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身着儒衫的曾瑾菡从书房内出来了,见赵鼎如此,无奈地看着他们两个,柔声说道:“你们又在争辩了?”
张正书无辜地摊了摊手,说道:“这人榆木脑袋,我说什么他都不信,拿出实证来他也不信,我有什么办法。反正他就认定他觉得的事情,就留他好了。反正啊,谁也叫不醒一个故意装睡的人。明明一个什么贡献都没有的人,他却要把这人当成圣贤。听其言,信其行,最后变成一样的榆木脑袋,真不知所谓。”
赵鼎涨红了脸,反驳道:“颜回如何没有贡献?他不迁怒,不贰过,敏于事而慎于言,强于行义,弱于受谏,怵于待禄,慎于治身……如此种种,如何不是贤人?”
“是闲人,还闲得很,行了吧?”张正书无奈地说道,“我宁愿你学荀子,也不想你学颜回。”
然而,赵鼎却嗤之以鼻,说道:“荀子其人,连孔庙亦不收,异端也!”
张正书却冷笑连连,说道:“你好好看看《荀子》,弄懂了其中真义,才来说这话。瞧,我说他是唯心主义,只凭感觉行事,没错吧?”后面这话,是对曾瑾菡说的,却躁得赵鼎满脸通红,不知道怎么反驳了。
“好了好了,你们不用再争了,此事再争,如何能有定论?小官人,有人求见你,说是仰慕你,非得与你当面面谈……”
曾瑾菡很是头疼,怎么一开始就没发现,赵鼎和张正书居然是一对冤家呢?
先前还好,赵鼎似乎刚刚到报社,还有所收敛。但现在,他已经进入州学,有了粟米补贴,就敢和张正书辩论了。他的母亲樊氏对此,也是默许的。张正书当然不肯示弱,整天辩论得个天翻地覆。
“仰慕我?”
张正书一愣,连忙撇清自己道:“姝儿,你是知道的,我没有在外面沾花惹草啊!”没办法,张正书这完全是求生欲在作怪,仰慕他的人,除了女子还会有谁?都找上门来了,这不是在坑他吗!现在不撇清自己,难道还要一脚踏进去不成?
曾瑾菡先是一愣,然后觉得好笑:“郎君想到哪里去了,来人可是个男子?”
“男子仰慕我?”
张正书突然打了个激灵,说道:“我又没有龙阳之好,仰慕我作甚?”
曾瑾菡风情万种地白了张正书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他是来求教的,说是对你提倡的科学一道,十分感兴趣!”
“额……嗯?”张正书脑袋宕机了一下,然后才明白过来。“对科学有兴趣?早说嘛,人呢,人在哪?”张正书原本想着潜移默化改造一下赵鼎,最不济都要给他植入“格物致知”的理念。可惜,从现在看来,赵鼎这人简直是个倔驴,认定的事情就不会转弯的。这样的人,张正书都放弃了。改造他,不如改造技校里的学童来得更直接点。起码那些学童是一张白纸,任由张正书教授后世的理念。
现在,平白跳出一个对科学感兴趣的人,张正书哪里能不惊喜。
“他现在就在书房内,说是一定得等你回来。不过此人衣裳不正,满身污垢,言行举止,大异常人,怕是得了癔症,小官人需得小心则个……”曾瑾菡担忧地说道。
张正书更是来了兴趣:“衣裳不正,满身污垢?想来,又是公输班、墨翟一样的大才!快快,我要去见他!”他这个兴奋程度,别说曾瑾菡了,赵鼎都吓了一跳。
“公输班、墨翟?一工匠,一狷狂士罢了……”赵鼎心中想着,非常不屑。
第431章 狂人()
赵鼎的反应,可以说是典型儒士心态了。除了儒士,他们谁都看不起。
确实,从历史的角度看,儒家是胜利的了。甚至还干掉了一向以君王为先的法家,成了独尊正统的地位。事因法家虽然以君王为先,可法家总是有自己原则的。可儒家是没原则,没底线的啊——他们能为了上位,把自己改头换面。皇帝喜欢什么,他们就给皇帝什么,你说儒家会不会得势?
再加上,法家认为历史是向前发展的,当代肯定胜过古代,要进行改革,不能以先王之道,治当今之世。而儒家呢?他们是“不思进取”,想要维稳的,强调法先王,做什么事都得按照祖宗那一套。可以说,儒家强调的是尊重祖宗,尊重祖宗的法度,而法家则是要对祖宗之法进行改革。以中国人对祖宗的尊重,法家先天就输了一筹。再加上法家强调法治,儒家强调德治。皇帝一听,啊,德治好啊,证明天子是天命所归啊!一拍大腿,就你了,儒家!
一朝得志,就语无伦次。
儒家的傲气,就是这么养成的。连最大的拦路虎法家都干掉了,更别说墨家了,在宋朝你还能找到一个敢公布身份的墨家传人?早就被当成异端了。就算是墨家传人,也会低调得不能再低调。而公输班?也就是鲁班了,虽然被木匠尊为祖师爷,可他没有学派流传下来啊,儒家能看得起才怪了。
看看儒家,连荀子都不以为然,更别说公输班、墨翟了。但不屑归不屑,赵鼎还是忍不住好奇,想要看看张正书在意的那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说不得,他也有点嫉妒在里面的。原本,张正书对他非常好的,赵鼎也能感受得到。但不知为何,最近他针对张正书提出了异议之后,张正书就开始疏远他了。赵鼎也知道,这是张正书失望的缘故。可他是打心里不认同张正书那一套,如何能违心去恭维?“小官人是太离经叛道了……”
赵鼎感觉自己是一个卫道士,捍卫着儒家的尊严。而张正书呢,不仅诋毁儒家,还尊崇荀子,推举公输班、墨翟,实在是离经叛道,“不可理喻”!哪怕宋朝思想非常开放,可异端是绝对要消除的。宋朝的儒者,交口攻击荀子,也不是第一次了,谁叫荀子也是那么“离经叛道”呢?
赵鼎思忖着自己的理念,觉得自己是没有错的,他甚至还想纠正张正书的想法。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跟着张正书来到了书房之内。
“这个就是脚下的大地么?跟我想的,差不多啊?”
张正书一愣,说话这人背对着他,在摆弄着他让木匠弄出来的木质地球仪,居然一下子就看出了端倪。要不是他这么说,张正书还真的以为是遇到另外的穿越者了。仔细看这人,确实如同曾瑾菡所言,衣裳不正——好吧,已经很委婉了,这人简直是比乞丐还不如啊,浑身污垢,都不知道多久没洗澡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如果走在街上,说不定还会有人同情他给他点钱。如果配个崩口碗,拿条打狗棒,都不用化妆就能本色出演乞丐一角了。
但张正书知道,一般在古代的科学家,都差不多是一样的“狂士”,类似竹林七贤里的刘伶一样。
“不错,这正是我做的地球仪。”
张正书笑着说道,“你觉得这是对的么?很多人都说,我是得了癔症,完全是痴心妄想的。”
这人好似被吓了一跳,连忙回过身来,告了一声罪:“恕罪恕罪,原本我不应该未经同意就摆弄别人家东西的,一时间忍不住……”
“无妨,尽管看!”
张正书总算是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只见这人虽然污垢满身,不知道多久么洗澡了,甚至还有些跳蚤在身上。可他的一双眼睛,却精亮得好似黑水晶一样,里面蕴藏着无尽的求知欲。张正书就知道,这确实是一个科学爱好者了。只可惜,因为穿着和打扮问题,张正书瞧不出他年纪几何,但总归不会太老。
“你是张小官人罢!”
这个人好似还有点礼数,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衣裳不整,略带尴尬地笑了笑。“我从台州过来,被水贼劫了钱财,一路风餐露宿,好不容易才到了汴京,寻到了这里……”
张正书明白了,这人居然是从台州过来的。
“且坐下说话,吃些东西。”
张正书笑着让他坐下,赵鼎在一旁看了却非常厌恶。儒士从来不会衣衫不整的,要知道他们可是最注重礼仪的人了,孔子的“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简直是强迫症的典范。
这人得了许可,也不顾形象,接连吃了几个糕点,又喝了一杯茶,才算是填饱了肚子。
“你说你是从台州过来的,你又对我的学说感兴趣,你可曾出过海了?”
张正书知道,台州是沿海,而且台州也是有造船作坊的。
“这是自然,我家乃是当地有名的海贸商贾。我……”这个乞丐似的人尴尬地说道,“……我是逃出来的……”
张正书大跌眼镜,卧槽,居然还有人为了学说,离家出走不说,还能为了信念,身无分文从台州走到开封府?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啊,张正书立马肃然起敬了。“为了科学,甘愿献身,值得我敬你一杯。此处无酒,就以茶代酒吧!”
这人又喝了一杯茶,就急哄哄地问道:“小官人,你说这大地是圆的,我也有察觉。只是我还有疑问,这人在一个圆球之上,为何不会往下掉?”
张正书点了点,能想到这个证明这人确实是动了脑筋的。
“这是因为大地有一种力,把人往地上吸。”张正书提出了地心引力的概念,因为他也不算是理科生,对此也是一知半解。
赵鼎立马反驳道:“荒谬,大地为何有吸力?”
“你且试试,不管多轻盈的东西,最终都会往地下掉。如果没有这个吸力,东西就都往天空飞了。”张正书淡淡地说道,“哪怕是轻如羽毛、灰尘,在没有风力吹动的情况下,那也是会掉在地上的。”
赵鼎愣住了,他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被张正书这么一说,他仔细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个样子的?
第432章 小明()
“原来如此!!!”
这乞丐似的人兴奋得跳起来,“居然还有这么一种力的存在,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张正书笑道:“其实只是一种很正常的现象,再细究下去,就要涉及大地的自转、公转,以及整个宇宙的状态了。如果我能制作出无色琉璃,就能制造出望远镜,给你们看看月亮上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就会相信我说的话了……”
“无色琉璃?是这个吗?”
虽然这人不明白张正书说的自转、公转是什么,但他掏出了一个张正书异常熟悉的东西,一下让张正书激动了起来。
“三棱镜?!”
张正书震惊了,他记得自己只是提了提,连图纸都没画出来,这人是怎么做出来的?“你知道牛顿吗?爱因斯坦?爱迪生?诺贝尔?法拉第?”张正书试探性地抛出了一系列名字,想在他的眼里看到一丝震惊。
可惜,张正书失望了。这人疑惑地看着张正书,说道:“牛炖?爱饮食汤?爱笛声?糯贝壳?乏蜡滴?这是甚么,难道又是新发现么?”
张正书强笑了两声,说道:“这是一些人的名字,他们是天竺还有更往西的人。嗯,他们对科学一道嘛,也很有心得。不过我看你的资质不错,假以时日,一定可以超过他们的!”当然要说点违心的话了,不然怎么激励他呢?“对了还不知道你叫啥名字?”
张正书总算记起来了,好像确实不知道这人叫啥名字。
“我叫苏熙,字子明。”
“苏熙苏子明?”
张正书点了点头,古人的字和名字是相辅相成的,熙的字义就是光明,也算是应景了。但张正书有点想笑:“那我以后就叫你小明了?”想到后世能把小学生折磨死的数学题,张正书就乐不可支。
“小官人随意,名字,代号而已。”苏子明倒也豁达。
“你如今年岁几何?”张正书又随口问道,“怎么想到做这个三棱镜的?”说着,张正书把三棱镜放在窗外透射进来的阳光下,只变了变角度,一道七彩的阳光就出现在了地上,看得赵鼎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原来,张正书说的都是真的!那岂不是圣人说的,是错的了?一时间,赵鼎的脑袋有些混乱,感觉自己的认知已经有点崩塌了。
“我今年刚刚弱冠,做这个三棱镜,完全是看了《京华报》,大受启发,便想要验证一番,光是不是真的有多种色彩。我家旁边,恰好就有一个琉璃作坊,我让那些琉璃工匠,做了好久,方才得到这无色琉璃。幸得那些琉璃工匠心灵手巧,不然这三棱镜也作不出来。我拿了三棱镜,对着太阳变换着方位,发现这光确实有不同色彩。我自小就喜欢穷究事物,世人都道我是傻子……”
这个苏子明倒也是个话痨,把他做三棱镜的初衷,甚至把他平日的生活都说出来了。
赵鼎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真的有人不愁吃喝穿,却喜欢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面的。可张正书却看到了,一个对科学有兴趣的富家子,用无数试验证明了好多东西。苏子明在“无聊”的时候,甚至会去研究传说中的木牛流马。确实,在世人看起来,苏子明是挺傻的。
不过,张正书却知道,正是因为世人带着偏见的目光,差点就埋没了一个真正的科学人才。
怪不得苏子明会不顾一切从台州跋山涉水而来,就是为了找张正书。从某个角度讲,他们确实是一类人。都曾被人当成傻子,都不被世人所理解。而张正书比苏子明好一点的就是,他懂得怎么一步步慢慢来,先造出宋人都认可的东西,这才能更好的隐藏自身,达到想要的目的。世人之所以排斥天才和傻子,皆因他们都不是同类。天才超过他们太多,所以被认为是疯子;傻子落后他们太多,他们不屑于为伍。张正书深知人性,懂得领先半步是天才,领先一步是疯子,所以他从来不会太出格,总是做一些宋人能接受的事情。
不过,幸好是在中国,不然在西方,早就被拉去绑在十字架上烤火了。
赵鼎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哪怕这个苏子明看起来非常落魄。可真论起身世来,人家是不折不扣的富家子。据苏子明所言,他家有一支不小的船队,专门跑国外航线的。最远的一次,甚至去到了大食国。海贸牟利巨大,宋人皆知。听到这里的时候,赵鼎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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