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今儿个如此客气了,呵呵。不过,额娘这‘坐阵’可一点不假,看谁现在在这件事情上敢欺负我们娘两个。我连富绶的额娘、我的亲堂妹的面子都不给,不就是要让他们那些个宗室王爷贝勒的,知道现如今,咱们孤儿寡母是任凭谁也不能看低了的!”皇太后也是来了兴致,首先自我表扬一番。
“是,全凭额娘照佛呢!”福临放下手中碗筷,恭敬回道。
“坐阵有我,可这鼎力相助的事情,额娘可没做。帮你做的人呀,就是岳乐了,哦,还有皇帝这个天降祥瑞的小皇子。哎呀,呵呵,千年不遇的天眷,竟然落到了我们爱新觉罗家了,皇帝,你说这不正是天命所归吗?!”皇太后说到高兴处,似乎亲情大发,从苏麻喇的膝盖上就要把弘毅搂过来,准备亲近一番。
“皇玛玛,孙儿现在是宗室总理呢,孙儿自己过来,不要玛玛抱了呢……”弘毅故意一脸的严肃,做着左躲右闪的佯动,逗得皇太后和皇帝都开怀大笑起来。
“好好好,我的总理大臣,不抱不抱!省得在那些个下人面前失了我们小大人的脸面了,是不是呀?哈哈哈哈哈……”皇太后嘴上说着,手可没闲着,一把捏住了弘毅小号装鼻头,轻轻揪了揪。
“苏呜~麻呜~姑呜~姑呜,救我……”弘毅只好配合着演下去,尽管自己早已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却分外感受到祖孙三代同堂的其乐融融。只可惜少了……少了女主人。
皇太后和皇帝笑够了,慢慢恢复了皇家应有的威仪,慈宁宫,就再一次从“家”,变回了“宫”。
“玄烨,那案犯孙狗子,你真的不想严惩?”既然是在皇太后这儿,福临实在不想和儿子谈论太过具体的朝政,于是找了一个自己感兴趣,却和朝局无干的话题来展开。
“皇阿玛,玄烨真的不能严惩于他!”玄烨肚子小,早就吃饱了,听闻皇帝发问,顺势放下碗筷,认真作答。
“不能?而不是不想?”福临听出了一字之差。皇太后则是继续一口一口呷着参汤,只是聆听。
“正是。恶奴欺人,弘毅真想严惩他。可是却万万不能。”
“为何?孙儿细细说说。”皇太后抢先问道,以防好戏半路打住。
“皇玛玛、皇阿玛,不能,是因为皇阿玛钦定的大清律例中有明文,玄烨之伤,实属轻微之损而已,不足严惩案犯至死。”
“可你是宗室,是大清皇帝、朕的皇子。”福临接着说。
“正因为玄烨是大清皇子,才更应该如此。皇家威仪,在威在仪,其威有度,其仪有制。无度之威,乃是恐吓,无制之仪,乃是奢靡。一旦恐吓、奢靡成了皇家常例,那些社稷倾覆、国破家亡的皇家宗亲,在历朝历代还少吗?”弘毅说了大实话,而且毫无避讳。这种场合下,实在是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一旁的苏麻喇本要给皇太后递上漱口的茗茶,听闻此言,双手轻微一颤,却是被皇太后和弘毅都看在眼里。弘毅抬头望去,正瞧见苏麻喇给自己暗暗努嘴,意思是及时打住!
“可那刁奴殴伤朕挚爱的皇子,不杀不足以扬皇威!”福临早就听闻了岳乐的禀报,却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为了儿子的委屈,更为了老子的面子!
“假使他重伤于我,可以重刑伺候!一旦我命丧他手,皇阿玛千刀万剐了他也是应该,因为,这都是您钦定律例中明确规制的。但是,玄烨现在只是轻伤,就万万不可废了法度而屈从脸面了。”弘毅使劲往福临心里去说,也悄悄观察到旁边的皇太后正在微微点头。
“再说了,假如玄烨宣泄私愤,那么此例一开,今后但凡有宗室涉案,必定变本加厉,长此以往,那些王公大臣必然群起效尤,接下来,有钱两的、有人脉的,是不是也会尽走那些个旁门左道?到那时,钦定大清律岂不成了废纸一张,就连小小庶民也会嗤之以鼻,犯事坐科之后,不是寄希望于堂官依律公审,而是投机于蝇营狗苟,那时候皇家的威仪,岂不是一落千丈?皇家的脸面,还不是微如蝼蚁?”
“好,说得好!”布木布泰禁不住高声赞叹一句,笑着和苏麻喇点了点头,说道:“苏麻,你看我的孙儿,哪里像两岁的幼童,如此明了事理,胸怀社稷,全是皇帝调教有方呀!”
“皇太后说的可真是在理儿呢!主子操劳国事之余,总是给小爷言传身教,又是委以重任的,再加上皇太后天长日久的谆谆教导,这几日让小爷出去这么一历练呀,奴婢都觉着小爷长大了不少,本领也是与日俱增。其实皇太后您不说,您这心里可是比谁都清楚的很,主子这些道理还能不明白?这是明摆着要考校我的小爷,于大是大非面前,国是、私怨孰轻孰重。看来小爷这次是成了的,各项道理都白扯的清楚明白呢!您说是吧?”苏麻喇终于等到了开口的机会,忙不迭给福临戴高帽子,恨不得直接给皇上架到妙应寺的白塔'1'顶上去!
皇太后听言,先是望了面前的儿子一眼,这才转向弘毅笑着接着说道:“苏麻说得一点不差。玄烨果然聪慧过人,其中大理,你皇阿玛不过是在考校与你,结果全被你一一说中!说得好!不愧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好儿郎,不愧是你皇阿玛的好皇子!”
“哈哈,玄烨聪明懂事,心怀社稷,朕心……朕心甚慰!”福临赶紧借坡下驴,在苏麻喇的提醒和皇太后母亲的庇佑下,迅速摆正了“父与皇”的位置。
“那皇阿玛,这孙狗子可否就依了尚方院的判词,让他徒留北疆?”弘毅急忙追问。
“这……”福临还是有些犹豫。
“皇帝,玄烨用心良苦,为了你的皇威不惜损伤自己的身体,你就依他之言,如何?”皇太后下了懿旨。
“儿臣谨遵皇太后懿旨!”福临还是不由自主的有一些不耐,自己的老娘说是不干朝政,最后还是软硬兼施了。
“儿臣谢皇阿玛圣恩!”弘毅知道,此时此刻还是不要当面谢奶奶皇太后为妙。
“你们父慈子孝,太宗皇帝在天有灵,也会欣然的。”皇太后高就高在,总是能占据道德制高点!
“儿臣不敢忘皇考遗训,定然殚精竭虑、鼎革大清!”福临闻听老爹都出面了,急忙站起身来,正衣帽,甩蹄袖,面北而跪,遥拜太宗之昭陵'2'。
当皇帝好累呀,一句话也可以让你又拜又叩!皇子也不好当,还要陪跪!弘毅暗暗心叹,也按照惯例跟着皇帝跪拜一番。
“好了好了,我真是老了,就容不得动情。来来来,你们爷俩,快起来,咱们继续吃饭。”老谋深算的皇太后,就这么把微妙的“后~宫干政”抹得来去无影了。
'1'妙应寺(俗称白塔寺)白塔通高50。9米,有清一代为北京城内单体最高建筑(不算海拔高度)。其实,北海白塔始建于清顺治八年(1651年),是在原广寒殿旧址的基础上修建起来的,现存塔体通高35。9米。太和殿为北京城内最高的皇家建筑,连基座一共是35。05m。比这个高度高的只有白塔了。白塔代表的是神权,因为神权高于皇权,所以白塔可以比太和殿高。
'2'清昭陵是清朝第二代开国君主太宗皇太极以及孝端文皇后博尔济吉特氏的陵墓,占地面积16万平方米,是清初“关外三陵”中规模最大、气势最宏伟的一座,位于沈阳(盛京)古城北约十华里,因此也称“北陵”,是清代皇家陵寝和现代园林合一的游览胜地。昭陵始建于清崇德八年(1643年),至顺治八年(1651年)基本建成,后历经多次改建和增修。
第八十二章——宗室怎总理()
一拜三叩'1'之后,福临和弘毅这才分别在吴良辅和梁功的搀扶下,从地上爬了起来。
“玄烨啊,我的总理大臣,你准备怎么个鼎助你的皇阿玛,治理这下五旗的事务呢?”看福临重新落座,皇太后把话锋转向了老老实实坐回来的弘毅。
“这……孙儿还没有聆听圣训呢。”弘毅急忙搪塞,而且不用“皇阿玛教诲”这种家常话,而是用了“圣训”一词,意思就是告诉布木布泰:老人家,这是“国是”!也提醒福临:你娘又要“干政”了!但还留有一个余地,以免皇太后反感。那就是“圣训”一词,首先是用在皇帝身上的,但是,皇太后也是可以用的,甚至连“朕”这个词,也不仅仅是皇帝专用,在《清实录》中,历朝历代的皇太后做“圣训”时,记载在文字上,也是“朕如何如何”。
“玄烨聪颖,正好当着皇太后的面说说你的打算。”福临有些无奈,又不能直接制止,只有顺势而为了。
“儿臣遵旨!”弘毅见事已至此,也就只能将计就计。
“玄烨以为,下五旗之事,头绪虽然繁杂,却早已政出有门,旗务有各昂邦章京分辖,军务有兵部统筹,旗民有户部、礼部管理,在旗宗室自有宗人府专掌总揽,儿臣这个下‘五旗宗室总理’,只是居中斡旋,下情上达,上谕下传,除此之外,不敢僭越。”弘毅以退为进。
“呵呵,若真如此,也就不必让你这个‘皇子’为之了。随便找个近支宗室不就成了。不过我以为,你皇阿玛有此安排,自然是有所深意!”布木布泰看出要是这么说下去,自己还是被蒙在鼓里,于是抢在皇帝之前评价。
“皇额娘说的正是。玄烨不必顾忌,朕让你做这个总理大臣,就是要你放开手脚,历练历练。”福临也紧接着表态。
“那……玄烨就说了?皇玛玛,皇阿玛?”弘毅故意俏皮一下,故伎重演,顺势爬上了皇太后的膝盖,全然“忘了”刚才自己还以大臣自居、注重仪表风度的事情一般。
“呵呵,叫你说就大胆说,你说错了,还有皇玛玛给你撑腰,你皇阿玛不会拿你怎样哈!”皇太后布木布泰时下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小人精故意卖萌,于是立即将自己和小孙子的距离拉近。
“嗯!玄烨以为,下五旗若要安稳,关键在宗室,要害在包衣。”弘毅准备和盘托出了。
“又作何解?”皇帝来了兴趣。
“宗室在旗,原本是为了布控八旗,此制仍需稳固。但,儿臣之忧,在于数十年、数百年之后。”弘毅引出正题,却发现两位听众不明所以,于是接着白活。
“大清入关之时,皇室、宗室不过数百人,十年以降,我朝此数目虽有增长,也不过千。今日两室贵胄尤显尊贵,倒也在朝堂之内摆布得开。可皇阿玛励精图治,大清日益鼎盛,兵民人口逐年增加之事也是势在必得。既如此,宗室人丁自然会与日俱增,玄烨担心的是,百十年后,宗室人数就不是单单以千计了,数万也有可能。”
“皇族宗室兴旺发达,岂不是好事?”皇太后奇怪的问道。福临却是低头不语,弘毅亦不言语。
“皇额娘,玄烨的意思是说,到那时,恐怕朝中职位即使全给了宗亲,也还是不够用。”福临最终还是喃喃自语一般,低声说道。
“啊?还怕他们闹事不成?”皇太后展现出政治女强人的刚性,瞬间燃烧起自己的小宇宙一般,战斗指数就要爆表。
“那倒不至于,如今朝局,满汉两班,也可以互相牵制,现在不成问题。长此以往,即使百年之后,朝局也不会让宗亲裹挟。”弘毅赶紧接话,也看到皇帝眼中的那份欣赏之情。呵呵,皇太后重用宗亲,多少有一些排斥汉臣,皇帝再生爹一直耿耿于怀呢!
“不过,玄烨担心的还不仅如此,还有一条。百十年后,无官职的宗亲会越来越多,祖宗之法又令宗室不得耕种从商,旗人专修弓马,所以他们只能用库银来体恤。那时候,游手好闲的宗室就会越来越多,惹出麻烦的人也不会少了……”弘毅稍作停顿,组织下面的词汇。
“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呢?我朝定制至严,加以旗人守土之责极重,平日毫无闲游之暇,有职者终日当差坐班,苏拉(满洲su,汉语译为“闲散”、“闲散人等”,即无职人员)则终日习练步射和骑射,努力读书学习满语书文和口语。他们怎么会有时间去游手好闲、惹是生非呢?”皇太后满是疑惑。
“所以玄烨才明申大清律例?就是要以身作则,让后世的宗室闲人不可执杖明火、肆意而为?玄烨果然有大才!”皇上恍然大悟一般,抢在玄烨回答皇太后之前先插了话。
弘毅心底里暗自赞叹:怪不得后世史学界有种声音,说顺治其实是一位颇有作为的奠基性皇帝。如今看来,但就这闲散宗室一项,这清初改革派就比清初保守派考虑的长远!
“儿臣谢过皇阿玛褒奖!”弘毅坐在皇太后膝上表示由衷感谢,而后回过头来,认真对自己的皇玛玛说:
“皇玛玛,今日大清入关年份并不太多,关外习武尚武之风还在我八旗健儿心中。如今皇阿玛励精图治,施展治国安邦之雄才大略,不用多少年,海内一同,天下太平,国力日盛,民人富足。可再往后几十年上百年,八旗承平日久,难免懈怠,‘苏拉’们还会不会像今日一样勤习武艺国语?孙儿甚为担忧。”
“呵呵,玄烨过虑了,祖宗家法,皆有成例。这弓马骑射,满洲老话,都是我立国之本,任凭他千秋万代,也是不能更改的。我看呀,多少代以后,宗室也不敢忘了祖宗家训,荒废本领的!”皇太后志得意满,让她怀中的弘毅想起一个词——顽固不化。
“玄烨还是担忧百十年之后,宗室枝繁叶茂、人数众多之时,又恰逢国泰民安,就怕一众宗室生出许多富贵病来。”弘毅不得不换了一个说法。
“嗯,这倒是有可能。毕竟祖宗可没说日子好了,就不让那些小崽子还紧衣缩食的。”皇太后这才听着顺耳些。
“玄烨可有对策?”福临问得很实际。
“儿臣倒还有一处思量,就是要给他们想方设法给他们谋个出路。”弘毅先卖了个关子。
“出路?”皇太后有些不解。
“出路,就是不让他们富贵出毛病的法子。”
“什么法子?”福临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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