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诉过了。
日头渐渐偏西,计议定夺下来,苏展也在下午时分拜辞回去做准备,公孙止负着双手站在窗棂前,望着视野尽头,从屋檐下离去的身影,对李儒只说了一句话:“若事不成,就把他推去吧。”
又过去数天之后,上谷郡对于袁绍败亡兴奋、喜悦渐渐平息下来,此时上谷郡本就是北地最大的贸易之所,南来北往的谈资本就多,不久便转去了其他方向。另一方面,城中酒肆、城外贸易区域人流繁杂,信息交叉传播尤为敏感。
月底这天,小幅度调整牛羊交易的税额,至于上调还是下降,对于商人来讲是最为关心的问题,不少人拥进了官衙,或找相熟的官吏打探消息,北地商人组建的商行此时也请出领头前去交涉、攀关系探听一番,邴原自然不会说的太多,顶多透露一点这条消息是真的口风,至于其他的一概不谈。
在得不到详细情报的煎熬下,时间进入十月份,秋天最炎热的几天灼烤着所有人的时候,有消息从一名豪绅口中说出另外一个惊人消息,十月初九这天,居庸关那边,冀州甄家、王家联合几支商队,运送三十辆大车发往这边。
“据说车辕碾过的痕迹,很深……”
因为牲口贸易调整的事悬而未决,此时城中滞留观望的商人都聚集在酒肆中,互相交换自己的情报,此时有人将最近的传闻说出来,引得许多人目光看过来,有声音附和:“那位兄长说不错,如此深的车痕,只能是粮食。”
“万一是石头呢?”
一众人大笑起来,之前说话的人拍响桌面,叫道:“敢在上谷郡糊弄都督,怕是一家子人都活够了,何况打着甄家的名号,应该假不了。”
“你们说,会不会和最近税钱的事有关?”有人想了片刻,“若是税钱下调,又有大量粮食进来,你们说咱们这位都督怕是要囤粮了?”
“如此规模,要打仗?”
“幽、并还未拿下……。”
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之中,城中各处酒肆其实大多都有这样的说法,甚至已经隐隐形成主流的认同,下调牲口交易的税务,等于粮食比往日互换的更多,只有这种情况下才可能出现囤粮的现象。
临近,十月十七,装满粮食的车队出现在了沮阳城外,一切猜测终于落地了。
第五百二十章 钩()
十月底,并州,祁县。
快马在一座堂皇大气的门院停下,将怀中一张素帛递交上去,府中管事看了一眼,连忙朝院中飞奔,书房中一名年约三十余岁男子,一身青袍,下颔一缕长须,正挥墨练字,神态颇有威仪。
“。…。主家,这可是好事啊。”管事将消息呈放到案桌上,轻声开口说道。
那边,挥墨的笔停下,名叫王晨的男子看他一眼,伸手将素帛拿起扫了几眼,随后负在身后走出案后。
“公孙止竟贱牛羊,大量收粮,他缺粮缺到这种程度了?我倒是不信,要知道牛筋、牛皮乃是军中重物,如此轻贱卖出,只为粮食,光是这点就让人有些想不通畅。”
祁县归属太原郡,王家在本地乃至并州都是有名大族,这名王晨其叔父便是司徒王允,王允死后,家眷遭到郭汜、李二人屠杀,只有他与兄弟王凌侥幸逃了出来,跑回太原祁县,重拾家业这几年又有了繁荣的迹象,弟弟王凌被举孝廉,任发干长。
“主家,消息中说公孙止可能要打仗了,所以大量囤积粮草,为明年攻取幽、并二州做准备,这头狼一直热衷战事,不可能会放过袁冀州败亡后,留下的肥肉……主家,容下人多一句嘴,吃饭比什么都重要。”
这名管事五十来岁,微微有些驼背,他在王家做事已经好十几个年头了,自然是希望长久做下去。那边,负手走动的身形颔首点头,王晨向来器重身边这位老人,能在几年间置下家当,除了王家名气外,手段也是拿捏到好处。
“吃饭确实比什么都重要,要是饿死人,那公孙止岂能还猖獗下去……”王晨仰起下巴,望着案桌上的灯火,双眸里却是有些动容,“……一千五百石,甄家也是大手笔……往年听说甄家与公孙止有些苟且之事,白狼刚放出风声,对方就推着粮食入关,想来应该是提前打了招呼的,一嘴吃下去当真吃个饱了。”
“主家,岂止这一点,还有其余冀州大户与甄家一起运粮,满车粮进去,空车出来接连三日都是如此,这可是众目睽睽盯着的,这消息该是假不了,上谷郡好几个大族也开始出粮换购牛筋、兽皮,将来往中原一倒腾,那就是满谷如山的回报。”
听到这里,那王晨点了点头,倒是同意他的话,只是仍有些犹豫:“难道公孙止真的要准备对并、幽两州动手了?”
“主家哟…。”那位老管事又拱了拱手,言语着急:“这不能犹豫不定,那公孙止收粮肯定有限度,我并州离上谷郡也不算太远,如此大好机会岂能错过,不管他打不打,只要他收,我拿来牛筋、兽皮就是大赚的,再不济也能赚一个添头。”
王晨看了看他,皱着眉拂袖,喝斥:“你所说,我又岂会不知这其中利润,只是我顾忌的是王家暗中经商被人知晓,有辱叔父清誉…。。而且家中才有起色,哪能拿出太多粮食与人相比,少了赚的就少,多了拿不出。”
那管事也在细思,随后说道:“不如凑,找太原郭家、温家,一人出一点,就算赚的太少,主家这边也没有太大风险。到时过孟县到卤城,穿过飞狐道…。。”他手中比划,在空气里划出一道看不见的图形,“。……抵达代县,再走涿鹿就入上谷郡,这样比拥挤的太行山道更节省许多时辰。”
“倒是两全之策。”
窃窃私语的商议之中,外面的天色阴沉似有雨落下云层,北地贱卖牛筋、兽皮换粮的消息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不仅只是并州几家大族收到消息,冀、幽两州如博陵、青河的崔氏、范阳卢氏、平原华氏也在同一时刻收到情报,对于这样的事情里,而事实上,出粮的举动并没有多少进展,更多的只是观望,或并不感兴趣。
“我卢家门风严谨,商人逐利之事岂会参与进去,尔等想要谋利,自去便是。”自卢植去世后,范阳卢家几乎保持闭门的态度,对眼下有豪绅、支族过来,大抵是用这样的话语回绝,怕污了卢植名节。
而博陵、青河那边,两支崔氏,一名男子正在细细揣摩消息的用意,他叫崔琰相貌颇为俊秀儒雅,早前在袁绍麾下担任骑都尉,原本就对袁绍并不看好,如今败亡,索性辞了差事闭门谢客,冀州袁尚派人多次来请都被他回拒,而对于不止一处在传的消息,保持谨慎的态度,并不对利润轻易动摇。
然而不久之后,甄家第二批粮车从中山起程。
原本跟随大家族的豪强、乡绅就有些坐不住了,崔、卢两家并不以商贩为主业,何况家大业大,对于财帛并不是很动心,见两家并不带头,只得自己联合起来,凑出一定数量粮食,各家再出一名管事,数名侍卫组成了北上的商队,沿途再收一批粮食,十五家,六个商队,近五千石粮,几乎是他们所有人一半的身家,更有些小门小户,将全部家当都搭了进去,甚至还借了部分,行险一搏。
************
同一时刻,许都,淅沥小雨落在城头上,冲刷往日的干燥。一辆马车在院落门前停下,撑着纸伞的身形下来,敲了几下门环,大门吱嘎一声裂开缝隙,一颗小脑袋探出来看了看,连忙又缩了回去。
不久,名叫贾诩的中年文士在雨中信步而出,与撑伞的青年一起上了马车,在车后面的,还有数十名挎刀行走的护卫。
郭嘉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倒了酒给对方递过去,偏头看向车帘外跑过去的街景:“北地的消息,与消息上基本一样,眼下还没有太多的讯息过来,公孙止突然大肆囤粮,贱卖牛筋、兽皮,表面上嘉总觉得事出另有因,但他要拿幽州、并州应该不假,缺粮也不是假的。”
他的声音不高,看似自言自语,其实在与对面的贾诩说起这件事。
身形、样貌消瘦的文士面无表情的小啄一口酒,同样望向车外的雨中街景,“北地一向贫瘠,从往年买卖的数额上看,粮食一直占多,公孙止想要及时拿下幽州和并州两地,军粮自然是必不可少的,有此举也属正常…。不过贱卖牛羊筋骨,奉孝觉得他会有那般愚蠢?他这是想要借此机会太高价码,顺势摆脱主公粮食的扼制……此事,诩觉得不妨也占占这便宜,用些旧粮掺新粮,或者用一些夹竹桃煮沸与粮食混搅晾干,一起贩去如何?若作为军粮,士兵食用,上吐下泻都是轻的……”
最后那句轻飘飘从口中说出,背光的角落里,他嘴角勾勒一抹阴冷的笑容,转头看着对面的青年。
第五百二十一章 阴雨()
淅淅沥沥的秋雨给这炎热的天气降下了些许温度,单薄衣裳的行人并未因为雨势归家,站在檐下躲雨纳凉,小商小贩搬着吃饭的家当匆忙的挪进附近的屋檐,狼狈的模样引来行人的大笑,视线里一辆马车从丝丝雨线穿行过去。
在相府门口悄然停了下来。
这条街道过往的人并不多,纵然有行人远远看到相府的门匾也会拉开一段距离绕开。不多,马车上两道文士打扮的身影先后下了车撵,年长一些的贾诩伸了伸手,示意对方先下,神态上对眼前的青年颇为客气。
郭嘉也不客气,下了车撵邀他并肩同行,一言一语小声交流着,上了石阶,里面有人过来将他俩迎接进去,跨过门槛后,青年让领路的仆人自行离开,对于府中路径、建筑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而此时,前院右侧的书房里,一身黑色常服的曹操正与曹纯、夏侯惇等将商议军中事务,飘去外面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提到了汝南龚都、刘备…等名字,独目夏侯看着桌上铺开的地图,一巴掌拍在写有名字的城池上,“那就按大兄的办,这大耳贼吃我家、住我家的,还给他官坐,比我都大……竟是不知恩惠为何物,大兄这次真看走眼了!”
“大兄,以纯之见,这次抓到,直接杀了,不要多给他辩解的机会!”曹纯皮肤粗糙稍黑,肌肉虬结,身形壮硕与旁边的夏侯惇不逞多让,早已不见当初那翩翩黄门郎的模样,只是看人的目光,更显锐利。
“这件事你们先下去安排,战马尚有余,但要省着用,最近北面有些紧张。”曹操紧抿双唇看着案几上的青铜灯柱,不自觉的眯起眼睛,“……事情就这样吧,下去好生操练新卒,明年开春,拿青、冀两州,一路牵制汝南刘备。”
“是!”俩人拱了拱手,曹纯走出几步又回转开口:“大兄,好生休息一段时间,北面的事,还未到那一步。”
曹操点点头,还是朝他笑了笑,挥手:“为兄知晓了,且去。”
走出房间,曹纯将门扇阖上,看了眼等候的夏侯惇,摇了摇头:“。…。这事不好办,我也不好开口。”旁边的独目身形望着雨帘也是叹了口气,一拳砸在掌心:“白狼还是挺对我胃口,可惜要打仗了。”说着,俩人踏下石阶,快出前院时,倒是与撑伞进来的郭嘉、贾诩打了一个照面,互相拱了拱手也并未多交谈,交错离开,推开书房的门扇,温热的气息驱走了一丝湿冷的温度。
坐在案后的曹操捧着一卷竹简,随意的朝他们招了招:“来了啊,喝酒自己斟。”
“主公。”
“主公。”
进来的俩人脱去湿漉的步履,在中间行拱手行礼,贾诩小心的走去右侧席位跪坐,而郭嘉笑着去小鼎舀了酒水,“主公好清闲,这样的雨天温酒览书,真让嘉羡慕。”
曹操抬起目光,将竹简一丢:“有酒水喝,还堵不上你嘴。”语气里并未蕴含怒气。
那边青年端着酒水回到席位坐下,三人这才开口谈起了正事,虽然说起来冀、青是首要的事,但作为一方诸侯,曹操与麾下一众智囊已经将目光看向未来几年可能要做的事上,北面的那头白狼,就是首当其冲需要部署的问题。
“。…。北面目前还没有更多的消息过来,快马应该在路上了。”
“兖、豫的世家大族有什么反应?”
“关中离北地太远,纵然有心也不会去的,怕走到半途就到冬季,得不偿失,并州、幽州两个地方应该会有人运粮过去,毕竟这样的事,嘉也心动的。”
“公孙此举,别说你,我有何不心动!”曹操笑着说了一句,这才将目光看向右侧的文士,“文和白狼这样举动怎么看?”
贾诩捏着爵,端详了一阵,目光平静:“在商说商言,换做诩是公孙止,岂会做这种折本的买卖,之前我还与奉孝说旧粮掺新粮,施点毒计,不过一句戏言,若是北面此举乃是阴谋,不是授人以柄?”
曹操皱起眉头:“文和之言,这种事我曹操就不去沾了?”
“不沾,商人逐利如野兽闻血腥而动,何况公孙止明里暗里都是为幽、并两州做准备。”端坐的中年文士,手指轻点桌面,“……不得不让那些豪绅、商贩上当,若是再大一点,也有可能引主公分利,吃空运去北地的粮草。”
“你说的与文若说的虽有出处,但也相差不多。他说公孙止以骑兵、弓弦起家,如何会轻贱牛羊,囤粮是真,买卖是假……”
知道是计,曹操自然已经打消了占占便宜的打算,如今已经秋收,手中不缺粮,只缺武库里兵器储备,弓箭易耗,又是战场不可或缺,往年都是与北面做买卖由商人出面换购许多,自官渡一战折损了部分,想要补充总不能杀官府、或世家大族手中的耕牛吧?
“。…这倒是让人眼馋啊。”曹操微微回头看了一眼屋中挂着的地图。
之后紧锣密鼓的谈论中,在相府外面,相隔两条街道某家酒肆,有件事在许多人视线之内,悄然形成。
天色阴沉,偶尔有雨点打进窗框,这样的雨天里,有人趴在二楼窗口望着下方躲雨的行人,后方楼梯间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