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主尽欢,酒饱饭足之后,范员外走路都飘了,还不时说道:“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羽化而登仙……”
看着好几个小厮把范员外抬进轿子里,张正书也打算离开了。没来由一阵头晕,张正书差点没摔倒在地。看着华灯初上的汴梁城,看着结络门面彩楼、花头画竿、醉仙锦旆、高楼邃阁、绣幕如云的樊楼,张正书心中甚是畅快——他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赵鼎没喝酒,见张正书要倒了下来,连忙上前去扶住了他。“小官人,你没事吧?”
“没事,喝多了点……”
张正书觉得脑袋昏沉沉的,没想到这宋朝的酒看似度数不高,但后劲还挺大。
摇了摇脑袋,张正书突然发现眼前出现了两个带着朴刀的武官,他脑子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结果那两个武官欺上前就说道:“可是‘京华报社’张正书当面?”
张正书一愣:“你们是?”
“走罢!”这两个武官就好像老鹰捉小鸡一样,夹着张正书,重新钻入了樊楼里。
张正书心中咯噔一声,心道:“我被挟持了?!难不成是叶祖洽派来的人?”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这叶祖洽是文官,怎么可能使得动武官呢?要知道,宋朝文物泾渭分明,文官虽然清高,但没有兵符,一兵一卒都调不动。
“难道是开封府衙门的巡捕?”
张正书又觉得不可能,哪怕是开封府的巡捕,也是戴交脚幞头,圆领衫,小腿裹行缠穿麻鞋。拿着的武器也不是朴刀,而是水火棍、双铁尺或者钢叉、殳、墩子箭这类型的武器,而不会是带刀的。
水火棍是上黑下红、上圆下扁的,扁的那头用来打人,圆的那头用来手持,长度大约正好齐眉,后世电视剧里喊“威武”的那帮衙役,手里拿的就是这玩意。在日常巡逻的时候,衙役们通常拿着水火棍或者是短杖。至于铁尺,是一种护手成叉状的短锏,可以去格挡敌人的刀剑,易于携带,可暗于腰间,通常双手各持一支,所以也称为“双铁尺”。钢叉就不说了,跟后世没啥两样,至于殳又叫“留客住”,是一种短矛,矛头后面排满了密密麻麻的倒钩,钩拽嫌疑人的衣物甚至是皮肉,倒钩不止一圈,基本上挨着了就跑不了。墩子箭,如果被这种箭打中,相当于被一个大力士重重打了一拳,一般人肯定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因为巡捕是捕获犯人,而不是击杀犯人,所以一般不会带上刀枪。
如果要用到刀枪,那恐怕就不用巡捕出面了,而是让厢军出面捉捕了。
所以,张正书也很迷糊,到底是谁来抓他的?
赵鼎在后面想要拉扯张正书,还一边喊着:“小官人,小官人!”
结果,那武官扭头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这汉子,莫要再聒噪,上面可是贵人。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赵鼎不相信,但也不敢离得太近了。
张正书就这么被架到樊楼的三楼,然后被丢入一间酒阁子里。
赵鼎在外面,想要进去,却被门口两个武官伸手拦住了,目光凛冽地说道:“莫要再上前了,上前你会平白丢了性命的!”
赵鼎不敢造次了,只能离得远远的,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不多时,进去的两个武官也出来了,四个人守在门口处,还来回巡逻着,甚至不给任何人靠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鼎也迷糊了,“难道是小报的事,发了?”
在赵鼎看来,张正书被抓捕,有且仅有的就是那份小报,那份关于交趾的小报,写得实在是太事无巨细了。而且张正书可不是儒家的渣渣,只会嘴炮无敌,做起来就偷工减料的。甚至,他连怎么安抚驯化当地百姓,怎么迁徙广南西路百姓到交趾都写得一清二楚了。别人不清楚,可当官的还不清楚吗?如果这份小报传播开去,那简直就是一本当官的典范。
试问一下,这份小报除去攻占交趾的内容,剩余的东西,哪一条不是当官应该做的事?
耕种、水利,通商、手工、教化、刑法、建设……真真个事无巨细,如果皇帝用这个来考核官员的政绩,那天底下的官员,有几个是及格的?甚至很多地方官,根本玩不过当地的胥吏,被耍得团团转的数不胜数!
于是,赵鼎就慌了,他以为张正书被开封府府尹抓了。“我该如何是好?”哪怕赵鼎再早熟,可他也不过是一个尚未束发的小子罢了,遇到这种事,他就手足无措,只能怔怔地,远远地看着那几个守在酒阁子外面的武官,脑袋一片空白。
此时,酒阁子里,张正书的酒意也被吓退了,打量着一个背对着他的,穿着紫袍的家伙,心中开始思虑起来:“如果这人是个衙内,那他必定是武官的衙内……难道是叶弘泽的同伙?那可就糟了……”张正书想起被章衙内胖揍的场景,暗自悔恨,惹什么不好,要去惹衙内。这官二代,是这么好惹的吗?真的是不长记性啊!
就在张正书自哀自怨的时候,那人开声了:“你……就是那个‘京华报社’的所谓社长?一个多月前,曾经在和乐楼上,和章相公的孙儿,起了冲突?”
第145章 不卑不亢()
这人既然把他挟持到这里,也可能是把张正书的底细摸透了的,所以张正书一点意外都没。
“不错,是我。”
张正书站直了身子,不卑不亢地说道。
其实,张正书早就开启了“洞察”技能,想要看一看这人到底是谁。但是,系统却提示,这人的属性值在张正书之上,张正书没办法洞察得了这人的生平。张正书就纳闷了,到底是什么属性,这人能超过自己?然而,系统的回答让他很崩溃——悟性值!
这一下,张正书也没办法了。确实,只要是聪明人,悟性值都挺高的。比张正书高的,大有人在。
没办法靠系统,张正书只能靠自己判断了。
“这人能穿紫袍,能支使禁军,还是个年轻人,难道是皇族?”张正书知道,北宋的王爷没有什么权力,就是闲贵而已。从宋太宗开始,赵氏宗族就被圈养在了汴梁城,虽然清贵,不愁吃喝,但被禁止与外臣接触。可以说,宋朝的宗族,都是些闲人,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每日只能斗鸡走狗,狎妓出游而已。所以,王爷出现在樊楼,那是见怪不怪了。而且,王爷都有亲卫相随。明里是护卫,实则是皇帝不放心,派人监视着!
这样一来,张正书就有点想得通了。但一个王爷,挟持他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因为交趾?”
张正书自认为,他自穿越以来,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唯独就是交趾的事——但这也是为宋朝着想啊!
想到这,张正书就问心无愧了。
那人轻轻巧巧回过身来,张正书看到一张略显苍白的脸,皮肤白皙得几乎像一个女子。“难道又是女扮男装的?”张正书仔细看了看,发现他是有喉结的,这才释然了。这人年约二十,已经及冠,戴着一顶儒帽,一身衣袍看着就知道是个贵人了。不是贵人,哪里能穿紫袍?张正书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一袭蓝衣,不禁有点黯然,这就是地位的差距啊!
“你的胆子倒是挺大的,这是你写的?”
这人轻笑一声,把手中类似奏折的东西往桌子上一丢,张正书不用看就知道,这是他写的小报。
张正书也知道,此刻抵赖是没用的,装傻也只会让对方看轻了自己,他能说出这话来,肯定是有所倚仗的,甚至可能“勤卷堂”的陈掌柜已经把实情说了出来——在强权和刀子面前,商贾哪里会紧守秘密?
“不错,也是我。”张正书虽然表面很淡定,但实际上内心早已捏了一把汗。对方把他的底细全都摸透了,他却不知道对方的来历,这是最恐怖的事情。
这人冷冷一笑道:“你知不知道,妄议朝政,是个什么后果?”
张正书却笑了,坦然地说道:“若是为国出谋划策,便是妄议朝政,那天下秀才,岂不是个个都顶着这帽子了?其余小报,无不是在妄议朝政,甚至官员升迁贬谪,朝廷诏书未发,他们倒是传得满巷皆闻,这非妄议朝政?”
“不错,你的胆子确实不小。”这人叹息了一声,“说说看,你为何这般执着于交趾,莫非你到过交趾?”
张正书听他这么说,却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性命无忧了。其实,刚刚他也是在赌博。因为他突然想起了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最最特别的一个人,是这么问话的——那就是当今官家!再看看这人,不过二十多岁年纪,威严自现,且当今官家自幼聪明伶俐,那他的悟性肯定是很高的。什么条件都对应上了,那他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如果这人是赵煦的话,那么外面四个带刀武官,应该就是“带御器械”了,也就是常说的御前带刀侍卫!
弄清楚了来人的身份,那事情就简单了。宋朝有千般不好,万般不好,但官员百姓骂皇帝,那皇帝也不会怪罪的,更何况张正书是个“秀才”?当然,张正书也知道,这全看皇帝的心情的。如果皇帝厌恶一个人,那“妄议朝政”的帽子扣下来,你一样难逃牢狱之灾。如果皇帝心情好,自然就不会跟你追究,这个方面,宋朝的皇帝还是挺大度的。
况且,赵煦刚刚这么一说,就等于给了张正书一个命令:你说得好,朕不仅不怪罪你,还会奖赏你!要是说得不好嘛,朕就嘿嘿嘿……
张正书当然不稀罕赵煦的赏赐,他现在只想快点逃开赵煦的视线。不过他也知道,被皇帝留意到了,除非皇帝自己忘记了,不然张正书一辈子都会受到赵煦的“关照”。
“我在怕什么呢,我一直以来,不就是想跟宋朝皇帝说说,打西夏不如打交趾么?”
张正书想到这,也来了一腔孤勇,带着决绝的意味说道:“因为交趾有良田数百万顷,能养活百姓千万人!我虽然未曾到过交趾,但听闻出海的船工说起,这交趾气候炎热,一年似无四季,唯有旱季与雨季,以我汉家耕种技术,旱季能算甚么?且夫,这交趾良田处,水稻一年三熟,有无数金矿,河流里尽是金沙。若收复交趾,我大宋不仅能开疆拓土,还能得良田数百万顷!”
赵煦苦笑一声:“今西北边事吃紧,如何能分兵攻占交趾?再者,江南一带,尚且有广袤土地,何必攻占交趾?”这个,就是章惇等大臣的论调了,赵煦单独召见了数个大臣,他们都是这么回答的。其实不外乎就是,皇帝你那么多事干嘛,弄好眼下的烂摊子都不错了!
官僚都是想偷懒的,看看大宋的官就知道了,得过且过,乐得做甩手掌柜。
就算是想做事的官,也只是嘴炮无敌,动手能力不敢恭维,甚至还会被胥吏耍得团团转。还以为自己给百姓做了不少事,实际上,百姓根本没感觉好伐?
张正书也能脑补出这些官僚的嘴脸了,冷笑一声说道:“汉不过四千万人口,唐不过八千万人口,今我大宋有万万人,岂能输汉唐?且不说我大宋拥兵百万,装备精良,不作第二国想。为何连西夏都打不下,你可曾想过?为何西军战力,比其余禁军高出不止一筹,你可曾想过?为何唐要打高丽,要攻突厥,你可曾想过?若是我大宋人口再多五千万,便是江南土地也无法养活如此多的人,到时候会是怎么一幅场景,你可曾想过?”
第146章 谋万世者()
赵煦被问得哑口无言,张正书可不理会他的表情,冷笑一声说道:“自古以来,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朝堂诸公,只会盯着眼前的利益,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修修补补,却没有一人,像王安石一样,有推倒重来的决心。如果今上有魄力,定会从改革军制入手,削减兵员,只留精兵,加强控制……”
说到这,赵煦皱眉道:“如何能削减兵员?天下兵力有百万之多,若是他们揭竿而起,我大宋岂不是瞬间倾覆?”
确实,赵煦说得是实话,把流民招进禁军,本就是饮鸩止渴的事。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些丘八一旦蛮横起来,可比农民起义厉害多了。如果遣退这些兵卒,却没有田地分给他们,你看他们会不会造反?绝对反了,想都不用想的。
张正书淡定地说道:“那也要看今上有没有魄力了。”
“有魄力又如何,没有又如何?”赵煦突然间有些烦躁,因为张正书这一幅指点江山的模样,让他看了很不爽。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要是给张正书做了这皇帝,就知道事情绝没有那么容易了。
“如果没有魄力,我大宋就是这样被慢慢耗光精力,到时候若是辽国入侵,那几无抵抗之力。我大宋北地,无天险可守,且运粮吃力,必定会被围困。”张正书并非危言耸听,这就是历史上金兵灭北宋的进军路线。
赵煦也被吓到了,他甚至怀疑起,张正书是不是将门出身,要不怎么会对行军路线这么熟稔?而且,这确实是大宋的软肋,没有燕云十六州的大宋,就等于把腹地暴露在敌人的刀剑下,这也是为什么大宋对燕云十六州念念不忘的原因。
“……弱国无外交,你武力孱弱,被打那是正常的。儒家扯什么微言大义,在刀剑面前,一点屁用都没有!”
赵煦被张正书突然这么爆粗,给怔住了,他完全没想到,世间还有这么热血之人。他也想说有什么不对,但张嘴半天,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我汉家并非没有血勇,而是被这群五蠹给害了。自以为读了两本兵书,就敢带兵打仗。”张正书冷笑不已,“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文官领兵,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事!”
赵煦想起大宋对外战争,每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却被监军,被文官领兵的愚蠢给搅和了,也是脸上一阵发烫。但他也知道,这和皇帝限制武人的政策分不开的。想想看,如果武官立了泼天的大功,皇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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