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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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钺-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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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量简拉着经量力走到桌边坐下,才继续说道:“对了,十年前师父夜观天象,见西北穹州分野有赤气升腾,四周星坠如雨,紫微帝星为之摇动黯淡,推算当有潜龙出世。所以临终前他一直在寻找,他过世后又由你接替。转眼已历数载寒暑,不知师弟打探到什么确切消息没有?”

    “没有!”经量力干巴巴地回答道。

    “那您打算就这么一直找下去?”

    “当然!”

    萧量简苦笑着摇摇头:“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劳,这个道理愚兄懂。自空桐皇朝宣武帝罢黜百家,独尊王道之后,我们鬼谷派处处受到皇室和王道派打压,一直想通过辅佐潜龙,把我派实力恢复到当日黑衣皇朝时的极盛,这个道理愚兄也懂。只是天意自古高难问,难道师弟你就打算效法历代钜子,把毕生精力和门派希望全都寄托在那虚无缥缈的天命上?”

    “不然呢?”

    萧量简端起酒盏敬了经量力一杯:“咱们鬼谷一派是在第十六代钜子都先河手上失掉国学地位的吧?按照辈分来算,‘阴阳柔刚,开阖弛张,守司门户,审察贤良,度权量能,校其短长’,到我们‘量’字辈已经经历18代钜子、3个皇朝、近1000年的努力,结果呢?

    “愚兄这几年抽空分析了我派苏在秦、张天仪、鲁地连等钜子在黑衣皇朝时的言行举止,以及王道派在空桐皇朝突然崛起的根本原因,发现要想在朝堂站稳脚跟并非只有辅佐潜龙一条路,——事实上,辅佐潜龙是达成目标最艰险、最崎岖、最飘渺、最漫长的那条路,只不过因为投入小、回报高,加上空桐皇朝覆亡在即,才被都先河之后的几位钜子选为复兴之法,一直因循至今。

    “如果咱们抛弃成见冷静思考的话,不难察觉世间之事其实殊途同归。所谓‘条条大路通帝京’,最直接、最宽敞的无疑是眼前这条驰道,而对于我们鬼谷一派来说,则是效法苏在秦、张天仪、鲁地连等前辈钜子,运筹帷幄,折冲樽俎,言辞利口,倾动人主,然后取卿相之位,立回天之功,成千古之名,复教派之荣!”

    经量力眉毛微微跳动了一下,死人脸首次露出表情:“怎么,萧师兄打算到朝廷里效力?”

    萧量简“嘭”地放下酒盏,重重点了点头:“不错!我等师兄弟八人被师父誉为数百年不出之奇才,其中不乏知大局、善揣摩、通辩辞、会机变、全智勇、长谋略、能决断之辈,咱们两人暂且不说,像‘绝地’方量才师兄、‘奔霄’顾量衷师弟、‘踰辉’卢量功师弟等,或是斩将夺旗的猛士,或是一步十计的智者,或是辩才无双的说客,凭借大家的才智,博功名易如反掌,取青紫如拾草芥。咱们兄弟携手同心,在庙堂上各施所能,养精蓄锐,厚积薄发,二十年后与王道派一较高下,未尝不可立鬼谷一派为国学。倘若像以前的钜子、八骏一样流连江湖,潜伏于草莽之中,老死于户牖之下,于己身、于门派究竟有何益处?”

    经量力终于不再一个一个往外蹦词儿:“萧师兄雄才大略,有意另辟蹊径,在庙堂与王道派一决雌雄,立我鬼谷一派于国学,诚千百年来未有之壮举。小弟佩服、佩服!只是白马皇朝自高祖建号定鼎以来,历十三世、十五帝,已有二百五十余年,三九之厄近在眉睫,而且恰逢红羊大劫,明智之人避之唯恐不及,为何师兄还要去朝廷里凑这个热闹?”

    “三九之厄”在白马皇朝可谓路人皆知。

    据说当初高祖陆白义称帝之后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地上生出三棵韭菜,韭菜越长越高,一直长到了天上。醒来就让睡在边上的马皇后给他解梦。马皇后文化程度不高,随口答道:“三九(韭)二十七,莫非预示我白马皇朝享世270年?”

    高祖陆白义点点头:“270年足矣!”

    第二天陆白义又把这个怪梦说给丞相安期生听,谁知安期生顿足大呼可惜:“地上生韭,高与天齐,乃是地久(韭)天长之意,寓意我白马皇朝当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现经娘娘解梦,陛下金口,看来也只能270年了!”陆白义听罢也是懊恼不已,但已于事无补。

    传言不知从何而来,但高祖陆白义在世时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皇室从未出面辟谣过。或许在那个时候看来,270年太过遥远,而且享世270年的皇朝在历朝历代中已经算是中寿以上,皇室听到这样的传言欢喜犹恐不及,谁会出来辟谣?甚至有人怀疑,这个传言本身就是高祖陆白义本人编造出来的。

    转眼二百五十年过去,昔日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俨然成为套在白马皇朝脖子上的绞索。尽管白马皇室从三四十年前开始就一再辟谣,声称纯属无稽之谈,从王道派国师、大贤,到乡里的士绅、读书人也再三强调“君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大多数民众对此还是深信不疑。

    至于红羊劫,则是另外一个传言。

    有人统计过从上古金乌皇朝到当下白马皇朝这两千年间发生的大事,发现每逢丙午、丁未之年,社稷必有祸患。天干“丙”“丁”和地支“午”在阴阳五行里都属火,为红色,而地支“未”在生肖上是羊,每六十年出现一次的丙午、丁未之灾便被称为“红羊劫”。

    如今三九之厄恰逢红羊大劫,确实让人浮想联翩!

五、沧水巨澜() 
“正因为明智之人避之唯恐不及,我们才要主动跻身朝廷!”

    萧量简声音慷慨激昂:“贤人避匿,庸人在位,我们师兄弟进去才有迅速出人头地的机会,此谓之机;值此天下扰攘、人心惶惶之际,我们鬼谷派主动报效,君上必然感激莫名,此谓之遇。机遇相逢,君臣相得,何事不成?至于所谓的‘三九之厄’、‘红羊大劫’,愚兄看法是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经量力道:“好吧,就算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那人心思变呢?据我所知,草原上高车人已经盘马弯弓,引颈南望;黑山白水间出没的鞑虏也积蓄刀兵,蠢蠢欲动;荒漠里的折密野教则贼心不死,再次妄图东进;西南百万大山中的象夷、山民更是磨刀霍霍,待时而动。而我中原大地呢?

    “小弟这些年足迹踏遍天下九州,触目所见皆是乱世景象。帝京达官显贵但知追名逐利,醉生梦死,心中可有半点国家、百姓?地方官吏昏聩无能,贪腐成风,世家大族飞扬跋扈,大肆兼并。而普通庶民却上无遮雨之瓦,下无立锥之地,家无隔夜之粮,身无御寒之衣,生活困苦,朝不保夕,只能靠佃田做工勉强糊口。一旦遇到水旱饥馑,饿死之人恒居十之七八,到那时候是坐以待毙,还是铤而走险?

    “而据我观测,并与前代钜子记录资料相比较,发现近十年来全国各地气温都不同程度下降,像江南的岐州、善州这几年冬天居然下起了大雪,北方申、穹、剑、怛四州及塞外降雨明显偏少,沧水流量也远不及往日。朝廷自新皇登基以来就干了一件事:筹钱救灾。一旦大灾降临,到了救无可救的地步,这天下就要风云激荡,群雄并起了!”

    萧量简声音愈发慷慨:“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正因为天下快到风云激荡、群雄并起的时刻,我们才更要进入朝廷,尽可能掌握筹码,以后无论皇朝中兴,还是改朝换代,咱们都可以应付自如。若是久处江湖,遇到天下大乱,进不足以谋天下,退不足以保身家,岂非只能任人鱼肉?”

    经量力恢复了之前的冷淡:“既然师兄谋划已久,心意已决,那就去做吧!只是人各有志,小弟还是愿意持一幡旗,游走江湖。恕小弟道不同不相为谋!”

    “其实愚兄也知道,庙堂之凶险比江湖有过之而无不及,”萧量简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搓着手说道:“都说‘王道庙堂三千士,鬼谷江湖五尺天’,咱们鬼谷门徒初来乍到,想要在庙堂上立足,恐怕没点瞧得上眼的东西当敲门砖还真不行。所以愚兄今天腆着脸想向师弟您借点东西,不知可否?”

    “想要钜子虎符是吧?给你就是,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经量力随手从腰间摘下半片青铜虎符扔给了萧量简,同时眼睛若有似无地瞟过二楼雅间以及坐在不远处的几个劲装壮汉。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在这附近至少有二十名便装武士随时候命,只要面前这位脸上总是挂着和善微笑的师兄一声令下,自己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萧量简把虎符捏在手里把玩片刻:“不瞒师弟,钜子虎符固然是我最想要的,但我还想要点别的东西!”

    “想要什么?”

    “师弟你这么聪明,如此难言之事,莫非还要师兄点透么?”萧量简神情更加羞涩,似乎觉得自己得寸进尺,一而再再而三向师弟乞讨东西确实是件很丢脸的事。

    经量力依旧板着一张死人脸,波澜不惊地说道:“哦,我明白了,师兄是想借我项上人头一用,对吧?确实,手里握着钜子虎符,但真正钜子却另有其人,无论怎么说,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如果那人已经死了,一切担忧自然烟消云散荡然无存。”

    萧量简羞愧地低下头:“还请师弟看在愚兄这么多年照顾你的份上,能够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就在此时,天上蓦然炸响一声惊雷,大雨随即瓢泼而至。经量力抬眼望向门外,只见白茫茫一片铺天盖地的雨点,瞬间将刚才肆虐的黄土扬尘压了下去,但顺风飘来的雨雾里夹带着的土腥气却比刚才更浓了几分。

    经量力贪婪地吸了口新春的气息,才依依不舍收回眼神:“既然师兄都这么说了,小弟还能拒绝么?只是师兄以后是要封侯拜相,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育万物的,不宜背上杀弟恶名,有亏大节。刚好小弟还有点私事未了,不如师兄暂且等候一晚,由小弟自行了断!”

    萧量简脸上依然带着笑,但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要说师弟如此温柔体贴成人之美,愚兄也应该有所表示才是。何况大家师兄弟一场,总不好让您含恨而殁吧?只是师弟您实在天纵奇才,鬼神莫测,这么些年来愚兄辛辛苦苦四处寻找,好几次都以为稳操胜券,可以瓮中捉鳖手到擒来,没想到都被您钻了空子逃之夭夭。好不容易今天总算遇上,又岂敢再等一夜?夜长梦多的道理愚兄还是懂的。如果师弟您自己舍不得下手,愚兄是可以代劳的。”

    “看来师兄还是信不过小弟啊!”经量力叹息一声,突然抬起左手,食指、中指弯曲如弓,直插自己眼眶,生生抠出两颗眼珠放到萧量简面前,声音丝毫不变:“小弟现在双目俱盲,寸步难行,如此一来师兄应该放心了吧?”

    萧量简纵使心思狠辣,骤见此情此景也不禁心旌摇摇,气为之夺。半晌才干笑道:“既然师弟如此恳切,愚兄确实不好太过阻拦!只是愚兄请宗量揆宗师弟在附近选了块上好的吉壤,必须在明日日出前入住才能保佑后嗣繁昌、福禄绵延,而且愚兄也特意从申州带来一副金丝楠木寿材,希望您别辜负大家的深情厚谊!”

    “多谢师兄们的好意。小弟旅途劳顿有些困乏,想到后院找个地方休息洗漱一下,不知可否方便?”

    萧量简见经量力脸上鲜血淋漓,有似深渊恶鬼,心中也觉得不大自在,闻言挥了挥手:“师弟请自便!”

    经量力踉踉跄跄站起身,仍不忘去拿那柄写有“铁口直断”四个大字的幡旗,萧量简忍不住问道:“对了师弟,你的占卜之术在我师兄弟八人之中号称最精,连老鬼也称赞不已,为何你没算到今天之事?——你可别给我扯什么‘知易者不占,善易者不卜’的鬼话,我亲眼见过老鬼给自己算命!”

    “算到过!”

    “那你还敢来?”

    “命中注定,天命难违。奈何?”

    经量力被武士送走之后,萧量简突然有点兴味索然,起身来到窗前。此时已经暮色四合,雨却比刚才更大些,狂风卷着雨滴四散飞溅,不一会儿就濡湿了锦袍。屋檐上流水汇成潺湲小溪,裹挟着地上黄土蜿蜒流进不远处的河道,汇聚成浑浊奔腾的沧水一部分。

    片刻之后,武士头领过来禀告道:“大人,卑职已经把那人领到天字二号客房,并安排8个明暗哨严密监视,保证不出纰漏。不知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我那师弟可曾有何异常举动?”

    “他进屋后曾问卑职要一丈白绫、盆水加剑什么的,卑职听不太明白,就没搭理他!”

    萧量简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我那师弟临死还想要求钜子自裁的待遇。既然他想要,为什么不给他?去,给他送去一丈白绫、一盆清水、一把匕首,让他尽快了断,别婆婆妈妈的拖到天亮,还劳烦我们亲自动手!”

    “是!”

    萧量简摩挲着手里的钜子虎符,转身喝完杯中残酒,径自回客房休息。可他躺到床上却觉得心神不宁,总感觉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环节。难不成片刻功夫,那位瞎了眼的小师弟又从自己天罗地网里逃了出去?刚才就应该狠下心来直接将他斩首的!

    萧量简顾不上懊悔,马上带着一群护卫直接来到天字二号客房,见武士首领正带着四五个人守在门外,连忙问道:“怎么样?里面是否有异常举动?”

    “禀大人,没有!刚才卑职还听见里面在洗澡。”

    “洗澡?快要死的人还要洗澡?这种事情怎么没告诉我?”

    武士首领急忙回答道:“刚才那人说要到后院找个地方休息洗漱,问是否方便,大人您说自便,故而卑职就没有多嘴!”见萧量简脸色阴沉如铁,他又赶紧解释道:“不过大人放心,卑职一直守在门口,到现在为止别说是人,连苍蝇也没飞出来半只!”

    “守住门有什么用?那窗户呢?屋顶呢?”

    “屋顶上卑职布置了暗哨。至于窗户,卑职检查过,只有尺许见方,周围三尺厚土墙,寻常人等根本钻不出去。即便钻出窗外,下面就是沧水河道,眼下水少干涸,岩石尽露,落差更是高达两丈,掉下去绝对难逃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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