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浩此时确定余靖是出于好意,是出于狄青的保护,才如此说的。他作为文官集团的一份子,而且和狄青还算有些过节,他能如此推心置腹的说,确实很不容易了!从此也可以看出余靖的个人操守确实是不错,起码在很多事情上,确实是一心为公的。当然,看来那天交接时,狄青的示好怕是也起到了一些作用。
钟浩当下郑重的朝余靖道:“在下一定把余相公的意思,传达给狄帅。若是官家真得任命狄帅为枢密使,在下也一定会尽力劝说他,不要接受这个职位的!”
余靖看着钟浩,很是欣慰,看来这个自己老友的准女婿是真得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哈哈,既然文轩和老夫的芥蒂解除,那就不要那么疏远了。老夫论起来,和你岳父也是私交甚笃,你叫一声世叔,也不吃亏的!”余靖抚须微笑道。
“呃,余世叔在上,请受小子一拜!”钟浩听余靖如此说,连忙向他行礼道。他倒是从善如流,和余靖这样的一路安抚使高官,搞好关系,总是没有什么坏处的。
“哈哈,你小子,现在终于不朝着世叔我使脸色了!”余靖爽朗的笑道。
“世叔说笑了,小子不一直都是和颜悦色的嘛!”钟浩不好意思的道。
“这次班师回朝后,你应该不会立即回西北吧?是不是要去东京参加明年的科考?”
“呃,是,小子想参加一下明年的锁厅试,碰一下运气!”
余靖和富弼、欧阳修等老友也是常有书信往来,听他们提起过钟浩的诗词造诣,因此他对钟浩还是颇为看好的。
当下余靖笑道:“不用那么谦虚,你的水平参加锁厅试,想要脱颖而出,还是没有任何问题。呵呵,记得到了东京,去拜访一下欧阳永叔,也替我给永叔兄带个好!”
欧阳修和余靖同列“庆历四名谏”,关系也是很好的。如今他们这些君子党人大都贬谪出京,欧阳修是为数不多的在京君子党人。余靖这其实是嘱咐钟浩去拜访一下欧阳修,倒是有这欧阳修的照拂,在东京的一些事情也容易办些,怎么说欧阳修也在东京颇有些面子。
“嗯,小子一定替世叔把问候带到!”
对于欧阳修这位位列“唐宋八大家”的一代文豪,这位在历史上留下赫赫文名的大家,钟浩也是慕名已久了。说起来欧阳修也是自己的三个举荐人之一,钟浩去了东京,于情于理自然都是要拜访的,是以他很痛快的答应了余靖的带话要求。
余靖今日的聊兴颇浓,和钟浩聊了一阵闲话,又聊起最近交趾国对西军灭掉他们的那北境交趾大军的事情。
“哈哈,狄汉臣带着西军把那李德安的五万交趾北境兵打得土崩瓦解,还俘虏无数,你们西军倒是痛快了,却令老夫我颇为难做啊!这李德政质问世叔,说是他派大军来帮忙平叛,怎么就会遭到西军的无端攻击,向老夫我讨要说法呢!”余靖嘴上似乎是在嗔怪,但是脸上却是笑呵呵的,并无太多嗔怪之意。
钟浩见余靖对西军击溃交趾军并无太大嗔怪之意,不禁开口笑道:“世叔是怎么回答的?那李德政只是跟世叔讨个说法吗?没有讨要他们那些被俘虏的交趾军士兵!”
“老夫自然回信说是对此一无所知啊,再说老夫上面还有总领两湖两广事的狄汉臣,老夫什么事儿也做不了主啊。狄汉臣都给他们那些交趾军发出严厉戒令,让他们退出大宋境内,他们死活赖着不走,被狄汉臣灭掉,跟老夫自然没什么关系了!
至于那些被俘的交趾兵,那李德政自然是想讨要的,可是那近三万的交趾兵,老夫还要当重建岭南的苦力用呢,自然不可能还给他。老夫回信说,一个俘虏都没见,可能西军击败交趾军后,就没有留俘虏,估计被灭掉,用来垒京观了。若是他不行,可以扒开那京观,数数尸骨便是!”
“呃……小子拜服,世叔你老人家够狠啊!”这老倌儿看着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样,做起事情来也够绝的嘛!当然,钟浩对余靖的这一手,彻底服了。大宋的文官都像他这样,怕是没有异族赶来惹事儿。所谓“仁恕之道”,是要自己国内的百姓们讲的,对那些异族就是要靠大棒政策。胆敢惹我大宋,大棒横扫。若是还不服,大棒加粗便是,用不着客气。
“呵呵,其实老夫对那些交趾人也是绝无好感的,一开始打算跟交趾国借兵平叛,无非是像花点钱,让他们跟侬智高两虎相争罢了!”
钟浩笑道:“哈哈,世叔太抬举他们了,交趾人和侬智高充其量算是两只狗,那叫让他们狗咬狗!”
余靖一手抚须,一副道貌岸然、一本正经的样子,嘴上却微笑着,文绉绉道:“嗯,文轩口中的‘狗咬狗’这个词虽然稍显粗俗浅白,但是用在此处,却是是甚为准确!这个词用在此处,显然更能体现个中情形!”
钟浩这才发现这个老倌儿还有幽默风趣的一面,当下也是哈哈大笑。
笑够了,钟浩才继续开口问道:“那这么大的亏,李德政就这么轻易吃下了!”
余靖笑道:“有咱们大宋西军这般无敌雄师,他不吃这个亏,又能怎么样。不过,他倒是确实给咱们朝廷,发了一份很是措辞严厉的国书,要咱们大宋给他们交趾国一个交代!”
“朝廷是怎么回复的?”钟浩还真怕这次朝廷又示弱,妄图安抚交趾人。
“朝廷收到李德政的国书后,自然要询问老夫应该如何回复此事!老夫自然上奏说是,有那座交趾兵垒就的京观震慑,那些交趾人绝对不敢来攻打咱们大宋,若是他们再敢进入大宋,西军定然会为他们再垒一座京观!那交趾人就是些欺软怕硬的主儿,怕是西军这次彻底打疼他们,十年之内,怕是他们恢复不了元气了,必定不敢轻易对大宋兴兵的!这李德政只是口头上发泄一下怒火罢了!因此,朝廷这次给李德政回复的国书倒是很是硬气,严厉训斥交趾国无端侵入我大宋的冒犯行径,让李德政上书做出解释,不然大宋不会轻易罢休!”
说到最后余靖笑道:“这次李德政怕是只得上书服软了,必定是不敢起刺的!”
钟浩也笑道:“小子倒是希望这李德政再咋呼着起刺,到时咱们西军正好趁机去交趾国教训他一下。我大宋自太宗以后很多年以来,国土都没有增加过,大军也没有到别人的国家里转悠过。小子觉得这不是一个大国的常态,所谓的大国就是要不断地从自己国土以外的地方找到最可口的吃食,唯有这样才能养肥自己,也就是所谓的马无夜草不肥。小子觉得这交趾国就是一个不错的掳掠对象!”
余靖苦笑道:“你小子野心倒是不小,不过朝廷怕是轻易不许西军对交趾国开战的,而且怕是李德政也不会给咱们这个机会,估计他定然是要服软的!”
“唉,小子知道,也是随口说说罢了。”
第二六一章 班师回朝()
钟浩回到西军大营后,很快便来到西军大营狄青的帅帐,把余靖的意思告诉了狄青。
“这是余武溪的意思?”武溪是余靖的别号,此时称呼别号,比表字还要客气些。
钟浩见狄青一听余靖的劝告,眼中精光闪烁,他怕狄青觉得余靖会怀有恶意,是以连忙道:“属下感觉余相公并无恶意,他对狄帅您还是颇为欣赏的。其实也不光是余相公的意思,属下也是这么想的。属下也觉得,回京之后,如果官家让你当枢密使,恳请元帅千万不要接受!”
“……”狄青错愕片刻,才缓缓的开口道:“这是为何?”
钟浩向狄青郑重的道:“一是月盈而缺,二者,此乃兵家大忌!”
“兵家大忌?”狄青面色阴晴不定。
“大帅,你是行伍出身。京师官场中,却到处都是文官,哪有你的盟友?与其困顿京师,还不如在边地来得痛快”钟浩句句发自肺腑道:“大帅独自一人入京师去做枢密使,便算是孤军深入,且内外无援,这是兵家所谓之绝地啊!”
“……”狄青沉默了。
沉默了良久,狄青才开口道:“且不说,某不大可能当上这西府执政!但若是官家真得授予某这职位,某却有信心当稳当了。”
“大帅……”钟浩想要再劝。
狄青摆摆手道:“文轩的好心,本帅其实心中明白。余武溪的意思本帅也明白,他并无恶意。”
“那大帅为什么还要非得去做这个枢密使呢?这个注定有名无实的官位就那么重要?!”钟浩对狄青恋栈权位的做法,有些不解。
狄青看了一眼有些生气的钟浩,不禁心中苦笑。其实狄青又何尝不知钟浩说得是实话呢,他就算当这个枢密使怕是也是有名无实,定会被那些文官们架空的!
但是短暂的迟疑之后,狄青还是斩钉截铁的道:“确实很重要,某若是有可能,一定要做这枢密使。”
说着,狄青不等钟浩开口,便又接着道:“我给文轩讲一些我的往事吧!你若听了,或许便能理解我了!”
…………
狄青讲得这段往事很长,是二十五年前的汴京城开始讲起的。
那天圣五年阳春三月的一天,东京御街上张灯结彩,那正是新科进士们游街夸官的日子。
状元、榜眼、探花三鼎甲,更是身穿吉服,头簪红花,骑在高头大马上从东华门唱名而出。京城百姓争相前来观看,人群摩肩接踵,其中就包括了一群刚刚黥面的贼配军。
那时满眼羡慕的望着那些春风得意、锦衣高马、夸耀人间的同龄人,这些被打上耻辱烙印、人生灰暗无光的年轻人,难免黯然神伤。
那些自感人生昏暗的配军中有人自哀自怨道:“看人家,高高在云上,我们却注定在一辈子在烂泥里。”
一群大兵都苦笑起来,你怎么净说大实话?
但就在这时,大家却突然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也不见得,还得看将来的努力!”
大家闻言望去,便见个十八岁的英俊少年,正高昂着他黥过面的头颅,使劲盯着那些从眼前招摇而过的新科进士们。他的目光中,满是不认命的决心!
转眼十余年过去了,黥面少年已经凭着举世无匹的勇武,在西北战场打出了赫赫威名。然而,他却依然被文官们歧视、羞辱、乃至欺凌。就连文官们座上的妓~女,也会用轻佻的语气,开他面上金印的玩笑。
有一次,他实在忍无可忍,却也没敢在酒席上发飙!在第二天,他命人将那出言开他玩笑的妓~女痛打了一顿。
这是合情合理的,他那时,怎么说也已经是一路兵马副都管,麾下十余万将士的大将军,被一个妓女羞辱了,岂有忍气吞声之理?!
道理似乎确实是如此将,但他若是真这么觉得,那却大错特错了。没过几天,他一个叫焦用的老部下来探望他,两人刚坐下喝酒,突然就被那文官派人抓走,然后随便罗织了一个罪名,就要杀头。
狄青心知肚明,这是上司在报以颜色,他不敢理论,只能求情道:“焦用有军功,是好男儿。”
谁知那上司文官冷笑一声,道:“东华门外以状元名唱出者,才是好男儿,这算什么好男儿?”
就在他的面前,把焦用杀了。
对了,那个上司文官的名字叫韩琦,亦是当年在东华门外狄青看到那位榜眼。
谁规定,读书人才是好男儿,为国厮杀的好汉,就不是好男儿?谁又规定,只有文官才能宰执天下?难道这天下,只是读书人的天下吗?!
狄青想为以他为代表的那些行伍之人鸣不平。
难道那些配军就只能一辈子在在尘埃中打滚?难道行伍男儿就只能注定一辈子低贱?
狄青心中积郁多年,如今有机会一舒心中郁气,他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并非只为自己,他太想为那些低贱至尘埃的配军们带来一点希望!太想让那些为国厮杀的好男儿,看到一点公平。
最后狄青沉声道:“某之所以非得去做这个枢密使,并非是因为贪恋权位。对某来说其实做不做这个枢密使并不重要,但是对天下的行伍男儿来说至关重要。某能从一个配军做到这枢密使,便说明哪怕低贱至最卑微的配军,这人生也还有希望,只要肯努力,也会有成功的可能!某只是不想让那些为国厮杀的好男儿彻底心寒!”
钟浩听了大是动容。原来狄帅此时所想的早已不是自己本身,他是想为天下的行伍男儿一点希望,钟浩对狄青不禁有些肃然起敬。
钟浩若是这次通过了“锁厅试”,也会迈入文官行列。他其实也知道文官们打压武将,并非是出于私心,其实他们也是为了大宋的稳定。
其实或许大宋文官们对武将的打压确实过分了,但是文官本身其实并没有那么坏。
很久以前,钟浩认为古代的臣子除了奸臣之外,就是忠臣,不管看戏,看历史,还是看连环画,亦或是听评书大都如此。
等自己身处历史的漩涡的时候,却发现这样的认识非常的浅薄。狄青不是奸臣,绝对不是,他是一位抗击外族入侵的大英雄。
那么,按照那时候的想法,狄青既然是忠臣,是英雄,那么和狄青作对的韩琦就一定是奸臣喽?但是从自己了解到的情况来看,韩琦不但不是奸臣,反而是一位非常值得敬佩的豪杰。
他在横山作战,同样奋不顾身,他在大名府做官也有青天的美誉,他唯一的毛病就是看不起武将,或者说他对武将有着极为深重的戒心。
这其实不怪他,也不能怪这些文官。主要是晚唐时期的节度使拥兵自重,藩镇割据,导致强盛的大唐江山轰然倒塌,继而开始了中国历史上很是黑暗的一页,五代十国,无数的武将在这片大地上上演了无数的丑剧,阴谋,背叛,厮杀,薄情寡义,寡廉鲜耻,阴毒狠绝,这一幕才刚刚过去……
大宋文官难免会对此心存忌惮,也难免会矫枉过正……
钟浩不是纯粹的宋人,所以想的更多的是未来。那些文臣不知道几十年后就会有非常凄惨的命运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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