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书这话一出,自己都觉得有点惊讶,怎么自己突然懂得这几句诗的?不过转念一想,张正书就明白了。这些诗句,大抵是以前那倒霉蛋懂的吧?想来是一个纨绔子弟,别的诗记不熟,但对于夸赞女子的诗句倒是可以记得挺熟的。富家子弟嘛,买笑追欢,狎妓游玩,画舫游艇于汴河之上,是最正常不过了。但胸中若没点墨水什么的,大抵也和美妓聊不来。所以,那倒霉蛋啥都不上心,唯独对这些香艳诗词十分情有独钟,记忆深刻到想忘都忘不掉。
不得不说,这张正书的模样很是俊俏,十分吸引女子注目。上到春楼后,不知道多少媚眼抛过来。可惜,张正书的眼光还是高的。只有像李行首这种看不到,也得不到的,才是最抓心。别说那个倒霉蛋了,就是现在的张正书,也有点着迷的意思。
再说说,这张正书的相貌怎生个俊俏法呢,不管是按照后世的眼光看,还是这时候的眼光看,都算是“美男子”一枚,只可惜瘦弱了些。但没关系,宋人多喜文,瘦弱些也不碍事。到底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如果不是太过纨绔,大抵上谁都能说一句“翩翩佳公子,陌上人如玉”。可惜,时人对张正书的评价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看着张正书少年俊俏的容颜,李行首也有点惊讶。
她没想到,一个看似纨绔子弟的家伙,居然也知道“若桃”这名字的来源。
还没搭腔呢,若桃就气呼呼地说道:“小官人,你怎么能直呼奴家闺名呢?”
“啊,失礼失礼,一时间情不自禁,不好意思……”
张正书嘴上说着“失礼”,但语气却没有什么“失礼”的意思。也唯独他们三人知道“失礼”是什么意思——刚刚若桃不是说,张正书行为失礼吗!可怜的张老爹张根富,都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机锋。
“咳咳……”
张根富到底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懂得把话题圆回来:“今日李行首到寒舍,只是赔礼道歉而已?”
“嗯,张小官人伤得如此重,全因奴家而起。奴家心中过意不去,今日特意上门,赔礼道歉。这些是赔礼,请张员外笑纳!”李行首推了推茶几之上的礼物,不卑不亢地说道,虽然声音清澈,但好似拒人千里之外一样。只不过,一般男人听了这话,恐怕更是激起了占有欲。
“厉害的手段!”
张正书暗中想着,“到底是能不知不觉哄人掏钱的主啊,这对男人心理的把控,简直了……”
“李行首客气了,犬子并无大碍,就是性情变了许多。”张根富叹了口气说道,“先前跳脱放浪,如今算是……稳重了些……”
张根富这“稳重”一词,说得有点吞吞吐吐。大抵是汴梁人都知道了,这张小官人是被打傻了,整天蜗居在家中,哪里都不去。甚至还拼命折腾自己,说一些胡言乱语。莫说是青楼这南北往来极多的地方,便是在偏僻的乡下,都听闻了张小官人的“光辉事迹”。你叫张正书怎么能不出名?这事甚至连皇上都惊动了,因为台谏官用这事弹劾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章惇,于是便连皇上都惊动了。
第16章 误打误撞()
可惜当今圣上体弱多病,还非常勤政(这是自己找死),没精力,也没胆量在这个时候换宰相了。要不然,章惇恐怕已经被弹劾出京,贬谪到地方去了。政治上的斗争,往往就是这么残酷的。管你这官是好官还是贪官,庸官,只要挡了路,阻了别人升迁,你就是政敌。政敌相见,不死不休!再加上皇帝的默认,帝皇权术的把控天平,自然就是朝廷内部矛盾重重了。至于张正书是谁?重要吗?不重要,只要他能拿来当做攻击政敌的武器既可。
于是,很“幸运”的,张正书才刚刚重生,声名已经“鹊起”,上达天听了。下至百姓,谁人不知张家小官人(傻官人)?
李行首还没说什么呢,结果那若桃“扑哧”一声就笑了,想必也是知道了这传闻。
“若桃!”
李行首低声呵斥了一声,这若桃赶紧用芊芊秀手捂住了自己的小嘴,不让声音发出来。
“让张员外见笑了……”若桃这般失礼,李行首也脸上无光。“奴家此次来赔礼道歉,顺带是来看看小官人,伤势有无好转?如今看来,小官人已无大碍,奴家就不再逗留了。多谢官人款待,奴家告辞!”
“诶,行首请留步!这几日从江南来了些好茶好酒,何不留下一起品茶论酒?”
张根富有点纳闷,敢情她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打探消息一样。张根富还以为,李行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但现在看起来,似乎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张根富能把家业做成“大桶张家”,观人能力还是有的。只是他实在看不出,这李行首到底是什么个意思。所以,张根富想借请李行首吃饭,让人轮番灌些酒,说不定能套出点什么来。
张正书倒是有点明白了,暗中思忖道:“这李行首不愧是花魁,心智性情都是上上之选!”
他也知道,若这般女子到了后世,绝对是白富美一族。
为何?试想一下啊,如果二十一世纪里有个美女,不仅学历高,爱看书,还博学,精通丝竹琴音,又擅于书法绘画,还懂得种花、焚香、工绣、弈棋,甚至连天下大势都能侃侃而谈,你说这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子?这样的一个女子,岂能没有人追捧?想必,倾慕她的人能排好几条街吧?
别说在后世了,在这时候也是这样的。但凡有这样的一个美妓,那绝对会被很多男人引为知己。但像李行首这样善良的美妓,却是不多见。美妓大多逢场作戏,便是迎合宾客,也不过是训练出来的话术罢了。她们懂得男人所需,顺着男人的意思讲话,自然会被男人引为知己。要说良善,在红尘中打滚了这么多年,岂会是良善之人?
但张正书觉得,这李行首确实和别的美妓不同。
起码,在她好似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下,张正书看到了一颗良善之心,这殊为难得。若非是良善之辈,怎么会亲自来看?换做别人,恐怕只会支使贴身侍女来罢?甚至,遣一龟公过来,也是常事。李行首看似冷冰冰的,何尝不是戴着面具?要不然,每天都面对形形色色的男子,估计她的心也累。
“若是这样,这女子还真的是……挺好的?那倒霉蛋是眼光确实不错!”张正书心中如是想。
只见李行首谢绝了张根富的挽留,与若桃出了张家。
“姊姊,那小官人甚是可恶啊!”
若桃嘟着嘴说道,“为什么你一定要亲自过来看看呢,他这种人,不值得姊姊你这般花费心思的!
“张小官人虽然行事放浪了些,却也不是凶恶之辈。不过年少,贪玩罢了。”
李行首淡淡地说道,薄纱下的面容,好似一湖春水一样,波澜不兴。
“姊姊,你怎么对这个傻子评价这般高啊?”若桃很是不满,嘟着嘴说道,“适才他还做那般无礼的动作……”
李行首淡淡一笑,宛如淡菊:“你看那张小官人,像是傻了吗?”
“嗯?好像确实不太像……”
若桃一蹦一跳地走在乡道上,尽显出少女的活力来。她尚未及笄,自然可以这般做。但李行首就不行了,自打十四岁那年出阁,她便是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没办法,这是老鸨要求的。确实,因为这样的气质,让她登上了“和乐楼”行首的位置,接下来的几年时间内,她将为“和乐楼”创造无数财富,直到她年老色衰的那一天,被另一个花魁挤占了位置。如果再过几年,李行首也绝不会过来看望张正书了。现在的她,还没有到那种表面风情万种,内心却毫无波动的地步。
“张小官人不仅不是傻瓜,相反他还很聪明。”李行首淡淡地说道,“如果他不装傻,恐怕宰相是不会放过他的。”
“不会吧,这一次是那章衙内有错在先啊?”若桃眨着眼睛,不敢置信地说道。
李行首突然停了下来,低声说道:“官字两个口,错对都是当官的赢。张家就算再多钱银,也不过是平头百姓,如何是官绅的对手?更何况,对方是宰相的孙子。不用宰相出手,便是他的门生故吏,为了讨好巴结宰相,都不用宰相出手,他们也会出手的。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岂是玩笑话?”
“啊,那小官人他不是很危险?”若桃这小妮子,虽然鬼马精灵,却也生得一付好心肠。李行首见了,忍不住叹息,这样的女子,能在烟花之地呆得长久么?便是她自己,不也是这般?哪怕整日板着脸,也不过是骗过别人罢了,骗不过自己的。
“所以,这就是张小官人的高明之处了。”李行首还是压低了声音,此处虽是乡道,亦有农夫、货郎往来,人多口杂,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少惹一些。“张小官人装成了傻子,若是再有人要对张家下手,必遭诽议。那时候,台谏官再弹劾宰相,宰相如何招架?舆论汹汹,政敌环绕,如果到了这一步,宰相想不乞骸骨也不成了。张小官人装傻,再加上章衙内不曾吃亏,两相解怨之可能便大了许多。张小官人以退为进,实属高招!”
若是张正书听了她这般分析,肯定会摸着下巴,愣愣地说道:“我有这么厉害吗,我也没装傻吧,都是别人传的!”不得不说,李行首看问题看得真准,一针见血。
“哦!”
若桃这后知后觉的表情,让李行首很是好笑。
“莫要耽搁了,再耽搁回到楼里,已是午时了!”
两个妙龄女子快步离去,在汴梁城郊外显得是那么耀眼。幸好,此处是汴梁城郊,再加上是白日,常有捕役在此巡逻,不远处还有守城禁军,也没有地痞游手敢放肆。这地痞和游手,其实相差无几,大抵上都是一些无赖,整日游手好闲的。嗯,这个成语便是这般来的。
第17章 田舍郎()
这时候,张正书和张根富已经在吃早餐了。
在汴梁,不管是城里的坊户,还是城郊的住户,一般都不喜欢自己煮早餐——因为汴梁城中,早已有小贩做好早餐,等待顾客上门了。不仅有汤饼(也就是面条),馒头,包子,糕点、团子、粽子等数以百计的早餐种类,还有各式各样的羹汤。而且,还会随着季节不同,这些菜式也不相同,时新花果、鱼虾鳖蟹、鹑兔脯腊等等,一应俱全。
再加上汴梁城不关城门,没有宵禁,何必那么麻烦自己去煮早餐呢?
特别是“大桶张家”这种富豪之家,只需遣人专门买食便是了。甚至于,“大桶张家”做饭也很少,生火不过是蒸些麦饭给家仆吃而已。这麦饭里面还有麦麸,很少粗糙,大户人家是不吃麦饭的,只吃白面。
“轩奴啊,来来来,这是你喜欢吃的满麻胡饼,还有王楼梅花包子、曹婆婆肉饼、笋蕨馄饨、灌浆馒头、薄皮春茧包子、虾肉包子……”张根富如数家珍地说道,这也确实刷新了张正书的认知。一顿早餐,居然能吃出丰盛大餐的感觉。
“嗯……”
张正书轻轻应了一声,拿起了一个“王楼梅花包子”,吃了起来。然而,他心中却是泛起了波澜。
哪怕这是“大桶张家”的日常操作,可张正书还是觉得,不过早餐而已,是不是过于奢侈了?
好在那个倒霉蛋的记忆告诉他,这里没吃完的东西,一般都是赏给家仆、养娘的。但是,也不会完全不浪费。只是剩的菜肴,都给拿去养猪了。没办法,“大桶张家”看似做放钱生意的,但其实骨子里还只是一个地主。坐拥田宅无算,养猪那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副业而已。“大桶张家”不仅养猪,还养鸡,养鸭……原因很简单,因为这时候的宋人已经知道要想土地多产出,就需要沤肥。家畜家禽的粪便,就是最好的肥料。再加上“大桶张家”每天浪费不少粮食,丢掉也怪可惜的。于是,斤斤计较的张根富便决意养猪,养鸡,养鸭,消化掉剩菜剩饭。
这也是为什么中国资本主义总是萌芽而已,没有再进一步的缘故。
哪怕是宋朝的商贾赚了再多的钱,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买地,而不会是继续扩大生产,继续研发新产品。也许根植在骨子里的粮食为上的观念太重,中国人对饥饿的记忆太过深刻,这是怎么也打不开的桎梏。再加上儒家到了这时候,也走进了一个死胡同中,拒绝一切剧烈的变革——从王安石变法就看得出来了,儒家已经没有忧患意识。
更何况资本主义的开始,绝对是血腥而残酷的。正如《资本论》说的,资本从来到这世间开始,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血污。因为资本主义自带的压榨性,被陈胜吴广注入反抗基因的中国人,哪里会甘于被压榨?别说是底层百姓了,甚至士大夫都不同意——人都被工厂夺去了,谁给他们种地啊!更不要说,中国一贯的思想主张和中国人的价值观认同,都不会允许羊吃人这种事发生的。中国人根深蒂固的宗族情怀和朴素的仁爱思想,也会杜绝这种情况。
就好像“大桶张家”一样,你可以放高利贷,可以鱼肉乡里,兼并土地。但表面上,你一定要做一个有“道德”的员外,不然你看乡里乡亲的口水,会不会把你喷到死?
所以,赤果果的压榨、把人性中最自私自利一面暴露出来的、利润至上的资本主义在中国是一定没有市场的。哪怕是商业如此发达的宋朝和明末,都无法真正成长,是因为资本主义这东西根本得不到士大夫、地主和百姓的支持。这要是能成,那才是怪事。更何况,除了宋朝以外,哪一朝的商人不是在最底端,被人看不起的?
便是在宋朝这时候,虽然“大桶张家”钱多得几能富可敌国,可是到汴梁城一打听,便是最底层的百姓,都会对“大桶张家”嗤之以鼻:“不就是个放钱的钱民么!”
看看,这种环境下,想要推动资本主义的发展,实在太困难了。
一顿早餐能吃出这等感慨,张正书也是佩服自己。
没办法,只要是大致知道历史进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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