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仁慈的天主啊,您是否能够给这些苦难的人们一点提示呢?”用德语默默祷告的时候,汤若望习惯性的抬起自己早已花白的头颅,望向了已经高高挂起的那轮红日。
一阵耀眼的光芒直射而来,汤若望只记得眼前白茫茫一片,接着脑袋里“嗡”的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许是在昏暗的交谈里祷告的时间太久,也许是真的为这一对夫妻烦恼,初一望向明媚甚至有些炙热的秋日太阳,老神甫事前没有丝毫征召,就疲弱得转了个圈,倒在了一旁的潘尽孝怀中。
“神甫!神甫!您怎么了?”
潘尽孝低声呼唤着,一边抱着不省人事的汤若望,一边慌张的望着门外的院落。好在来通传小贝勒爷旨意的大内侍卫和那两位朝廷官员早就离开入宫去了。院门外的街道上,早就习惯进进出出的教徒的各色人等,也没有特别的留意这里。
潘尽孝连拉带扯得把老人家弄进了大厅。安置在最靠近门口的一条长椅上,又急急忙忙回身关了教堂的大门……
*
“神甫!神甫!”
已经端来一碗凉水的潘尽孝,呼唤多次也不见效果,只好满含一口凉水,猛地朝汤若望的脸上喷去。
“啊……”
汤若望受凉水一激,终于苏醒过来。
“神甫……”潘尽孝急切的呼唤着,观察洋老头的神智是否正在恢复。
“哦,尽孝……我怎么了?”汤若望努力适应着教堂内的昏暗,眯着眼睛却扭动着嘴巴,问道。
“神甫。您刚才晕过去了!”
“我是说。我脸上怎么了?”汤若望不太敢动,只能有些焦急的问道。
“哦,我看您一直昏迷,只好……只好在您的脸上喷了一口凉水……”潘尽孝听到这个十分合理的问题。终于放下心来。旋即又为自己的失礼感到抱歉起来。
“哦。我不是和你说过嘛,要掐人中穴,而不是喷冷水!尤其是从你的口中喷出!”汤若望终于有些懊恼的抬手抹了一把脸庞。并尝试着坐起身来。
一旁的潘尽孝急忙一手递上一条干毛巾,一手抵住汤若望的后背,帮助他坐在了祈祷长椅上。
“我知道了。不过我刚才已经掐了好一会儿了,您还是没醒。我一时着急,就……”潘尽孝有些委屈的辩解着。
“是吗?这次有多久?”汤若望明显有些吃惊,急忙问道。
“神甫不必着急,比上次略久一些……”潘尽孝却想安慰老人家。
“多久!”汤若望明显急了,用许久未曾有过的急促而严厉的口吻说道:“你要在圣母面前讲实话!若是放在二三十年前,我也许早就咒骂你了!说吧,我的孩子!”
这是实话,年轻时的汤若望,的确是有着一副坏脾气的。
“神甫,这次……这次足足有两刻钟!”潘尽孝只得说了实话。
“两刻钟?”汤若望明显是吃惊不小,愣在那里了。
“神甫!义父!我们还是找个大夫看一看吧,城里其他的教士不是也有懂医术的吗?”潘尽孝鼓足勇气,终于说出了好久以来的一个心愿。
“我的孩子!你不知道,我不能生病!若是被别人知道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我是福音的传播者,我自然受到天主和圣母的保佑,又如何会真的生病?刚才是许久不见阳光,一时恍惚而已!”汤若望回过神来,说的无比坚定。
“神甫……”
“我再说一遍!刚才我只不过奉天主之命,去了一趟天国而已。圣母于我,也有吩咐。至于进入天堂,我的时日尚久!”汤若望来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希望化解仆人的焦虑。
“可……”潘尽孝还要规劝一番。
“彼得!不要再说了!我们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天主是不会急着让我去天国侍奉他的!”
汤若望说着,就猛的站了起来,刚要绕过长长的祈祷椅会寝室更衣,脚下却没有跟上,差一点摔倒在地,急忙用手扶住了前排座椅的靠背,这才稳当下来。
“义父!”潘尽孝大惊失色,就要伸手搀扶。
“住手!我,自己来……”
汤若望用近乎呵斥的声调制止了自己这位忠心耿耿的仆人的打算,还是一步一步拖着左腿,离开了潘尽孝,朝自己的寝室挪去。
“唉……”潘尽孝无奈的叹了口气,默默走向圣像,虔诚的跪了下来。
“仁慈的圣母啊,请您保佑亚当神甫的健康与智慧吧。您的旨意要在中国传播开来,离不开他的勤奋与忠诚……如果需要,就请您拿走我的健康与快乐,送给您最最忠诚的仆人、亚当神父吧!为了他,彼得做什么都愿意……”
伴随着这颇具中国特色的许愿和祈祷,两行热泪早就滴落在圣像下的地砖上,激起些许尘埃……
其实,年事已高的汤若望,此时健康状况已经出现了问题。单纯像今日这般的晕厥,已经发生数次了,而且每次的时间都会越来越久,从一开始的几分钟,直到今天的半个小时!不仅如此,随着次数的增加,汤若望的左腿慢慢开始变得迟钝,有时候甚至跟不上全身的节奏!
但,此时的汤若望又怎么甘心去做一个病人?要知道,他能在大清有今日的地位和影响,一切全赖于当年的他,神奇的医治好了废后孟古青的病症!汤若望清初,当时这位十三岁小姑娘、即将成为皇后的蒙古少女,不过是得了一场急症感冒,只要清心寡欲、仔细照顾,很快就能痊愈。而聪明的教士,当时却不失时机的、神神秘秘的送出了自己贴身佩戴的十字架,并且故弄玄虚一番,要求前来求医的宫内侍女带回去,将此“圣物”贴身佩戴在病人的肌肤之上。
“此乃圣物,贴身佩戴,天主自然保佑他的子民平安无恙!”是的,当年汤若望就是这么说的,而且的确如愿以偿,“治好”了少女博尔济吉特氏的“重症”。如今轮到自己了,却如何能自破衣钵、让别人知道天主的忠实奴仆居然得不到上帝的庇佑、也病倒了?
不知道汤若望在寝室里是如何调理自己的,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早已是二品顶戴、穿着停当的大清钦天监监正,神采奕奕的出了门,丝毫不像有任何不适的样子。又过了两刻钟的光景,天主的仆人汤若望已经稳稳当当给小贝勒爷玄烨问安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年迈汤若望(二)()
“下官汤若望,琐事缠身,耽搁觐见,请贝勒爷赎罪!”
坐在圈椅里的汤若望,气淡神定,为自己的姗姗来迟道歉。
“老玛法言重了,是玄烨匆匆相请,竟然不顾老玛法昨夜辛劳,还请您赎罪才是呢!”
弘毅满脸关切,直接从炕上跳了下来,径直走到汤若望的膝前,十分亲昵得拉起洋老头的一只手。
“老臣无碍,小爷真是体贴!”汤若望受此关爱,十分受用,笑着双手捧住了小家伙白白胖胖的小肉手,也关心起这个孙儿辈的大请贝勒爷:
“小爷您可休息好了?”
“好着呢!”弘毅就这么站着,也不抽手,却突然说:
“季大人,趁着阳光明媚,你我陪着老玛法到院子里走走吧!”
说完,就不管不顾得猛一回身,拉着汤若望的老手就要走!果然,身后的汤若望明显有些吃力,身子在圈椅里晃了晃,这才迟钝得站起身来。
“贝勒爷,汤大人年事已高,虽然身体依旧健硕,昨夜却毕竟操劳非常,还是坐着说话吧!”
一旁的季开生似乎看出了些许端倪,知道今日的汤若望身子不是很清爽,急忙从中调和。
“哈哈,老夫无碍无碍,多谢季大人关爱!小爷,我们出去走走吧!”汤若望努力挪动着左腿,脸上却是分外的轻松自若。
“哦,季大人说的是。玄烨年幼无知,竟忘了老玛法操劳大半夜了。那我们还是坐着说话吧!”
说完,弘毅不由分说,又转过身来使劲要将已经起身的汤若望按回到圈椅之内。这一次,弘毅分明观察到了汤若望的迟疑和迟钝,以及眉宇之间的一丝痛楚……
“老臣谢过小爷关爱!”
艰难落座的汤若望,还是若无其事的应对。此时,他只有一个念想——不能让任何人看出自己老了,生病了……包括天主的使者、小玄烨!
“老玛法,您平日可吃‘牛排’?”
弘毅一边回身爬到炕上。一边突兀用汉话问道。
“牛排?”汤若望没反应过来。这句汉语每一个词他都懂,但组合在一起还是第一次听说。
“哦,就是rieak。”弘毅不做解释,干脆用了一句德语。也不管汤若望的惊诧和季开生的无语。接着说道:“我说的可不是sitzel。不是咱们满洲的‘乌尔艮’!”
这一句话,彻底将通宵母语德语和官话满语的汤若望征服了!
所谓“sitzel”,小爷玄烨分明知道这在德语里是“煎猪肉”的意思。而满语“乌尔艮”,即ulgiyan【读作wu…er…gian】,也是“猪”的意思。【至于后人熟知的“阿其那”和“塞思黑”被赋予“狗”和“猪”的意思,其实是一种以讹传讹的误解。此处可参见本文《附则》之34:《阿其那和塞思黑究竟什么意思》】
这两年时间里小贝勒爷的种种神奇一股脑就涌上了汤若望的心头。是的,这不是女巫所具有的“异端”,而的的确确是“神奇”!
要知道,即使把全大清所有几十位教士集合在一块儿,也没有几位是他的德国老乡,故而平日里亚当神甫极少有机会说出只字片语的母语。即便是在心中自言自语,也是很少能够想到适才小玄烨所说的这两个德语单词的!
也就是说,在现如今的大清,没有几个人是懂德语的!更别说知道这“牛排”和“煎猪肉”两个词的区别!两岁的小玄烨无师自通,而且通的是远在欧罗巴自己家乡的语言,不是天使圣徒所为,又有什么解释才算合理?汤若望脑筋飞转着,根本就忘了分析小贝勒爷为何有此一问。
弘毅早就吃定了汤若望的身体出现了问题,刚才这突然地“一起一坐”,弘毅就是故意试探。为何试探?因为他的迟迟不来,也因为正史里的多年之后,汤若望会因为脑溢血而落得一个半身不遂的毛病!算算时间,如果不加任何干预的话,汤若望最多还有十一年的活头!
至于这两句“餐厅德语”的底子,就要归功于当年弘毅和女友小艾数次“光顾”王府井附近的“德国餐厅”,以及学英文专业、“二外”还是德语的小艾的不吝赐教!
不仅如此,弘毅还受教于小艾,在享受“女友秀色”和“牛扒美味”的同时,知道了牛扒、牛排的前世今生——欧洲中世纪的时候,猪肉及羊肉才是平民百姓的食用肉,而牛肉则是王公贵族们的高级肉品,并且只在特殊场合出现,以彰显主人的尊贵身份。
至于中国叫法——“牛排”或者“牛扒”,“资深吃货”小艾当年一边小口吃着经过弘毅之手切成小碎肉丁的牛肉,一边用手戳着“壮劳力”弘毅的脑门,谆谆教导说:牛扒或者牛排是到了清末才出现的西菜菜名,究其愿意,可能是因形似上海“猪大排”【猪丁骨】,故名为“排”。而在上海话里,“排”发'ba'音,疑被广东人误听为“扒”'pa',因此又作“牛扒”。
现在弘毅可顾不上回味当日与女友的种种“浓情蜜意”,他必须把健康问题用一个适当的话题说出来,并引起汤若望的高度重视,以求这位洋人能够更久一点“为我所用”。
“啊!小爷,天主显圣啊!老臣年少之时,的确时常品尝自家厨娘所做的……‘牛排’!”汤若望似乎也回忆起年少时候家中胖厨娘的手艺之美味,咽了一口唾沫——好久没有吃到正宗的德国美味了啊!
弘毅笃定身为贵族之子的汤若望,一定是会经常吃牛排而不是猪排的!于是接着说道:
“牛排的精妙,首推酸牛肉了!”弘毅全然不顾一旁呆若木鸡的季开生,只按照自己的既定方略说开去。
“小爷您知道酸牛肉!”汤若望也几乎就快要“瞬间石化”了!
这“酸牛肉”,可是德国牛排中的特色产品,身为二十一世纪吃货的弘毅如何不知?
“嗯,酸牛肉用料十分考究呢!要选用上等的sirloin【沙朗牛排,即“西冷”】,附之以白胡椒、黑胡椒、茴香、丁香、香叶和红酒、洋葱、芹菜、胡萝卜、蒜苗、番茄糊等等,才能烹制而成。”
弘毅搜肠刮肚,把当日小艾的教导说了个大差不差,简直让汤若望顶礼膜拜的意思都快出来了!这还不算完,弘毅慢慢悠悠说了最后一句话:
“却唯独不要放盐!”
“什么?小爷您说……不放盐?”汤若望傻了,不过他的确不知道,当年自家的厨娘在做酸牛排的时候,到底放没放过盐!毕竟,那时候自己还太小。
“嗯,因为盐吃多了,血压就会升高!”其实正儿八经的酸牛肉既可以放盐,又可以放糖,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弘毅暗自心想。
“血压?”
“嗯,blood pressure,bp!”
弘毅知道“血压”这个词在顺治十二年是谁都不会懂的,但英语你汤若望通晓的吧?
“嗯……哦!血液循环?”
可怜的德国老头依旧一头雾水,不知道天使玄烨为何对医学突然如此在意,却还是一番搜肠刮肚,终于想起了自己1618年来华前夕,在罗马学院学到的那点西方医学的最新前沿!
“嗯……对,血液循环!也就是太医常说的气血亏虚、肝阳上亢!”弘毅汤若望想到“血液循环”是对的,却不太明白这里面的原委,只能套用21世纪常见病——“高血压”的中医论述,进一步阐述自己的意思。
其实误打误撞的曾弘毅还真是“不学无术”!他所说的“血压”这个概念;是英国17世纪著名的生理学家和医生威廉?哈维于1616年4月,在英国骑士街圣保罗教堂附近的学堂中讲学时,第一次提出的。在这次著名的讲学中,哈维首次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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