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账房又紧爬了两步,趴在耳边低声问道:“我出门的时候碰见你,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杨公子根本就不在乎,高声答道:“你管得着吗?我借来的书,正被堂上的那个狗官欣赏呢,看来,大家都是凡夫俗子,哈哈、哈哈……”
杨公子笑着又站了起来,上元县令本想拍拍惊堂木,让他跪下,低头一看台案上的书稿,正好翻到了“第十四回:花子虚因气丧身、李瓶儿迎奸赴会”,便将惊堂木轻轻的放了下来,摇头晃脑的在心中念了起来:
眼意心期未即休,不堪拈弄玉搔头;春回笑脸花含媚,黛蹙娥眉柳带愁;粉晕桃腮思伉俪,寒生兰室盼绸缪;何如得遂相如意,不让文君咏白头。
见下面又肃静了下来,上元县令点点头,不由自主地说道:嗯,不让文君咏白头,倒也有情有义……
这时,公堂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县令知道海瑞来了,便急忙丢下手中的书稿,跑出公堂前去迎接,到了门口却愣住了,只见怒气冲冲的黄炳文一身东厂官服,身后跟着一群东厂的番役,要硬闯公堂,立刻吓得浑身发抖,目瞪口呆……
朱辉也急忙冲了出来,拔出绣春刀拦住了黄炳文。
黄炳文哈哈大笑,叫道:“无知的小儿,给我闪开,不要妨碍东厂办案,要不然,俺就上书成国公老王爷,罢了你的职。”
“奉应天巡抚海大人之命,卑职主理上元县文字狱一案,请黄大人不得干预。”朱辉不卑不亢地答道。
黄炳文退后了一步,也拔出了佩刀,朝两边的番役们做了个手势,高声叫道:“你说什么?文字狱?放屁!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在我大明朝出现这样的反书和yin书,你这黄口小儿居然口口声声的文字狱?我看你与写书的忤逆之徒同罪,给我拿下,交给成国公老王爷管教!”
朱辉和黄炳文同时持刀相向,兵刃的碰撞声当当作响……
上元县令吓得浑身筛糠,躲在一旁都快哭出来了,这时,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威武”声……
“应天巡抚海老爷驾到!”
黄炳文一哆嗦,朱辉占了上风,想起了清扬横尸街头的惨状,绣春刀直指黄炳文的咽喉而来。
番役们以为朱辉不敢动真格的,把朱辉围了起来,有人嘲笑道:“黄毛小儿居然如此无礼,快回家问问黄大人是谁?”
朱辉怒从心头起,准备一刀结束了这狗贼的性命,史世用一看不好,杀了黄炳文的话,朱辉也很危险,冲上前来一把将朱辉拉了回去。
这时,海瑞也到了县衙的公堂门口了,两旁的衙役们闪出一条道来。
海瑞看见了朱辉和黄炳文剑拔弩张,迈方步踱到二人的面前,高声喝道:“你们二位锦衣卫,如此吵闹公堂、成何体统!”
黄炳文马上转了一副笑脸,躬身施礼,恭维道:“请海大人主持公道,请!”
朱辉和上元县令也过来拜见海瑞,礼毕,海瑞迈步走上了公堂,衙役们赶紧加了几把椅子,黄炳文和上元县令也都坐了下来。
海瑞当仁不让地坐在公堂之上,说道:“吴师爷,今日三堂会审,你做好呈堂记录,坐下吧。”
看了看堂案上的书稿,海瑞问道:“上元知县,先讲讲这是怎么回事?”
上元县令明白这是明知故问,便把前后经过讲了一番,又走过来,把那一堆书稿和《西游记》都整齐的摆好了,说道:“这些便是下官从杨记钱庄抄回来的有伤风化之书和被人举报的反书,请海大人过目。”
海瑞站起身来,把惊堂木狠狠地一拍,问道:“杨公子,这些被黄掌刑官指控的有伤风化之书和反书,都是从你的卧房抄出来的,现在无需多言,先打一百大板再说!”
立而不跪的杨公子这下傻眼了,本以为海瑞和黄炳文都来了,会放了自己,没想到不问青红皂白,先打板子,转身一看,如狼似虎的两个衙役已经举着板子过来了,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又往前爬了几步。
“海大人,青天海老爷饶命!”杨公子吓得没敢抬头,高声叫道。
见杨公子已经就范,海瑞坐下来,把手一摆,两个举着板子的衙役停住了。
“杨公子,本官知道你乃名门之后,名冠京师的风流才子,你写的这本有伤风化的书,叫什么名字啊?”海瑞心平气和地问道。
黄炳文知道这杨公子的秉性,最喜别人夸他的家世,更爱听叫他才子,听海瑞这么问,有些急了,也跟着说道:“杨公子,你只需要讲明那部书稿从哪里借来的,便就行了。”
杨公子本来就写过不少荒淫不羁的书,打内心来讲,根本不能和那本书相比,在庞尚鹏那儿看了一后晌,知道这书也没有造反之意,听庞尚鹏说也不知道这书是谁写的,想到书中写有什么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吴月娘、孙月娥等等一群女人,便没有理会黄炳文,露出一丝微笑,顺口答道:“没想到一本《金瓶梅》居然闹得满城风雨,让诸位大人如临大敌,呵呵,真是抬举小生了。”
黄炳文没料到杨公子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居然还给书取了个名字,气得一跺脚,冲进了公堂内,把跪在地上的李账房给提溜了起来。
“这位就是庞尚鹏兴记钱庄的前任账房先生,你来说说那荒淫不羁的yin书和反书,到底都是谁写的?”黄炳文瞪着李账房高声问道。
李账房知道现在只能跟黄炳文站在一头了,硬着头皮答道:“就小人所知,那两本书都是庞尚鹏没事的时候写的。”
海瑞举起了《西游记》,问道:“这本被人举报为反书的扉页上写有,作者为吴承恩,却又作何解释?”
“也许、也许,庞尚鹏私下起了个别号叫吴承恩,或者他是托吴承恩之名所作。”李账房答道。
海瑞大怒,把惊堂木狠狠地拍了几下,高声叫道:“传被告庞尚鹏。”
朱辉走出了公堂,过了一会,把庞尚鹏带进来了。
庞尚鹏有功名在身,在公堂无需下跪,上来对海瑞一拱手,点了点头,立在了一旁。
海瑞一指李账房,问道:“庞掌柜,这个人你可认识?”
庞尚鹏到了李账房近前,拿脚踢了他一下,答道:“本想等忙完这几天,请你回来做账房先生,没想到你如此忘恩负义,居然编造谎言,拿书中的人物影射太祖高皇帝,对我栽赃陷害,真是十恶不赦的无耻之徒!”
李账房自知没有退路了,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哭道:“青天大老爷明鉴,小人无论如何不敢诬陷前东家,前东家庞掌柜虽然对俺恩重如山,可小人也不能看他让猴儿造反,恶毒的攻击朝廷,谩骂太祖爷啊,更何况,他还写了不少有伤风化的淫词滥调,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在小人面前显摆显摆,小人如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见海瑞端坐在公堂上直点头,李账房又转身趴在庞尚鹏的脚下,磕了个头,哭道:“东家,您就招了吧,这不是小人俺的错,即便我不告你,你早晚也会被人揭发,要是小人能代你受过,愿意陪你一起认打认罚……”
庞尚鹏怎么也没想到,精明强干的李账房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理睬他。
李账房趴在地上,高声呼道:“青天海老爷,小人给东家庞掌柜求个情……”
没等李账房说完,海瑞把惊堂木一拍,叫道:“传证人吴襄和汤景!”
150。第150章 金陵金梦 65、惺惺相惜()
史世用把吴襄和汤景带进了上元县的公堂,汤景作为东瓯王之后,不用下跪。
汤景看着同时被押进来的吴襄,卧倒在自己的身边,似乎已经奄奄一息,心中暗想,等明儿去沈府一趟,把那门婚事给他搅黄了,到五月节的时候,再亲自登门求亲。
正在汤景想好事的时候,黄炳文过来踢了吴襄一脚,问道:“怪不得庞尚鹏能写出那样的反书,原来庞尚鹏有你这样的狐朋狗友,你这个勾结妖道和倭寇的贪官家属,还不从实招来,庞尚鹏是不是受了的你蛊惑?”
看吴襄对自己不理不睬,黄炳文又围着汤景转了一圈,笑道:“据本官明察暗访,你从海盗窝子里跑回来,和那群海盗们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回来的当日,徐鲲就遭人绑架,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是明证,要不然,他们住在你的府里干什么?”说着,拿手一指朱辉。
海瑞等黄炳文表演完了,问道:“汤大官人,你先说说那些书是怎么到了庞掌柜书房里的?”
汤景便将那天带着吴襄前去兴记钱庄的情形详细的讲述了一遍。
海瑞把惊堂木一拍,高声问道:“吴襄,你还不从实招来?”
吴襄卧在地上傻笑了一阵,把披头的长发往后一甩,闭上双目,拉长声快速地念道: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看吴襄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黄炳文把嘴一撇,问道:“海大人,弄来这么一位疯子,如何作证?”
“呵呵,能背的出唐寅、唐伯虎的《桃花庵歌》,怎么可能是疯子呢?”杨公子笑道。
把黄炳文气得狠狠地瞪了杨公子一眼,讲道:“吴襄,你作为待罪之身,正好可以趁机将功折罪,只要你如实招出那两本书是谁写的,本官在厂公那里给你求情,赦免你的罪过。”
“吴襄,你先说说那两本书叫什么名字?”海瑞也问道。
吴襄半卧在地上,手舞足蹈地答道:“一本叫《金瓶梅》,乃是小生假托兰陵笑笑生所作;另一本叫《西游记》,是俺感念沈老员外不忘旧情,见俺落魄至此,仍施恩与我,故此,托吴承恩之名所作。”
“啊!”杨公子惊奇地叫了一声,很有惺惺相惜的感觉,赶忙蹲身下来,拉住吴襄的手,激动万分,叫道:“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坐在海瑞旁边的上元县令也直捋胡子,不住地点头……
吴襄和杨公子一对眼神,彼此拿手指着对方,问道:“原来兰陵笑笑生是你?”说完,二人开怀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黄炳文真是受不了啦,跑过来一巴掌扇在杨公子的脸上,骂道:“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白辜负了你爹对你的期望,真是赖狗凑不上墙头去。”
杨公子的曾祖乃是大名鼎鼎的武宗、世宗两朝宰辅、权倾天下的杨廷和,出身这样的世家,当然看不起黄炳文,也受够了黄炳文,挨了一巴掌之后,杨公子捂着脸冲向黄炳文,二人在公堂之上,就要像泼妇一样,对抓了起来……
海瑞把惊堂木一拍,两厢的衙役低声呼道:“肃静……”黄炳文这才赶紧返回了海瑞的旁边,气哼哼地坐了下来。
杨公子追了过来,指着黄炳文的鼻子骂道:“阉人的龟儿子!我父拿出五十万两银子,让我们合伙在金陵学着庞尚鹏开设钱庄,到了南京之后,你跟我商量过什么事?让我看过你们的账本吗?今晚你们出去抓人的时候,我连叫你几声,你都不带理我的,没想到你们兴师动众的,要干这些害人的勾当,拿这两本奇书大做文章,构陷庞尚鹏!”
黄炳文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这些话相当于已经揭穿了自己的阴谋,便深深地舒了一口气,站起身对海瑞深施一礼,说道:“海大人明鉴,那两本书虽然下官没有看过,但我敢肯定,能写出那样的文章,绝不是吴襄和杨公子这样的酒囊饭桶……”
看了半天笑话的汤景忍不住了,便又讲述了一番那两部书是如何落在庞尚鹏的书房里的,最后强调:他可以证明这两本书确实是吴襄所作!并编了个瞎话,说最早是在自己购买了吴襄的宅院里发现的手稿,后来被吴襄索要了回去。
吴襄也知道汤景打的什么主意,为了坐实自己的罪过,好去沈家搅黄了自己的婚事,便笑道:“沈老员外也没有料到俺吴襄如此不见圭角,亲自带着爱女吴月瑛前往大牢探监,月瑛姑娘感念小生的文采与痴情,愿意等俺一生一世,哈哈,别有用心之徒就死了这份心吧。”
经过大风大浪过来的汤景,根本不会相信什么山盟海誓这一套,冷笑道:“你就慢慢的等着吧,呵呵。”
吴襄白了汤景一眼,念道:
“两两戏沙汀,长疑画不成;锦机争织样,歌曲爱呼名;好育顾栖息,堪怜泛浅清;凫鸥皆尔类,惟羡独含情。呵呵,躲一边羡慕去吧。”
汤景觉得自己该做的已经做完了,也懒得再和吴襄斗嘴生气,问道:“海老爷、各位大人,我是不是可以回去啦?”
朱辉注意到黄炳文的脸上一丝奸笑,怕汤景会出事,答道:“现在正是午夜宵禁时间,你不怕被巡夜的差役抓走吗?”
这时,外面响起了四更鼓,海瑞叫了一声:“肃静!”众人这才安静了下来。
把堂案上的书卷摊开,海瑞把黄炳文、李账房、杨公子、庞尚鹏、吴襄和汤景等人一一请过来,问道:“黄掌刑官,李账房,你们二人先看好了,要追究的是不是这两部书?”
黄炳文绷着嘴没有做声;李账房随手翻了翻,答道:“正是。”
“好!杨公子,请你确认这些书,是不是从你的卧房里搜出来的?”海瑞问道。
杨公子矜持地答道:“哎呀,我还没来得及批阅删增呢,如果再让我来妙笔生花的润色一番,一定能和圣人的文章一样流芳千古,可惜,就这么被你们抢走了……”
“那就是说,这是从你的卧房里搜出来的无疑了。汤景,你说这书是从你的手中流出去的,也请仔细确认准了。”海瑞说道。
汤景先看了看吴襄,吴襄满脸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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