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目光明显带上了冷意,龙目一凝,沉声道,“你继续说,不用顾忌,有什么说什么。”
“陛下,西域胡人是番邦小国联合在一起,若真有数万人一起造反,那便代表着牵连的国家起码有十几个之多,这人多嘴杂,我们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于梁很快的给出了自己的理由,还不止一条,顿了顿又道,“我们跟胡人通商,双方都在获利,并没有存在什么压迫行为,他们没理由会造反,况且,双方实力不在一个等级上,他们又怎么会自找死路?”
“而且这消息传来的时间非常蹊跷,正好在咱们即将与突厥人谈判的节骨眼上!”
于梁见皇帝还在犹豫,只能抛出自己的杀手锏,意味深长的说道,“若这个时候,咱们大唐与西域诸国动武,陛下认为,获利最多的人是谁?”
皇帝神色一凛,已经知道他的暗示,沉着脸,闭目思考片刻后,缓缓摇头道,“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但边关将士传来的消息却绝非隐瞒,无论如何,都不能视而不见。”
“我们当然不能视而不见!”,于梁瞬间接上话头,颔首道,“但是也不同盲目行动,即便消息是真的,也不是现在这应对的法子……胡乱抓人的做法,绝对不像是盖元礼这种老臣应该采取的脑残行为!”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皇帝再也无法无视他的暗示,皱眉道,“你句句暗指吾儿宁王,莫非有什么证据证明此事跟他有关?”
呃,老子要是有证据了还会用猜测么?于梁无语的摸摸鼻子,摇头道,“陛下,臣做事向来喜欢将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进去,至于是与不是,那得用实践来求证。”
“……你打算怎么个求证法?”,皇帝兴趣多了几分,摆好了洗耳恭听的架势,能让这位大人物做出如此姿态,也算是头一遭了。
“很简单,既然消息来自玉门关,咱们自然要去那里求证,看看是有人在故意捣鬼,还是确有其事。”,于梁冷哼一声,重重咬牙道,“在此之前,还请陛下不要轻举妄动……我还是那句话,这件事有古怪!”
皇帝熟视他良久,脸上突然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很好,看来你与朕不谋而合。”
于梁一愣,随即猛然醒悟,苦笑道,“原来陛下是在戏耍臣来着……这么大清早的,何必呢?”
很显然,眼前这位人君已经意识到了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却还是装模作样的看于梁着急,这种恶趣味换做旁人也就罢了,从他这种身份的人冒出来,于梁只能说见了鬼了。
“这事还是只能交给你去办……”,皇帝轻抚胡须,顿了片刻后,看着于梁淡淡吩咐道。
于梁微微皱眉,叹了一口气,“好,看来的确只有我去办……不过这时间上有些冲突。”
明人不说暗话,两人既然都认为这胡人叛乱的消息有古怪,那么有能力玩弄如此大计谋的人,一个指头都数的过来,那么放眼整个朝堂,有能力而且立场坚定调查此事的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合适人选。
因为查明事实真相仅仅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应对这消息带来的一连串后果,就连于梁自己都认为,他是做这事的不二人选……能者多劳,有时还真不是什么好事。
“我可以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处理好这件事。”,皇帝对于梁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后,随即收起脸色,沉声道,“不过,与突厥人的和谈绝对不能耽搁。”
第387章 十天之期()
于梁重重点头,轻哼一声道,“不必半个月,顶多十天,我便会摆平这事。”,他说这话的时候,从骨子里流出自信,让皇帝满意的笑了笑。
“……你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主动请缨,可有些奇怪呢。”,突然间,皇帝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又抛出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
于梁一时语塞,他当然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如此主动不是?要知道,这西北战事一起,那突厥人未必会放着这大好的机会不利用,就算不跟胡人勾结起来,那在谈判桌上捞取更大的好处总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就目前的局势而言,和平与通商是南岱乡快速发展的唯一道路,也唯有如此,那种弹丸之地才能站稳脚跟,最终成长为影响大唐和突厥之间最重要的一颗砝码……所以于梁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打破他的计划。
只是道理显而易见,但这理由绝对上不得台面……他总不能说,哥哥我是因为自己的利益才上串下跳,否则谁特么管胡人不胡人的,相信此话出口,皇帝立马会让侍卫将他叉出去吊打五十大板。
“……因为大唐不需要更多的敌人,臣可指望着太平盛世给臣那南岱乡带来一点红利呢。”,于梁心思急转,很快的便想到了该如何回答,七分真三分假,将大唐的安危放在首位,听上去绝对高尚得多。
皇帝高深莫测的笑了笑,也不知道有没有看破他的小心思,只是没有再刨根问底,轻抚着胡须道,“那么你快去快回,朝堂上这边不用你担心,在你没有带回进一步消息之前,我会压着其他人的意见,将此事拖着。”
于梁顿时又放松了一半心思,皇帝这金口一开,算是免除了他的后顾之忧,两人看看早朝将至,都长话短说,于梁将春闱的后续流程和与突厥人和谈的前期准备简明扼要的汇报一番,免得他走之后宁王派系的人趁机发难。
而皇帝这次事急从权,不但赐予他密使令牌全权处理胡人叛乱之事,还额外的大开绿灯,让他带着金玉虎符,必要的时候可以调动玉门关的军队!
这份信任若是让外人知道怕是能惊讶得眼珠子都得掉下来,将兵权交给一个连九官都不是的乡啬夫,前无古人是肯定的,估计也是后无来者了……
当然,作为当事人的于梁却没有感受到任何殊荣,相反,他压力山大……手上那半块虎符简直是天底下最烫手的山芋,他很想直接扔到臭水沟里面去。
虎符不是那么好拿的,接受了这玩意,意味着于梁已经没有退路……他必须在十天之内将胡人叛乱的事情处理得漂漂亮亮,否则就等着挨板子。
“妈的,早知道那老爷子这么坑爹,老子又何必骚包拍着****说十天,就依半个月的限期不是?好歹还多了五天的时间嘛……”,走出内宫时,于梁嘴里碎碎念的抱怨着,发誓一定要改掉说话太满这个坏毛病。
玩得好那叫未卜先知高瞻远瞩,但玩脱了就是作茧自缚……很不幸,于梁怎么看都认为刚才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不小的坑。
他旁边,一直没有吭声的裴度报以同情的眼神,这哥们当了一回合格的听众,进宫这么久愣是一句意见都没有提,简直像是透明人一样……当然,裴度一点都没有被忽视的感觉。
毕竟今天他听到的东西绝对不是一个臣子该听到的,相信若非他和于梁算是一条阵线上的哥们,皇帝也不会将今日对话说得如此直接,这也体现着对他裴某人的信任。
当下两人匆匆出宫,行到外墙时,天色已经明亮,裴度停下脚步,拱手道,“于兄弟,早朝要开始了。”
“行,你去,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于梁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颔首道,“当然,我走这几天,你得帮我留意城中的事……”
“那是自然,我裴某人别的不敢保证,兄弟你麾下的那些产业,像是醉红楼或者葛记布庄之类的,旁人休想动一根毫毛。”,裴度闻琴知雅意,立刻拍着****给出保证。
于梁满意的笑笑,大之咧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就辛苦你了,我十天之内就回来。”
说罢便回身而走,示意裴度不用多送,乘坐马车自回大理寺,先命人给玲珑和卫曦梧等自己人留下口信,然后才匆匆点齐尉迟子弟,连早饭都没有吃,每人都是轻骑快马,便装而出。
从长安到玉门关,不下千里之遥,要在短短的十天时间内跑个来回,光路程都有些勉强,更不用说还得调查处理那么一摊子事。
尉迟子弟面色无比凝重,显然认为此行最大的任何就是要与时间赛跑……只是让他们大跌眼镜的是,于梁并没有雷厉风行的上路,而是带着他们离开大理寺后,径直朝着城南而去。
去玉门关,明明该走北门不是?尉迟子弟一头雾水,还以为于梁方向感出了问题,当然,等他们瞧见于梁径直来到一处高档的公寓时,这才似有所悟。
长安城无疑是个非常大的城市,也有着很多与后世相同的职业……比如,租房子!
城里容纳了各种各样的来客,显然不是每个人都打算在此长住,那么有些手头有闲钱又不愿意去客栈投诉的人,便有了更加好的选择……城南挨着好几个坊,专门有不错的宅院出租给天南地北的客人。
这里要价并不低,不过环境比客栈要好得多,又带有仓库和庭院,是不少商贾暂住的理想之地,而在于梁的印象中,他分明记得,那日胡东山留下联系的地点,分明就是眼前这栋颇为古朴的宅院。
“永平坊,何家大院……唔,应该是这里没错!”
抬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于梁喃喃自语一句,随即让尉迟子弟上前敲门,片刻后,一个年过六旬,头发斑白的老者便将大门掀开一条缝,惊疑不定的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
第388章 一路向西()
“我找胡东山,你就说,于梁来见他。”,于梁自报家门,这老者神色一凛,显然听过他的大名,赶紧进去禀告,不到一炷香之内,一个彪形大汉便亲自小跑来迎接。
“于大人,稀客,稀客啊,快请进来坐!”,胡东山豪爽的脾气一如既往,大嗓门扯得老远都听得到,于梁莞尔笑笑,冲着他做了个一个手势,“不用那么麻烦,我只说几句话便走。”
胡东山愣了愣,不敢多话,领着于梁进入院子,到了一处角落后便躬身道,“于大人有什么要问的?”
“你常年走西域,对那边的情况相当熟悉,所以我要你给我一些建议……我该怎么走,才能在三天之内赶到玉门关?”
胡东山眼睛一瞪,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连声道,“不可能,就算大人你们骑得都是上好的汗血种也不行,那一路上全是沙子和碎石,马跑不快,有时还不如骆驼好用。”
于梁微微点头,也不气馁,顿了顿又问道,“那么,三天之内与胡人接触呢?”
“胡人?”,胡东山猛然一怔,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倒吸一口冷气道,“莫非昨晚那事……”
“咳咳,有些事不是你该知道的。”,于梁投去一个凌厉的眼色,沉声道,“而且,我今日来见你的事,你也最好守口如瓶。”
“是是,小的知道了。”,胡东山也是乖觉之人,看出于梁话中未尽之意,赶紧收敛了多余的心思,思付片刻后道,“大人,那些胡人居住之地非常广泛,西边就不必多说,反正远远超出大唐的地界,至于东边,越往大唐境内走便越没有大的族群,通常,我们商贾以凉州为界,算是个分水岭,从长安城出发,快马加鞭的话,三天之内应该勉强能行。”
于梁点点头,记住了凉州这个地名,又问道,“你回答得很好,那么我还有一个要求……要借你的人!”
胡东山越发怔住,猛然缩起了脖子,看样子肯定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于梁无奈的笑笑,拍着他的肩膀道,“喂,别想歪了,我没有那种癖好,而且我找你也没有坏事……真的只是借一个人。”
顿了顿,于梁收敛起笑容沉声道,“我没有去过西域,所以需要一个可靠的向导,当然,若是在当地有人脉或者其他的可以用得上的资源,那就更好了。”
说到这里时,于梁上下打量了胡东山一眼道,“其实胡老板你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不过,我相信你暂时不会愿意跟着我去那边吃沙子的不是?”
胡东山愕然的张着嘴,机械般的点着头,于梁话都说到这份上,他要是再不能明白其中一鳞半爪的意思,这大半辈子算是白活了。
当下细细思索片刻,胡东山立刻吩咐管家过来,耳语几句,片刻后,管家便将一个看上去颇为干练的年轻人带了过来。
“这孩子叫姓张,凉州本地的苦娃娃一个,本来没有名字,跟了我之后,便顺口叫他张小六。”,胡东山指着眼前这年轻人道,“他从七岁跟着我到现在,已经有十三年了,每次去西域贩马我都会将他带上,所以他对整个西边情况都很熟悉,我在商道上的一些朋友,他也多半记得。”
顿了顿,胡东山又道,“这孩子聪明,会说西域诸国的语言,相信能助大人一臂之力。”
于梁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张小六,赞许的点头道,“很好,人才啊……那么我便不客气了,胡老板,你得忍痛割爱喽?”
胡东山顿时哈哈大笑,“哪的话,若大人不满意,我胡某人自当亲自陪大人一趟,于大人你既然看得起这孩子,就是给我了我胡某人天大面子……来,小六子,拜见于大人,去收拾一下东西,跟着于大人走。”
他话音还没落下,这张小六便乖觉的给于梁行了礼,也不问两位大佬之间做了什么交易,抽身而去,没要一炷香的时间便回来,换了一身远行打扮,背上行囊准备得妥妥当当。
看看,这才是专业人才……于梁满意的笑了笑,跟这孩子相比,他和尉迟子弟那身行头看上去更像是去凉州旅游的。
“很好,你现在跟我们走,路上我再跟你说其他的事。”,时间紧迫,当下于梁没有再耽搁,由张小六带路,一行人这才疾驰出长安城。
黄河以西,是黄土高原,地形却不平坦,平原往丘陵过渡的典型,一路上随处都可以听见田地里劳作的乡民吼着信天游的调子,高亢而悠长,给旅途劳累的行人多少带来了几分舒缓之意。
于梁和尉迟子弟疾驰在官道上,那汗血种飞奔起来,跋山涉水犹如平地,不愧是马中的极,当然,饶是如此,于梁也觉得这次出行,实在是太遭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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