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马车走的远了;长寿方笑着对那小厮道:“你倒是讨巧;不过是抱个凳子;就得了五个钱去;这一月下来;岂不是就一百多个钱?”
小厮面上虽恭敬;可心里到底有些不满;觉得这赏钱给的少;听了长寿这么一说;方反应过来;这给二哥抱凳子可以做成长期差事。要是每日都得几个赏钱;一个月下来也一百多文;赶上自己半月月钱。
他立时真心欢喜;不过想到田婆子家的境况;忍不住一哆嗦;忙凑到长寿跟前;小声探问道:“长寿哥;我笨哩;怕是有服侍二哥不周全地方。求长寿哥指点;服侍二哥可有甚需避讳?”
长寿低声道:“二哥是大娘亲生子;随了大娘软心肠;待下最是宽和;你不用怕。为了跨院里事;老爷与老安人虽大动于戈要狠做田婆子;却不是二哥本意;二哥心里正不不忍。”
田婆子家虽不是沈家世仆;可陪嫁到四房多年;儿女都是在四房婚配;这下仆之间的关系;也是联络有亲。就是这门房小厮;也是与田家有些瓜葛;听了这话;少不得问道:“老爷与老安人要怎作田家哩?”
长寿面露同情;四下里望了望;见无旁人;方贴着小厮耳朵;将那送官与卖盐场的两种处置方法说了。
小厮吓得白了脸:“真的?”
长寿轻哼一声道:“谁还扯谎不成?只是这话经了我口;入了你耳;换个旁人跟前;我是不认的……”
眼见那小厮还在怔忪;长寿挑了挑嘴角;道:“我先去办了差事。”说完;便行了几步;堂而皇之地去五房报信去了。
族学里;看着坐在沈珏身边笑吟吟的童子;沈瑞莞尔一笑。这两人昨儿还跟斗鸡眼似的;一晚上就和好了么?还真是孩子脾气。
“沈家老祖宗当年随高宗南下;立足松江;书香传家;子弟累仕不绝;松江府志上;还能查到相关记载……只是后来蒙元南下;沈族亦遭大难……直到中兴祖入朝;家族才渐渐恢复生气;传承到为兄这一辈;已经是第六代。”沈珏没有看到沈瑞进来;正得意洋洋;将沈家的历史说了一遍。
何泰之听得津津有味;何家也是仕宦之家;家族迹却是只有两、三代。他祖父出身寒门;中进士后入了翰林;直到致仕;也不过止步与侍读学士。他父亲也是进士;要是没有娶个好妻子;也不过翰林院微末小官;可因娶了徐家九女;多了几个得力连襟做臂助;在官场才越走越远。如今不惑之年;就已经是四品位上;前程可期。
何泰之原本因自己是京城人士;只觉得旁人是乡下土包子。可这叙起家族渊源上;还真的少几分底气。
二沈学士;以书法见长;虽已经故去六、七十年;可士林提及;依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年太宗皇帝可以称赞过大沈学士沈度为“我朝王羲之”;如今翰林院里用的“馆阁体”;就是从二沈之风。
就是二房三太爷;当年十几岁移居京城;能得以立足;也是因有大沈学士曾孙身份;得了祖上余泽。
旁人还罢;见惯沈珏忽悠人做派;依旧各自做各自的;沈琴忍不住上前凑趣道:“珏哥又在掰扯祖宗;几百年的芝麻谷子有甚好说?且让祖宗耳根子清静清静哩。”
“这是沈字闪着光哩;身为沈家子孙;与有荣焉”沈珏挺着胸脯;骄傲地道:“我等也当勤勉攻书;勿要坠了祖上清名方是;虽有六族兄珠玉在前;我等兄弟亦不该懈怠。”
何泰之脸上崇敬之情越盛;原有的那些许傲气早已收敛的于于净净;沈家除了有个大才的祖宗;还有当世子弟为状元;自己倒是越拿不出手。
平素最爱玩的就是沈珏;如今一口一个“勤勉攻书”的也是他;学堂上诸同桌面面相觑;哭笑不得。不过有外人在;也没人去拆穿沈珏。
沈珏说话间;看到沈瑞;眼睛一亮;站起身走了过来:“瑞……瑞二哥来了……”
沈瑞笑着看了何泰之一眼;对沈瑞道:“可同董先生打了招呼?”
族学毕竟是传授学问的地方;要是随意带外人来玩耍;岂不是乱了套。因此有禁令;不许学生随意带人进入族学
沈珏闻言;犹豫了一下:“瑞哥还不知吧?昨日董先生已正式辞了族学差事;今日起族学暂有流大叔暂时署理;等月底族中公议此事后;再定山长。”
沈瑞听了;心中有数。
沈家书香传家;子弟多应试下场;只凭有“秋实”班秀才;这主持族学事务的就起码得是个举人。
沈流是举人不假;可会试落第几次后始终不曾放弃;加上还不到四十岁;再考两科也不算老;自然不会将思放在族学上;这接班董举人的最后人选;还得另寻人选。
见沈瑞不于己事的模样;沈珏翻了个白眼道:“你且莫要自在;有先前事在;怕是族老们不会再答应请外人;多半从族里的老爷里找。最有可能的人选不是旁人;正是源大叔;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沈族中水字辈的举人老爷并不算少;宗房大老爷、二老爷;四房沈源;五房沈鸿;八房沈流;都有举人功名。
沈流要继续科举;宗房大老爷即便没有族长之名;也是有族长之实;全面接受家族庶务;不可能专门来管族学这一摊;沈鸿则是身体不好;五房家事是都是全托给妻子;即便近些年身体略好些;估计也不会出来接族中差事。最后的人选;是宗房二老爷与沈源。
不管宗房二老爷学问人品如何;只凭着他是宗房一脉;其他各房怕是就不乐意他接手族学。
如此一来;最有可能的人选还真就只剩下四房沈源。
沈瑞听了;一时无语。既然能中举;那沈举人学问定是不差;可难道给族学里挑先生不看人品?
沈举人虽不像张老安人声名狼藉;可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早年的“宠庶灭嫡”;现下的“纵情声色”;都不是能瞒得了人的。只有沈举人还天真认为;自己德行堪比君子;即便略沾女色;也是自家婢子;不碍什么。
他若是年轻;不过一句“少年风流”;自不会有人说什么;要是无子;还可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旗号堂而皇之纳宠;可他坐四望五的年纪;两个儿子又以长成;加上之前端的架子又太正经;这一反差如何能不引得人侧目
“族长太爷那里;应不会点头吧?”沈瑞眨了眨眼睛问道。
沈瑞撇撇嘴道:“除了鸿大叔;就剩下我二叔;你以为三房老太爷会如何?且看八房太爷那里怎么说话;太爷怕是不好说甚哩”
沈瑞想一想那位族长太爷;实是个明白人;虽说为了避嫌;不会贬低沈举人什么;可也不会真的任由沈举人来主持族学。说不得最后的差事;还是落到沈鸿头上。若是沈鸿受不得繁杂;只教导学生;另安排个人给他做助手便是。
这样想着;沈瑞心里便踏实了。
在家里张老安人一直“养病”;沈举人并不要求沈瑞定省;父子三、五日方见一遭。沈源真要到了族学;可是日日相对。沈举人见了他就一副训丨龟孙子的做派;虽是世间“父对子”的常态;可沈瑞还真是接受不能。
见沈瑞旁边空座;沈珏才想起还没给何泰之安排座位;对沈瑞小声道:“让你小子与你坐半日;你可莫要跌了沈家子弟声势。那臭小子才九岁;就过了县试;怪不得走路尾巴都撅着”
九岁过县试;沈瑞瞪大眼睛。
县试毕竟不乡试;各种记录有迹可循。县试年年有;每年录取的童生数有数千人;到底年幼的多不多;最小的考生是几岁也无人说清。
沈瑞只记得张居正是十二岁中秀才;杨廷和十二岁举于乡;他们参加县试的时间应该更早。
由此可见;县试并不乏年幼考生;可参加考试;与过了考生可不是一回事。各地县试录取模式都一样;都是按照当地人口数与赋税比例;偏远地县城数个名额;中等县城十来个;富裕人口稠密的地方十几到二十。
越是富裕地方;读书人口越多;报名考生多;录取比例越低。
何泰之是北直隶人氏;录取比例之低;仅次于南直隶与山东;还能过了县城;可称之为“神童”。
怪不得沈珏方才连祖宗都搬出来;显然是被刺激不轻。
不管徐有贞这个曾经以武功封伯的英宗辅到底是忠是奸;可家教应该不错;否则外孙里也不会这么多成才的。
不过徐有贞史上留名的才子外孙共有三人;何泰之并不在其列;不是没有到长大;就是长大后泯灭众人……
第一百零二章 风波再起(一)()
不要目光这样热切;难道自己脸上长了花?
沈瑞被盯得心中直吐槽;不过面上只做不知;依旧专心听着夫子讲书;手上也没有闲着。
何泰之视线顺着沈瑞的手臂;落在桌面上;一行行漂亮的小楷跃然纸上。
何泰之也是记事起就握笔;可见了沈瑞的字;却是难免自惭形愧;连在课堂上走神也有些不好意思;便端了端小身板坐得正些;望向前面。
这堂课的夫子正是沈琰;原本见夫子这么年轻;何泰之心中还腹诽不已。这么年轻;肚子里能有几分墨水?
不过听了一堂课后;何泰之不得不承认;不管这夫子肚子里墨水几何;四书讲的还真是不错。
转眼;到了课歇时候;沈宝忍不住过来;问道:“何表弟;老师他……”
何泰之道:“祝表哥今日带了魏表哥去访友去了;就是你们族里的沈玥。”
沈玥是宗房旁枝;松江才子之一;以画技出众扬名。
昨日见着何泰之的只有沈瑞、沈珏四位;旁人并不认识他;这会儿功夫;少不得有人去跟沈珏打听一二。
待听说是沈家二房姻亲;北直隶人士;随着二房大太太南下省亲;大家望着何泰之的目光;都生出几分羡慕。
读千卷书行万里路;京城到南直隶千里之遥;只这出行见识就先出大家一大截。要晓得;族学里的少年;有的甚至打出生到现下就没有出过百里之地。
不过同窗里也有几个人;想到沈身上。沈自称“二房嫡裔”;如今真正的二房人来了;不知这沈兄弟如何自处。
沈琰还罢;刚才在课堂上即便看到多了一个唇红齿白的童子;也没有想到京城二房头上去;只以为又是沈家哪房姻亲子弟附学;还有些奇怪为何这个年纪在东厢;而不是蒙童班。不过没有往心里去;毕竟除了给学生们讲书;还需抓紧时间温习功课;为了明年乡试备考。
他却是不知道;他母亲白氏已经得了消息;而且被这个消息镇住。
“二、二房大太太省、省亲?”白氏面上;满是惊愕。
她一个寡妇妇人;如今全部心思都放在两个儿子身上;之前虽念念不忘让两个儿子出人头地后去京中二房;央求归宗之事。可听闻二房人南下;她第一个感觉不是欢喜;而是惧怕。
公公与丈夫父子俩生前惦记的都是归宗之事;白氏也盼着;可为何要等到长子举业后再谈此事;不过是想着长子中了举、前程可期后;沈族这边的族老们肯定不会乐意出色子弟外流;会帮忙斡旋此事。
单凭他们母子几个;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二房几位老爷点头归宗之事?
如今沈琰只是秀才;搁在别门小户之家;算是出色的;可在沈族中算甚?就松江同辈;有状元沈理;才子沈玥;案沈瑾;都是早有名气。只有早日中举;方能在同辈兄弟中脱颖而出。
谁晓得二房几位老爷还记不记得当年宿怨;要是真的还记恨在心;晓得他们这一支回了松江;成心打压;那以后两个儿子的前途?
他们这边是微末小民;是鸡卵;那边是高官显宦;是石头。直接对上;又哪里能落下好?
见白氏慌慌张张小家子气模样;董沈氏实是瞧不起;嘴里依旧亲亲热热道:“妹妹怎就听到前面这一句;没留心后一句?二房独苗夭折了;二房大太太可是回来挑嗣子。”
虽说徐氏只在与族长太爷的密议中提及过嗣之事;并未在旁人面前露过这个话。可“不孝有三;无后无大”;如今沈珞既没了;二房择嗣之日不远;自是引得各房头人心涌动。
要是二房小旁枝无子;只有一个女儿;还可以招赘;可二房三位老爷都没有男丁;万没有让外星人传承嫡支血脉道理。
“挑嗣子?”白氏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随着是一阵狂喜。
二房与沈家外五房早出五服;只有内四房还是有服亲。
二房几位老爷与她先夫是同祖父;血脉最近;其次才是二房几支旁枝庶房;与几位老爷同曾祖;沈家内房其他房头老爷;则是同高祖。
看来;自家两个儿子认祖归宗之事不用急了;现下着急的怕是二房那头才是。
随即;白氏又有些纠结。她只有二子;长子支撑门户;幼子是心头肉;舍了哪一个都不是她所愿。
不过想着沈琰学业有成;举业在即;这也没有长子过继的道理;白氏的心还是偏向了沈;只觉得一阵阵不舍;眼圈已经红了:“我们二哥;打落地就没离开过我身边一日;这可怎生好;这可怎生好……”
董沈氏闻言;面上一僵;眼睛里几乎要冒火。
三房如今上下都谋划要沈珠过继之事;她这个亲姑姑得了消息;立时巴巴地赶到白氏跟前;难道就是为了便宜沈?
想着沈打架闹得丈夫丢了族学差事;董沈氏更是对沈厌恶不已。
若不是丈夫看重沈琰;女儿又独独看上沈琰;她早就想撇下这门亲事。如今天大机缘在眼前;便宜了侄儿;还不若便宜女婿。若是女婿成了侍郎府嗣子;以后自家两个儿子也能得臂助。
可这白氏;真是个拎不清的。
且不说他们这一支还没归宗;即便归宗;也是旁枝。主支过继的怎就不能是长子?
二房三位老爷无嗣;嗣子说不得兼祧三房;担负传承血脉重任;有已经可以娶妻生子的沈琰在前;为何还要选个半大孩子?
不过董沈氏并未与白氏掰扯;过嗣大事;本就不是后宅女人能插手的;不管白氏如何想美事;都没有什么用。倒是自家这里;两家虽就儿女婚事早有默契;可还没有正式定亲……董沈氏有些坐不住;立时起身告辞;回家寻丈夫商量去了。定亲的事;可不好再拖;否则沈琰被选了嗣子;二房那头另给他选门当户对的亲事怎办?
白氏扶着小婢;亲送出来;便去了东厢。
待看到沈坐在床上;手中捧着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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