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臣最是耿直,廉洁奉公不说,还是难得的清官。这种勤俭节约的习惯,甚至到了富贵之后都没改。他不贪钱,一心为公,属于不可多得的好臣子。特别是他居官奉法,从不会因私废公。这一点,是他历经宋英宗、宋神宗、宋哲宗三朝而不倒,被历代帝王信任的缘由。三朝元老,在这时候也算不多了。额,也能从侧面反映出,宋朝的皇帝性命确实不长。
所以,李清臣看到曾布这种作态,就知道曾布想干嘛了。无非是借机夸大西夏的战力,好为自己的工作推脱。
一旦宋朝战败,曾布的工作也没有失职——情报我已经上报了,是你们不听,非要出兵打的,怪我咯?
要是宋朝战胜了,曾布也有功劳——没有我上报的情报,就不会提前准备粮草,厉兵秣马,更不会有这样一场胜利了。
都是同朝为臣,李清臣这样的臣子,哪里看得惯曾布这种“墙头草”,推卸责任的臣子?当即毫不留情地揭穿了:“曾枢密使果然是好算计,夸大对手,灭自己威风,怕是要推卸责任?但曾枢密使莫要忘了,尔为枢密使,要是情报不明,你一样有不可推卸之责!”
曾布也怒了:“李侍郎,老夫秉公直陈,哪里有甚么算计!倒是你,一直揪着老夫不放,可是挟公报私?!”
李清臣冷笑道:“若是这样,老夫更要参你一本尸位素餐了。党项人夸大军力,你却奉为圭臬,莫不是你当陛下,当满朝文武皆是傻子不成!”
这就等于撕破脸皮了,不过这确实是李清臣的做派,他一生耿直,更是以韩琦为榜样,看不惯任何对国家有害之事。曾布这等作态,岂不是正中他下怀?曾布被他这么一说,直接哑口无言,然而他脑子转得快,立即下跪说道:“陛下,臣怕情报不及时,得到消息便呈与陛下,绝非如李侍郎所言,有任何推诿之心!若有,臣甘愿受罚!”
“好了好了,朕叫你们过来,不是看你们争执不休的。”
赵煦也是一阵头疼,西夏进攻在即,他们却还在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争吵,这还是朝堂吗?跟菜市场差不多吧!赵煦忽然想起张正书说的一句话,政客都是优伶,最是会演戏的。优伶就是戏曲演员,赵煦觉得张正书的比喻一点都没错。
看看堂下诸位重臣,哪一个不是演技出众之辈?
当然,也有人不屑于演戏的。比如章惇,比如李清臣。
赵煦的心中跟明镜似的,他自以为自己已经看穿了堂下这些大臣的底细。殊不知,他的底细也被堂下的大臣们看穿了。
“朕也收到情报,党项人将会在冬日发动对平夏城的进攻,甚至里面还有阴谋……”不用说,赵煦说的是张正书的推断,甚至是结合了史实“推测”出来的。可以说,西夏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张正书这个穿越者的眼睛。没办法,谁叫张正书是穿越者呢?
听了赵煦的话,堂下的重臣们都沉默了。
无他,这个推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这些大宋的重臣都不相信这个说法。
没理由儿子会害母亲啊!
李乾顺有再深沉的心机,现在也不过刚刚束发,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弑母?他就不怕天下人群起而讨之?
然而,和这些被纲常伦理固定了思维,跳不出囫囵的大臣不同,赵煦是可以理解李乾顺的。说是皇帝,却被人好像傀儡一样操纵着,换做是谁能甘心?哪怕是母亲又如何,天家之人无亲情可讲,为了权力,甚至可以弑兄弑弟——没错,说的就是李世民。至于弑母,听起来是骇人听闻了些,但借宋朝这把刀杀人的话,却不用背上骂名。
赵煦想起了高太后,即便到了现在,他对高太后的怨恨还是一点都没有减退。
且不说他老爹费尽心思拿回来的“失地”,被她和司马光拱手送出,更是将宋神宗的变法全盘否决。甚至到了可以亲政的年纪,高太后都握紧权柄不放。更让赵煦难以接受的是,高太后对待他生母朱氏也过于严苛,甚至可以说是当成婢女一样。
朱氏出身寒微,幼时遭遇极坎坷,入宫后,初为神宗侍女,后来生了赵煦、蔡王赵似和徐国长公主,直到元丰七年才被封为德妃。朱氏温柔恭顺,对高太后和神宗向皇后一向都毕恭毕敬。可高太后对朱氏的态度如此,这让赵煦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可以说,高太后并非赵煦生母,还把持着权力不放。此乃国仇家恨,赵煦一亲政,立即推翻元祐更化的一切,这就看得出来了,他对高太后是真的恨,恨入了骨子里的那种。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讲,赵煦是最能理解李乾顺的那个人。别人觉得李乾顺不敢弑母,可赵煦却知道,党项人并不是遵循儒家纲常伦理那一套的,所以李乾顺敢。
“章卿,你说说看?”
赵煦见所有人都沉默了,没人敢接这个话题。这摆明是个坑啊,谁敢说这种观点?所以,他开始点名了,作为此时唯一的宰相,章惇肯定是第一个被叫到的。
“陛下,臣以为……此推断甚为荒谬!”
章惇犹豫了好久,才说出这句话来。
第378章 出尔反尔()
章惇也是无奈啊,哪怕他知道赵煦说的话在理,而且很可能就是李乾顺的真实想法。但,章惇却无法支持赵煦。无他,就因为章惇是宰相,他天生就要维护纲常伦理的。如果章惇不维护纲常伦理,他也就没有了施政基础了。哪怕他得到了赵煦的全力支持,哪怕他的手段再高超,失掉了群臣的支持,他也是独木难支的。
赵煦也明白,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却没有说话。
世界上有些事就是这样,明明知道实情是这样的,偏偏不能说实话。特别是政治的事情,就更加虚伪了。
“不过,若是党项人真个在冬日来攻,我大宋西军,当在破敌之后,尽力开疆拓土,争取一战灭掉夏国!”章惇是带过兵打仗的,当然知道赵煦说的话有五分可信度。别小看这五分,能通过一点点小事情来推断出五成把握,这已经是逆天了。
更何况,冬日不易作战是常识来的,哪怕党项人要打破常识,冬日来攻,那也是有很大几率兵败的。比如隋炀帝征高句丽,就是拖到了冬日被反击的。在平原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在高原山地上?
有了这样的推断,章惇还不懂扩大战果,那他就枉为这个宰相了。
当然,宰相也有水平高低的。要是给司马光这样的宰相,他恐怕只会固守城池,却不敢乘胜追击,更别说扩大战果了。保守稳健是没错,可太过保守稳健,那就是病了。有句话叫做,“天授弗用,反受其咎。天授弗取,反受其害”,大宋已经错失太多这样的机会了。
这都是因为,大宋以君子之国自持,不可趁人之危。或者是明明看到了机会,却担心是敌人的陷阱,抑或者是朝中有势力在拖后腿,导致机会白白错失。现在,大宋已经自食其果了。且不说交趾时不时跑出来打闷棍,西夏人的步步紧逼,就连辽国,都有点重启战争的意思。
一时间,四面环敌的大宋,甚至有点捉襟见肘的意思。除了国库抓襟见肘,兵力上也捉襟见肘。这说起来也很讽刺,大宋养兵百万,能战之兵却只有二十几万,大部分还是西军。至于禁军?早就烂到骨子里了,朝中哪个大臣不知道?
所以,听到章惇这么说,曾布立即提出了质疑:“章相,此举恐怕不妥罢?若是中了党项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奈之若何?”
章惇知道,像曾布这种没打过仗的文人士大夫,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战争是怎么回事。虽然章惇也是读书人出身,但他却是真真切切亲自上过战场的。用出将入相来形容章惇,一点都不过分。他之所以能做到宰相,是有绝对实力的。可以说,出将入相的人,在宋哲宗朝已经找不到第三个,因为第二个是章惇的族兄章楶。这样的人才,赵煦岂能不用?
虽然,章惇的战绩嘛,确实上不了台面,因为他打的只是内战。北宋时的荆湖南路(也就是后世的湖南)、荆湖北路(也就是后世的湖北),还有不少割据势力。章惇就是以强硬的手段,打击夷蛮、豪强,平整土地,开发了这两个地方。甚至史有记载,章惇在南江杀戮过多,无辜者十八九,漂浮的尸体遮蔽江,人不敢吃鱼几个月。可见,章惇并非是什么良善之辈,甚至心狠手辣起来,谁都怕。
这样上过战场,对兵事很有见地的宰相,岂是曾布这等只会纸上谈兵,自以为算无遗策,运筹帷幄的文人可以比拟的?所以,章惇在心中就看不起这个眼高手低,自懂夸夸其谈的曾布了。“曾枢密使虽然言之有理,但却忘了一事。正所谓‘兵败如山倒’,党项人治军不严,全靠掳掠维持士气。一旦遭受打击,则必生退走之心。于战场上,非军纪严明之伍,可使出诈败埋伏之计。如若不然,败兵席卷之下,所到之处,正如山倒!”
章惇说的是实情,世界上能做到这样的军队确实不多,但他可以肯定,西夏人并不在此列。全民皆兵的党项人要是能操练到这等地步,还有大宋什么事?早投降算了。可惜,西夏人产粮都无法自给自足,更别说时时操练了。要不是钱银足够,哪个国家能全部拉起职业化的军队?都是一边生产,一边当兵的。西夏如此,辽国如此,女真也如此。唯独大宋,是募兵的。
要是西夏人不是纵兵掠劫,恐怕都无法维持士气。这也是为什么党项人有时候勇猛无比,甚至几千人都敢冲击几万人的宋军。可有时候,却又无能得很,宋军一通神臂弩下去,他们就败退了。都是因为两个字——士气。
可惜,曾布不明白,反唇相讥道:“章相又不曾到过前线,如何得知党项人不是故布疑阵,引蛇出洞?”
这时候,另一个声音传了出来:“陛下,曾枢密使言之有理!”
章惇一看,差点没气得半死。
要是别个出来支持曾布也就算了,可这人章惇是绝对不希望看到的。因为这个人,是章惇亲自提拔上来的。那时候赵煦刚刚亲政,任命章惇为相。章惇上台后,有人向他推荐林希。由于当时翰林缺学士,章惇三荐林希,赵煦肯了。不久后,林希担任中书舍人,修《神宗实录》兼侍读,主管吏、户、礼、兵、刑、工六房的各项文书,并为赵煦起草诏令。后来林希擢同知枢密院,这是因为章惇怀疑曾布在枢密院排除异己,搞一言堂。于是他就让林希作曾布的副手,来监督曾布。林希因为立场问题,被曾布的话打动了,而且怨恨章惇不引荐他来执政,于是就反水了,和曾布一起对付章惇。
这样的人,章惇只能恨自己不能带眼识人,白白便宜了一个白眼狼。
要是给张正书知道了,肯定会说出那句话糙理不糙的名句来:“斗米恩,担米仇”。章惇就是对林希太好了,而他自己却又独尊相位,不引人嫉妒才怪。但不管怎么说,林希是一个出尔反尔的小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第379章 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章惇脸色沉了下来,眼光直勾勾地盯着林希。林希被章惇这么盯着,好像如芒在背一样。章惇可是“心狠手辣”的人物,杀人不眨眼的,文弱书生的林希哪里受得住章惇的眼光?
但林希知道,越是动弹得厉害,他自己也就越安全。这也是在官场生存的法则之一,背叛的人一定要“带头冲锋”,不然的话,会被人收拾的。相反,冲得越猛,话说得越狠,对手反而不敢动了。因为但凡有“人事调动”,都能明白这是章惇下的黑手,所以章惇现在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太恶心了。
这时候,尚书左丞蔡卞出列,端着朝笏说话了:“陛下,臣不敢苟同。”
蔡卞是蔡京的胞弟,蔡京是什么货色,在场的人可能不清楚,但如果是张正书,不用看都知道那是遗臭万年的大奸臣。只是蔡卞有点委屈,他受到蔡京的牵连,不管是在宋朝还是在后世,都被人误以为是奸臣一党。
殊不知,蔡卞为人刚直,要不然也做不了王安石的女婿。而且,历史上在徽宗朝时,蔡卞屡屡反对蔡京的政策,认为是误国之举。能把兄长怼成这个样子,怼到蔡京都拿他没办法的,就蔡卞一个人。蔡卞死后的谥号更是说明了问题——“文正”!“正”字的谥号,可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足以说明蔡卞的出发点,都是从国家出发的。更难得的是,蔡卞不和蔡京同流合污,为官清廉不说,而且还能做事。这一点,在宋朝的官员里也算是凤毛麟角了。
蔡卞的为人众所周知,所以他一出声,赵煦就笑了:“蔡卿何出此言?”
蔡卞端着朝笏,一丝不苟地说道:“臣虽不曾带兵打仗,亦知晓战机稍纵即逝。今我大宋对禁军掌管极严,屡派监军,却难求一胜。而派往西军之监军,只有监督之权,不能僭越指挥,是以西军胜多败少。若是听从朝廷旨意,裹足不前,西军焉能大胜?好比搏击二人,一人手脚灵活,一人却绑住手脚,纵使有千钧气力,亦是无法发挥。若要取得此战决胜,臣以为需三军用命,朝廷不吝赏赐,不设监军,任由西军前线将军见机行事。如此,少则击退夏国来犯,多则收复失地,甚至乎河套之地。臣肺腑之言,还望陛下明察!”
赵煦龙心大悦,没错,他已经知晓这个道理了。
不用说,还是张正书跟他说起这事的,赵煦才意识到,什么叫过犹不及。本来,宋朝对军队的掌控能力就已经比历朝历代强得多,还派出监军去指手画脚,这不是外行人指导内行人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皇帝的命令在打仗的时候都不一定管用,居然还要被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监军来管着,这样能打胜仗?
蔡卞说得没错,战机确实稍纵即逝的。没有上过战场的人,根本把握不住战机,甚至因为瞎指挥而导致兵败。宋朝已经不是第一次吃这种亏了,偏生朝廷喜欢用文官去做监军。文人眼高于顶不说,还自以为是武侯再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都不在话下。然而事实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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