在城外……这二十多人是从市上的作坊里召来的。”周澈心头咯噔一跳,脸色微变,不过很快恢复过来。
他扭头望了望里门处,看似漫不经意地再又问那信使:“沈汛自开的冶坊离城二十里。铁官呢?离城多远?沈汛派去给铁官和自开冶坊送信的人,是不是应该已经到了?”
信使老老实实地回答说道:“铁官离县城远近不一,‘负黍山’离城三十来里,‘营里山’离城近四十里。家君派去给铁官和自开冶坊送信的人是与小人一起出城的,估算路程,去给铁官送信的人应该还没有到。”
“也就是说,去给他自开冶坊送信的人应已到了?”
“差不多。”
周仓、孙信、郭强诸人闻言,无不失色。郭强揪住信使的领子,喝道:“沈汛那老狗还派了人去城外铁官和自开的冶坊?”
荀攸嘿然,说道:“这沈汛,你说他是胆大好,还是胆小好?”要说他胆大,他害怕周澈这个巡察;要说他胆小,他为顽抗,不惜擅调铁官徒和自家的冶工。只能说,物极必反,胆小到了极限就是疯狂。又或者沈汛到底是个商贾的出身,不知道擅调铁官徒进城是何等严重的事情。
田丰颤声说道:“他、他、他竟敢擅调铁官徒和自家冶工进城?数百、上千的铁官徒一旦被放进城来,谁能管束?他就不怕申屠圣之事再现于今日么?”申屠圣,就是前汉那次阳城铁官徒暴/动的首领。
当闻知沈汛遣人去洛阳送信时,周澈因有“大不了亡命弃官”这个最坏的打算在,还不是太过紧张,可是现在,在意外地问出了沈汛居然还派了人去铁官和自开的冶坊里调集铁官徒以及自家的铁工后,他的手一下就握紧了。
固然,铁官里还有铁官丞。铁官不在的时候,铁官丞就是最高长吏,这个铁官丞也许会知道事情轻重,不会遵从沈汛调人的命令,可万一他不知道轻重呢?又或者即使他知道轻重,没派铁官徒来,可沈汛自家的冶坊却派了人来呢?这信使说,铁官里共有吏、卒、徒上千,沈汛自开的冶坊里也有近千人。田丰所言绝非耸人听闻,一个处理不好,真的会酿成大乱的。不但周澈会死,这满城的百姓怕也会深受其害。
孙信咬牙说道:“这老贼竟如此胆大妄为!主公,请你下令吧,信请为先驱,这就杀入院中,取了他的人头,悬挂城楼!看有哪个冶坊的铁官矿徒敢进城半步!”
荀攸说道:“阿信所言极是。这铁官徒是绝不能放入城中的。眼下之计,唯有……”他瞟了一眼信使,接着说道,“唯有两个办法。”
“哪两个办法?”
“一个活办法,一个死办法。活办法就是劝说沈汛,叫他再派人去铁官和自开的冶坊,取消调令。死办法就是阿信说的,攻入沈家,取下沈汛人头,悬挂门楼,阻退来者。”
“依卿看来,现下该用哪个办法?”
“先试试活办法吧。”荀攸顾望了几眼沈家宅院,故作为难,说道,“沈家宅内有六十多人,又高墙坚门,攻之不易。能不攻打,还是不攻打为好。”
周仓、孙信、郭强,闻言俱皆不满。
郭强嗔目叫道:“便有六十多人,便有高墙坚门又如何?不快点把沈家打下,取下沈汛的人头,悬挂城楼,威吓来者,难不成,还要坐视等那几千铁官矿徒进城么?”
荀攸没有理他,轻轻拉了拉周澈的衣服。周澈知他这么说必有深意,思忖道:“沈汛欲调铁官矿徒进城,看似胆大妄为,分析其心态,根子却还是在胆怯上,指望三言两语把他说服,必是不能。公达不会不知道这点。他既然知道这点,却还这么说,料来应是想通过这信使的嘴,让沈汛知道我们并不想强攻……可是,他又为何想要误导沈汛?”很快猜出了荀攸的用意,“莫不是想麻痹他,令其大意,然后好趁其不备,发起突袭。”
(本章完)
第228章 斩首沈汛()
就在周澈会意出荀攸的暗示之时,周仓开口了,他指着沈家宅外堆积的柴火,建议说道:“三叔,这沈汛怕是不好被说服的。不过,荀君说的也不错,这沈家内有人守,外有高墙,确实也不好速战速决。以我之见,也不用去说服他,也不必强攻,不如干脆再搜集些柴火来,一起点燃,投入墙内,把这庄子一把火烧了算了。”
信使听得胆颤心惊,差点大叫阻止。他家也在这个里中住,离沈庄不是太远。已经连着十几天没下雨了,天干物燥,今儿太阳又刚晒了一整天,这一放起火来,倒霉的不止沈家,整个里恐怕都会陷入火海。
田丰考虑到了这点,忙出言阻止。郭强怒道:“里中已无百姓,便算把整个里烧掉,也总强过等几千铁官徒进城后,咱们百十人陷在此地!”半跪在地,请命,“主公,请下令吧!”
周澈看了看郭强,又看了看周仓、孙信、田丰等人,最后又看了看荀攸,惊奇地发现他竟嘴角微笑,镇定自若,不由心中佩服,想道:“我是因为知道天下终将大乱,故而不怕权宦报复。公达是一名家士子,只为了报我的‘知己之恩’,就提着脑袋跟着我来整治颍北。刚到阳城,才开始着手不久,就接连遇到骤变,连周仓、孙信也沉不住气了,连我也有点害怕了,他却依然若无其事。真是虎胆啊!”
周澈在经过安成的三年历练后,不管是城府、胆色还是坚毅、自信,都已远非昔日刚入仕时可比了,他想道:“嘿嘿,我在初任亭部时就敢夜半击贼,何况今时今日?公达的智谋我远不能及,可若要讲胆勇,我又怎能被他比下!”做出了一个决定。
“小郭,你还记得去年安成乡里别院刚建成时,我在别院墙上写的那十三条院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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