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完)
第143章 季案利弊()
季氏被灭一事,有利有弊有利的一面是:提高了周澈的威望。上至乡里的豪强大姓,下到吏、民,都因此而改变了对周澈的观感,不敢再小看他,对他敬畏有加。
不利的一面是:在大多数的乡吏、乡民眼中,周澈成为了一个“酷吏”,一个不动手则已,一动手便令治下血流成河之人。毕竟,受季氏案牵连的足有好几百人,铁定要被处死的占一半以上。别说本乡,便是整个汝南郡也很久没有这样的大案子了。
话说孙信奉周澈之命协助许阳在乡下收马时听到了个传言,立刻回到乡舍,拜见周澈,说道:“主公,近日乡中有一传言,不知你听到没有?”
“什么传言?”
“我昨日在嵩亭买马时,有人将君与前汉之义纵相比。”
自黄忠来后,周澈连着好几天没有出门,每天只与黄忠、黄盖、姜枫畅谈、饮酒,增进感情,此时闻言,怔了一怔,随即失笑:“将我与义纵相比?”
义纵是汉武帝年间以严厉手段打击豪强地主的著名“酷吏”。他任职定襄郡太守。义纵到郡,以杀立威,四百余罪犯同日斩杀。全郡人闻讯吓得胆战心惊,不寒而栗,定襄郡很快得到治理。
义纵为官多年,在汉武帝的支持下,曾枉杀了不少无辜百姓,应受遣责,但他卓有成效地“以鹰击毛挚为治”,沉重打击了豪强地主的嚣张气焰,在一定程度上稳定了社会秩序,维护了国家的根本利益。故司马迁充分肯定了他和郅都等“酷吏’的政绩,并誉他们为“虽惨酷,斯称其位”者。
周澈在决心诛灭季氏全族时,就猜到也许会在事后落一个“酷吏”之名,这会儿听了后,倒也并不惊诧,笑与陪坐堂上的黄忠三人说道:“义纵仕至二千石,虽残暴不仁,但执法公正,廉洁如水,亦一时人杰。我今秩只百石,又岂能与他相比?乡人们太高看我了!”
黄忠虽是武人,但却亦知当今的士子、名士们并不喜欢酷吏,讲究的乃是“仁治”,因而面带忧色地说道:“为我之故,连累皓粼得‘酷吏’之名,俺实不安。……,皓粼,今之士子皆以宽仁为美,‘义纵’之名若被远传,恐对你日后的前程不利,万万不可轻视,一笑了之啊。”
两汉对民间的舆论十分重视,从前汉时就有源自周朝“采风”制度的“举谣言”之制,朝廷常常派遣使者微服单行,“观采风谣”,然后上报中央,以此作为考核官吏的依据。乡里民谣和地方官吏的政治前途乃至身家性命都是息息相关的。
周澈自然是知道这其中厉害的,但为了不使黄忠太过内疚,故作不以为然,大笑说道:“汉升兄何需自责?‘酷吏’本非恶名,又怎么能连累到我呢?今之酷吏如阳球、张俭者,阳球诛杀宦官走狗,酷之甚矣,而被天下传颂。张俭因为弹劾中常侍侯览而获罪,亡命奔逃,望门投止,天下破家相容,士子们称赞他是:‘海内忠烈张元节’。
“……,当今天下豪右强横,民如倒悬,正适合使重刑,用重典。‘酷’不要紧,关键是对谁‘酷’。对百姓‘酷’则为恶吏,对恶霸豪强‘酷’则是青天。”
黄忠知其心意,知道他是为了宽解自家,很感动,说道:“话虽如此,也不可大意。”
其实周澈本来就打算在诛灭季氏后,便再将“仁德”显示给乡民看看的,听了黄忠的劝说,沉吟片刻,说道:“也罢,我早几天便有意巡行乡中,只是因汉升你才回来,我甚是欢喜,连日饮酒、畅谈,忘了时日,故而拖延至今。如今既然乡中传言四起,我就下去巡视一番,让他们看看,我不但有‘酷烈’,亦有‘仁宽’也。”拂袖起身,吩咐孙信,“去后院厩中牵马过来。”笑对黄忠、黄盖、姜枫说道,“诸君可与我同行。”
三人应诺。
出了堂、院,在办公厅门口,碰见了几个乡吏。这几个乡吏见周澈出行,无不屏息凝气,战战兢兢,退让在道侧,跪拜相送。在周澈诛灭季氏以前,他们对周澈也很恭敬,但当时的恭敬大多只是流于表面,现在则是发自肺腑的敬畏。
说实话,周澈虽然知道诛灭季氏会给乡人带来震撼,但是真没想到乡人会被“震撼”到这个程度,蹙眉想道,“过犹不及。看来汉升说得不错,我还真不能对此大意。还真是应该收起严猛,好好地给乡人显示一下宽德了。”
他原本打算此次巡视只是出去随便走走,当即改变主意,等孙信牵马过来,吩咐他去把郭强找来,再去后院取了一些钱、肉,放在马上,对黄忠、黄盖、姜枫说道:“诛灭季氏前,我也曾巡视过乡中,虽没有走遍各亭、各里,但对乡亭已经是比较熟悉了。乡亭各里中都有孤寡老人,今元旦已过,天气仍冷,也不知他们的日子过得怎样?咱们先去这些人家中看看罢。”
三人应道:“诺。”
早先,周澈在横路的施政,姜枫大多都知道,心中想道:“主公这是打算把往日在横路时的施政措施再在乡亭来一遍么?”
出了乡舍院门,孙信因有收马之责,没有同去,告罪离开,接着买马去了。
周澈、黄忠、黄盖、姜枫、郭强,纷纷翻身上马,出发前去慰问乡亭里的孤寡人家。——周澈手头本来只有一匹马,借孙信此次收马的机会,选了几匹好马,没有给许阳,而是自家留下了。
乡亭的百姓和横路亭的百姓一样,有富足的,有贫困的富者如许家,一如横路的文博家,自有庄园,广占良田,养有宾客、徒附,出行车马冠盖、豪奴拥护,居家奴婢随侍、锦衣玉食。穷苦者则家徒四壁,无有长物,没有立锥之地,****奔波劳苦,犹不能得一餐之饱,一衣之暖。以比例而言,像许家这样的豪强,乡亭仅其一户,家资数万、勉强够衣食的约占一二,剩下的全都是贫苦之家。
贫苦之家又分两类。一类是虽然贫苦,但家有壮丁,或者边种田、边打零工,或者干脆就去给豪强做徒附,好歹能刨些食来,一天一顿饭也好,两天一顿饭也好,不致饿死。一类是家中没有丁壮,只有老弱孤寡,已处在饿死的边缘,幸有族人帮衬,方才苟活至今。
这前一类太多了,周澈暂时是无力相助的。他要想显示仁德,目前只能尽力帮一帮后者。用了大半天的时间,他带着诸人,把乡亭诸里悉数跑过一遍,凡是属于后者的贫家,无一漏过。
每到一户,他必先致以新年慰问,随后在贫家孤寡感动的泪水中,留下百钱和些许米、肉,诚恳地说道:“我今为乡长,不能使黔首富足,我之罪也。本该年前就来慰问你们的,只因为季氏大案,推迟到了今日。以后你们若有难处,可来乡舍找我”。临走时,又严词厉色,命令里长务必要将本里的贫家照顾好,如果出了差错,“季氏便是尔等榜样”!
一天跑下来,用出去了七八千多钱,收获来了百姓们的感恩戴德。直到暮色深重,诸人才返回乡舍。
(本章完)
第144章 施政当仁()
在萧瑟寒冷的风中,周澈扶着后院中的大树,看孙信在冥暗的暮色下把坐骑一匹匹地牵入马厩中,又看了看在厨房中忙碌的戚绣绣,叹了口气,说道:“相比那些孤寡贫家,你我享福过甚啊!汉升、公覆,我对那些贫家说:愧为本乡乡长,不能使黔首富足。这句话,是我的心里话。”
这句话的确是周澈的心里话。他来任职亭部、担任乡长,目的是为了保全性命,但在任职的过程中,又却因耳闻目睹,对乡间的贫穷百姓产生了深深的同情怜悯。他恐惧黄巾起义,可同时却又同情那些穷苦的太平道信徒。——他今天巡视的那些贫家中有好些都是信奉太平道的。
人就是这么奇怪。
为了拉拢姜枫,他可以枉法,但因为愧疚,他又可以主动出手,把骚扰老胡妻女的武柏缉捕入狱。为了立威,他可以诛灭季氏,但出于同情,他又怜悯将要搅乱天下的太平道信众。
黄盖、姜枫出身贫寒,比周澈更了解贫家的不易,世道就是这样,犹如后世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们早就见惯不怪,习以为常。
姜枫一贯是沉默寡言的。黄盖也没有接周澈的话,而是黄忠皱着眉头说道:“皓粼,你今天巡遍乡亭,访问孤寡,言辞恳切,馈赠钱肉,明日必有美誉流出。等过些日子,乡民肯定就不会再视你为‘酷吏’了。可是,你今天对乡民虽善,对诸里的里长却未免太过苛责。”
一个好的长官,不但要善待百姓,也要厚待下吏。要想得到治下的称颂,这两者缺一不可。周澈解释说道:“今天我疾言厉色地训斥里长,是为了表现我的爱民之心,不得已为之。”
“可你这样做,虽能得到百姓的敬爱,难免却会被里长们埋怨,甚至乡吏们也会不满。皓粼,你今为乡长,乡吏、里长是你的爪牙,日后治民理事,无论征发徭役、收取赋税,没有一个能离得开他们的。若是他们心怀怨望,恐怕会致使政令难行,不利行事。”
里长、乡吏同为乡中小吏。眼见里长们受到严苛的对待,乡吏们说不定就会有兔死狐悲之感,一旦如此,纵然周澈有诛灭季氏之威,他们仍然有可能会消极办事。要是到了这个地步,周澈这个乡长也可以说就做到头了。他点了点头,笑道:“我心中有数,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周澈神秘的一笑,说道:“你很快就能知道了。”
……
接下来几天,周澈巡视了乡中。第三天下午,在嵩亭,刚从一个里中出来,准备往下一个里去的时候,有一人从里门外的田边窜出,拦马告状。
周澈为表示谦虚,出入里门的时候都没有骑马,正牵马徐行,被吓了一跳。随从在侧的姜枫丢下缰绳,拔刀出鞘,箭步跃上,护在周澈身前,嗔目喝道:“什么人?如此胆大,冲撞马前!”姜枫声音原本低沉,这会儿大喝怒斥,如重锤击鼓,加上横刀在胸,杀气腾腾。
那人骇然,被惊退了几步,腿脚发软,顺势拜倒在地,口中说道:“小人不敢冲撞周君,是为告状而来。”
乡长有听讼之职,有乡民告状,周澈不能不理。他示意姜枫退后,问送他出来的里长、里长老等人:“这是你们里中的住民么?”
里长、里长老不认识这人,皆道:“不是。”
那人说道:“小人是雀阳亭人氏。”
“噢?雀阳亭的?……,你要告谁?”
“小人要告雀阳亭新任亭长。”
雀阳亭就是季氏家住之亭,因为受季氏一案的牵连,上一任亭长被陈松办了一个“见知故纵罪”,如今待罪狱中,等着被处死。上头换了一个新亭长来。
见知故纵罪……“见知人犯法不举告为故纵”。凡是官吏知道有人犯法却不及时举报的,或者对应判刑的罪犯却不判刑的,都是渎职,是“见知故纵”,与罪犯同罪。
周澈问道:“你要状告你们的亭长?他怎么了?”
“昨天,小人拿了几斤米肉给他,他接受了。”
汉承秦制,对官吏的管理是很严格的,便是接受几斤米肉也不行,如果情况属实,那么轻则罚钱,重则免职,乃至入狱。
站在周澈身后的本里里长、里长老面面相觑,皆想道:“周君先灭季氏,一日之内,引领甲士,尽诛其宾客,格杀数十人,复捕四五百人,使亭部为之一空,继又向郡中报杀两百多人;今巡视乡部,又斥责吾辈,威吓我们说,要是不能把里中的贫家照顾好,季氏就是吾等的榜样。他实在是一个非常严厉苛刻的人!……,这个受贿的亭长怕是要倒霉了。”偷觑周澈面色,见他面露笑容,不由心头一跳,想道,“他为何发笑?是因为又可以大开杀戒的缘故么?”想到此处,不寒而栗,匆忙收回目光,垂手低头,恭谨而立。
周澈发笑,当然不是因为“又可以大开杀戒”,而是为了表示自己的亲切。他不知道里长、里长老的误解,自以为亲切的环顾周近,见有越来越多的里民闻讯跑来围观,当下温声问道:“你拿给亭长的米肉,是亭长主动向你索取的?还是你有事求他?”
“都不是。”
“那是什么?”
“是小人见他初来,为与他结好,所以馈赠。”
“既然你是为了与他结好所以馈赠,那么又为何将他状告?”
“小人之所以想与他结好,是因为小人畏惧他,所以才送米肉给他。他毫无推辞地接受了,使小人更加害怕,所以小人来告他。”
里长和里长老心道:“这亭长真是可怜,治下有此等刁民,主动馈赠米肉,待其接受后,又反来状告!这真是无妄之灾。”有心替那亭长求情,又畏惧周澈的怒火,不敢出声。
围观的里民也不赞同这告状之人的行为,窃窃私语:“又不是那亭长主动索求,而是你主动馈赠的。馈赠完了之后,又怎么能反来状告呢?”
周澈哈哈笑道,拿马鞭指了指这人,笑道:“你这个人,真是无理之至!哪里有主动馈赠后,又反来告状的呢?”
那人说道:“小人若非畏吏,也不会送他米肉。他不该不加推辞地就接受,这反而让小人更加的惧怕了啊!”
周澈连连摇头,说道:“孙卿说:‘人最为天下贵’。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人有气、有生,有知、有义,因为人讲求仁爱,知相敬事。互相馈赠礼物本就是礼的一种,是仁爱和相敬事的表现。乡里父老间,逢年过节时,不也常常互遗礼物么?吏和民之间也是一样,这是人情啊。为吏者当然不能乘威力强求,可你送他米肉是为了与他结好,他为何不能接受呢?如果不接受,岂不是不知礼节、没有人情了么?”
孙卿……荀子。汉代为避讳汉宣帝刘询,在文字及用语上改“荀”为“孙”。
那人问道:“假如是这样的话,律法为何禁止?”
“律设理法,礼顺人情。今我用礼来教你,你必没有怨恨;若我以律法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