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我是。”
张正书不想问他是谁,因为张正书知道,在汴梁城中,扔一块砖头都能砸中一个官,这比例实在是太高了。可以说,不到汴梁不知道官小。历朝历代以来,官最多的就是宋朝了,你出个门,迎面都能撞上好几个官员。在这个意义上,张正书这等“屁民”,确实没啥能在汴梁城得瑟的。好在宋朝不抑商贾,但这也不代表商贾的地位就提到很高了。相反来说,这些商贾在朝廷眼里和猪牛羊没啥区别的,都是盘剥的对象。
所以,这小老儿看不起商贾,也是有内情的。
张正书看着这小老儿身后的仆人,把一座轿子放在地上,眼睛也是朝天上看的。这种情形,张正书看得直皱眉,心中暗忖道:“坐轿子来的,虽然轿子不算华贵,但这老小子气势逼人,想必不是普通人,不是普通人,那就是官了。看样子,官还不小啊?”
“不过是一商贾罢了,还敢充文人?”
这老小子环顾了一下京华报社里的布置,戏虐地说道,言语间的轻蔑溢于言表。
张正书当即就来气了,冷笑一声说道:“不过一老朽的腐儒罢了,眼界都没开,也敢大放阙词?”
他就是这个牛脾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管他是谁,不服就干!
这老小子一听,当即有些气结:“小小商贾,也敢藐视文人?”
“文人怎么了,是三头六臂,还是多了几条腿啊?看把你能的。你这老腐儒,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见了五谷还不认得是稻,是黍,是稷,还是麦,是菽?读了几本酸腐之书就敢吹嘘自己是文人,也不害臊?”
这老小子气乐了:“原来是个狂生,怪不得,难道你连孔圣人都要瞧不起?”
“说真的,我是挺瞧不起孔老夫子的,他一生碌碌无为,也就整理了一下先秦典籍,还不断往里面塞私货。整出个儒术来,也是前后矛盾,不能自圆其说。还妄图用这样的学说来治理国家,好笑,又好天真,更是好可爱?”
这老小子被张正书这么抢白一番,气得脸都绿了:“大胆狂生,你竟敢……竟敢诋毁儒学?”
“我不是诋毁儒学,是儒学不值得我诋毁。”张正书无所谓地说道,“就一个哲学学派,还敢以‘德’治国,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如果德行好就能治国,那怎么满朝诸公学了儒学之后,大宋还是千疮百孔,弱不禁风啊?”
这就是诛心的话了,这个老小子一听,也反驳不得,只能口哑哑地张大了嘴巴,脑子里面已经乱了。“是啊,如果儒学能治国,何必要另改新法?”只不过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这老小子觉得自己有这个念头都是罪了。
“你果真好胆!”
第254章 死胡同()
这老小子怒极反笑,多少年了,都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就算是他的政敌,也是不敢这么说的。因为儒学,是大宋的根基,一旦儒学被否定,那岂不是整个大宋都要被否定?不论是朝中哪一党,都是不能容忍这种事的!
“我好不好胆不知道,倒是挺佩服你们的。把儒学捧到这等高度,好像学了儒学之后,就把人世间的所有问题都解决了,这可能吗?任凭是谁,都是觉得这不可能的,但为什么没人提出来呢?因为学了儒学的人,脑子都僵化了,根本考虑不到这个方面。因为他们忘了,孔圣人只是‘述而不作’,他也只是把自己看到的东西说出来罢了,然而后人却忘了世间真理那么多,孔圣人一个人就能探究完了?这可能吗?用一千六百多年前的古人观点来改造这个世界,你觉得可能成功吗?很明显是不可能的,也是不明智的。我就不明白了,朝中诸公都是大宋最聪明的人,为何偏生都看不出这个来?”
面对张正书的诘问,这个老小子真的词穷了。
不错,若是讲到经史典籍,这个老小子能把张正书绕晕。可若是说到逻辑辩论,这老小子就真的不是对手了。儒家,从来不是以逻辑见长的。而儒家的死对头墨家,才有逻辑一说。
“说句实话,儒学真的走进死胡同了。”张正书摇了摇头说道,“古人的经验是宝贵的,但是一味认为今人及不上古人,那就大错特错了。世界是永恒发展的,哪怕是有曲折,但总体都是向上的。古之圣贤确实值得钦佩,但过于崇拜,那就是盲目了。至今,儒家都没有给出解释,为何太阳要东升西落,天上繁星有几何,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儒家连世界有多大都不知道,就得出的结论,你认为它会是百分百正确的吗?换句话说,儒家推崇的东西,真的就无懈可击吗?儒家的治世方向,真的就对了吗?”
张正书一连串的诘问,把这老小子彻底给说晕了。
但是,张正书却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再说回孔圣人,虽然他被尊为圣人,但他也不过是一千六百多年前的人了。在他之前,还有无数圣人,他们的学问又为何没人继承?这个是世界先有人,还是先有学说的?所以,儒家学说再厉害,也只是千年多以前的学说。如果儒家学说不能与时俱进,不能适应当下的社会情况,那它就是落后的学说。想想看吧,儒家学说到了大宋这时候,是不是已经停滞良久了,所研究的东西都是空泛而无物的?比如说什么礼法啊,纲常啊,之类的。扪心自问,你真的觉得这种指导思想,能使得大宋强盛起来?”
这老小子就好像听到最可怕的言论一样,虽然明知道这是大逆不道的话,居然敢否认孔圣人,可不知道为何,他内心深处觉得张正书说的是正确的。
如果换了一个人,只道张正书是得了失心疯。
可这老小子却觉得推行新法困难重重,之前没找到答案,但是给张正书这么一说,他好像隐隐间明白了些什么,这才是他哑口无言的关键。
张正书挺同情他的,这个老小子现在的模样就好像信仰破灭了一样。但是,张正书并不打算放过他。“别在儒学上纠结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儒学如果没有质疑和探索这两种精神,那么儒学永远只会在原地踏步的。再送你一句话吧,这世界并不是由人来决定的,而是由万物决定的……”
张正书很满意这个结果,老马一出手,果然是所向披靡。
辩证唯物主义被张正书拿了出来,提前了几百年面世。这可是终极大杀器,足够这些学儒学学到脑子僵化的腐儒去探索一辈子的了。
不过张正书相信,很多腐儒是不相信这套理论的,哪怕明知道孔老夫子错了,他们都不会去承认的。儒家就是这一点让人诟病,永远都是别人有错,自己却是道德完人。殊不知,这就完全偏离了儒家的主张,什么“吾日三省吾身”,被宋朝的腐儒理解成我要想想我有错吗,我道德上已经做到最好了,所以我没错,错的都是别人!试想一下,这样的孔圣门人,还有得救吗?没得救了。
而且,孔子的言论也并非是没有漏洞的,起码如果哪个帝王相信了他的话,那么就离灭亡不远了。孔子说过啥呢?张正书就用两点来批驳就行了。孔子曰:“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这也就是说,君主要治理好国家,必须端正自己本身,严于要求自己。如果己正,管理国政就不会有什么困难。反之如果自己不端正,就不可能去端正别人,其国家也无法治理。
这句话乍看好像一点漏洞都没,对啊,君王要做表率嘛,要做道德完人嘛,像宋仁宗那样,千古仁帝啊,谁不传颂?然而事实却是,因为宋朝太过君子,却被敌国频频利用,在谈判桌上占不到任何便宜。孔夫子这话看似没错,但实际上儒家就是这样,把一般道理当成真理来用,不分场合,这自然是大错特错了。其实,这就是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区别,说到底儒学就是唯心主义的论调,看似没错,但细究起来错误一大堆。
再一个,孔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庄以涖之,则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庄以涖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大概意思就是,靠聪明取得地位,不用用仁德保护它,就会失去地位;用严肃的态度治理百姓,而不用礼义教化人民,百姓就不会尊敬君王。
也是一样的道理,看似很对,讲得也很有道理,但实际操作上呢?礼教就不用说了,这是孔老夫子一贯的主张,仁德就能感化百姓了?百姓就会遵循自己的生活轨迹,一辈子固定地做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了?扯淡,如果是这样,人世间还有什么纷扰?那还要法律有何用?
第255章 耿直的章惇()
所以,孔老夫子所讲的都是看似正确,实则只是唯心主义诡辩的一类东西,认为治理国家仁德就行了,礼教就行了,君主宽厚、诚信、勤敏、公允就行了,其他的?还需要什么其他的啊!实际上呢,谁信谁仆街!
用空泛的大道理来治理国家,简直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也难怪晏子曾说儒家是“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凡是儒者都能言善辩,是难以用法来约束他们的。他们高傲任性,自以为是,不能任用为臣子,他们重视丧事,过分追求哀荣,为了葬礼隆重,不惜倾家荡产,不能让这种人做法形成风气。他们四处游说,谋求官禄,不能用他们来治理国家。
就这么几点,就足以点中儒家的死穴了。
看看宋朝的庆历新政,熙宁变法,都是想当然而为之,这里面就没有儒者天真的缘故?
物质决定意识,意识是物质世界发展的产物。换句话说,你连世界都没观过,哪里来正确的世界观?
这一番话,把这老小子彻底打击了,站在原地良久,只是喃喃地说着:“真的错了吗,真的错了吗?”
可惜张正书没那么时间跟他讨论哲学,早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这老小子钻进了牛角尖,脑子里迷糊一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京华报社”的。直到回到皇宫复命的时候,他也还是魂不守舍的。
赵煦也觉得奇怪,直接问道:“章卿,何以如此颓然作态?莫非是家中有事?朕许你告假罢,这紧要关头,章卿你可得挺住啊!”
这个老小子,就是当今的独相,尚书左仆射章惇章子厚。“老臣无能,竟辩不过一黄发小儿……”章惇就差没心神俱裂了,要知道被人把生平最得意之事贬得一无是处,那是最受打击的。
赵煦一愣,连忙问道:“这是怎生回事?”
章惇当即把张正书的“狂言”说了,赵煦也听得直愣愣,最后却哑然失笑道:“果然是好胆!”
“陛下,老臣突然觉得独力难支,特来向陛下乞骸骨,告老还乡……”
见章惇想要撂担子,赵煦就不淡定了。要知道他要继续宋神宗未竟的道路,就需要任用元丰党人。可元丰党人到了这时候,吕惠卿被百官排斥;安焘、曾布又与章惇不对付,面和心不和;赵煦又不喜叶祖洽;吕嘉问更是“烂泥扶不上墙”,人品历来被诟病……众多元丰党人,从才能,从低位上讲,也就章惇能做这个宰相,继续推行新法。现在章惇要不干了,谁给赵煦收拾这个烂摊子?
“朕不准!”
赵煦也急了,“不就是被一个狂徒说了几句,章卿你就想不开了?要知道当年范文正公(范仲淹)、王文公(王安石)被天下唾骂,也是唾面自干,继续做利国利民之事。章卿难道忘了我等君臣之约么?”
章惇叹了口气,说道:“陛下,新法推行多时,也不见强国之兆。既然路子都是错的,何必继续呢?”
“就因为那姓张的小子说几句,你就全然否定新法了么?”
赵煦冷着脸说道,“新法行不行,并非一人说了算的,而是全天下人说了算!推行新法以来,国库充盈,连战连捷,难不成这也不算是新法之功么?你我都知晓,若是大宋再不变法图强,那大宋就真的无可救药了。如此危机之际,章卿还要弃朕而去么?”
章惇沉默不语,一时间脑子很乱。
“章卿,朕知晓这新法推行,有着莫大的难处。可大宋离不得你啊,朕也离不得你!”赵煦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章惇的新法相对于王安石的来说,温和了不少,起码也算是徐徐图之了。但掠夺各方利益的本质是没有改变的,哪怕再温和都好,这都是会引来无数反对之声的。能顶着这样的局势,章惇把一艘破船修修补补,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要知道,他可是独相,身旁几乎是没有帮手的!
确实如同赵煦所言,新法对国家有好处,起码大宋算是撑过了一段很艰难的时期。而章惇比王安石厉害的地方在于手腕,不同于王安石的父亲,章惇可是实打实的出身官宦世家。出身带来的好处就是懂得官场的弯弯绕绕,也更明白该如同处理利益冲突。
这也是为什么宋神宗时神憎鬼厌的变法,到了章惇手中就好像温水煮青蛙一样,虽然不甚明显,但大宋这条破船还能维持下去,这里面章惇的功劳不可谓不大。赵煦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了章惇,新法会是什么样子的。
听得赵煦说得动情,章惇也很感动,一时间也想通了。是啊,虽然张正书一张嘴不饶人,可这等质疑的声音还少了?继续做下去就是了,何必在乎别人怎么看?
“陛下,老臣……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章惇本来也就豁出去了,名声什么的他都不在乎了,只要强宋就行。要知道,大宋的宰相并不好做,很容易就受到皇帝的猜忌。在北宋,四年换三相似乎也是常事,可章惇居然能从赵煦亲政就独相到现在,历经五年之久还能不被猜忌,可见章惇是真的一心为国。
当然,不是说章惇什么缺点都没,他实在是太过“恩怨分明”,也有点刚愎自用,而且还有点小傲娇。面对不对付的人,他能一直揪着不放。但是这只是对公事来说的,他忍住不给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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