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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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5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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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人想陷害刘瑾,怕也不敢弄出这样大阵仗来。这一个不留神,那都是要粉身碎骨的。

    谁敢?

    除了……天子,谁敢?

    这却是不能说,连想都不敢想的。

    尤其,不是他杜老八这样人该想的,他还是留着大好头颅多吃两年干饭吧。

    杜老八一拨浪他那猕猴桃似的毛茸茸大脑袋,嘴巴闭得严严实实,冲沈瑞行礼,表示一定将话带给东家。

    打发走了杜老八,沈瑞并没有叫长寿把那捆着的老黑带过来,而是一个人静坐在书房里,望着窗外几竿犹在滴水的翠竹愣怔出神。

    他最后问杜老八的那句话,实际上,也是杨廷和问他的。

    杜老八不敢想,他沈瑞却是不得不想的。

    这件事,裹挟了这许多人,小皇帝是要做什么?

    去岁,小皇帝先是裁减了冗官冗费,又抑制恩荫封赠,不止各地临时性官职、辅助性官职被砍,前朝中贵戚里亲属子弟的官职更是削去不少,文武子孙恩荫、妻母封赠诰命都受到了限制,连宗室也都被梳理了一番,把些不该承爵的、没到岁数就领饷银的统统清了去。

    “此一番下来,国库虽未见充盈,却也不再入不敷出了。”在杨府书房里,杨廷和这样与沈瑞盘点起小皇帝这一年多以来的施政,又叹道,“然则,这些仍远远不够,今年来各地的灾荒、九边的战事,处处要钱,一个小小的西苑能填多少?”

    不能光靠节流,还要开源。

    先有清丈边镇屯田,自辽东始。

    后有盘查各地粮仓草场,这未尝不是朝廷与地方争夺财政权的表现。

    用盘查与重罚敲打过了地方官员,下一步要做的……

    “查革侵占、隐田。”沈瑞脸上神情复杂。他有多希望自己与岳父猜错了。

    但是现在的局势明明白白就告诉了他们,小皇帝这就是要查侵占官田民田、欺隐地税,此次,自京中始。

    连宗室、外戚、勋贵都清查了一遍,地方上还有谁敢呲牙。这大约是小皇帝的想法。

    但地方上那些封疆大吏、那些豪族巨贾,真的会因畏惧皇权就吐出口中肥肉吗?

    可着史书翻去,哪朝哪代哪个人能真正顺利推行清查、真正遏制住土地兼并的?

    沈瑞脑子里装着前世的史书,深知土地兼并是封建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却又能与谁说?

    他能婉转的告诉张会,把地吐出来(何况那本就不是张会的地),配合一下寿哥的行动,以赢得帝心,赢得在这场风波中全身而退。

    但他能告诉寿哥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灯花爆了几次,书房门被轻轻叩响,长寿在外低低回禀。

    沈瑞这才回过神来,喊了他进来,听得刘忠那边回信,皇上后日下晌在西苑见他。沈瑞长长舒了口气,心里又有些茫然起来。

    长寿低声问是否要提审那流民老黑。

    沈瑞摆了摆手,道:“先晾一晾他。人关在柴房就行,不必捆着了,给水给饭,但不要与他说话。我明日先去见过师公和姑丈,你看着他一日,待我回来再报与我。”

    *

    仁寿宫偏殿

    荣王扑坐在太皇太后脚边,如小儿承欢膝下的姿态,一口一个母后叫得亲热然实际上,他是一直养在周太皇太后跟前的,同这位母后不曾有过半分交集。

    而此刻,他也不是来彩衣娱亲让母后享天伦之乐的,而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苦,说生计艰难。

    荣王生于成化末年,是宪宗仍健在的子嗣中最小的一个,因为年纪小,躲过了万贵妃气焰最嚣张的时期,但他也没因此活得多好,他一岁半时,宪宗就过世了,此后他就跟着母妃,在周太皇太后宫中长大。

    弘治四年,年方六岁的他同其他兄弟一起被封了王。

    弘治十一年起,到十五年时,比他略年长些的哥哥们都陆续就藩了,只他这荣王是连婚事都没着落的。

    弘治十七、十八年,周太皇太后、弘治皇帝先后薨逝,荣王因着守孝,这婚事也就彻底耽搁下来。

    直到正德元年小皇帝大婚后,他才低调选妃成亲。

    虽在弘治十六年就被指了就藩之地常德府,但就藩之事却一直拖到现在也未成。

    说起就藩来,真是一把辛酸泪,恁早定下封国,却不让就藩,这藩地王府也修啊修总不见修好,正德二年又惨到渗漏坍塌。

    这房子得差到什么份儿上能渗漏坍塌?!

    这一修葺又是小一年,直到今年二月,皇上松口许了他往封地去,还命钦天监择了日子,又让兵部工部侍郎各一员整理之国事务。

    他本就没什么积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初时想在霸州要块草场,被说是武备之地,被御史批得不行,又被皇上申饬。

    而后也不奢求了,那就龙阳县要两块临河的地吧,却拢共也就给了百十来倾,这够做什么!

    就在五月,他上奏长子次子未受封,用度缺乏,乞赐颁给。

    皇上口口声声念着亲情欲从厚,却又说什么祖训禄米自有定制,岂敢有违。

    真是给荣王气个仰倒,这侄子真真从一开始就没让他顺当过。

    现在,临走临走,又闹出这么一出儿来。

    这丰润县的田庄,有当年孝庙所赐,也有他自己添置的,怎么就占了官田民田了?!

    荣王真是越哭越伤心,就差没呕出一两口血来给他的“母后”看一看了。

    太皇太后手里不住转着佛珠,面容悲悯,口中却道:“哀家也知你不容易,然你身为朱氏子孙,也要知朝廷不易。”

    嘿。荣王都要气乐了。

    夏皇亲家赐田多少?二千二百多倾!他刚赶上人家个零头!他还朱氏子孙呢!皇上的亲叔叔不如皇上的老丈人是吧?!是吧?!

    当然,他什么都不能说,只有嚎啕,继续说自己的不易。

    要不,您赶紧放我回封地去也行。

    看看先前那些哥哥们,哪个不是在封地上为所欲为的,只他在京中夹着尾巴做人,堂堂龙子凤孙的还要受外臣闲气。

    他哭起来就没完没了,足有一个来时辰了,太皇太后早显了倦意,然他这般,却也不好撵了他走。

    好在外头禀报,皇后、贤妃、德妃娘娘打西苑过来给太皇太后请安。

    荣王原是有心在仁寿宫留膳,吃饱了再好好唠唠的,如今再不情愿也不能呆着了,抹了眼泪再三叩拜,告退了。

    末了,太皇太后如那莲台之上的观世音菩萨般,慈爱和蔼悲悯众生地补上一句:“天下莫不是天家子民,天家子孙要多以百姓为念。”

    荣王哭肿来的眼皮跳了一跳,强挤出个笑容来应了句是。得,有这话压在最后,他也不用想着下次再来哭了。

    仁寿宫大太监齐松送了荣王出来。荣王错了错身,将个荷包递了过去,陪笑道:“大伴辛苦,一点子东西,大伴留着赏人顽吧。”

    齐松也不回绝,大大方方谢过收下,旁的却半个字也不露,一问三不知,直送了荣王出去上了小辇。

    荣王脸上笑容僵着,直到小辇出了仁寿宫的视线,这脸子才撂下来。

    这群阉货!他恶狠狠的将那涂了老姜的帕子塞进袖袋里,心中又将仁寿宫骂了十万八千次。这位真是从宪庙的后宫就开始装菩萨直装到了现在!就瞧她能不能装到死!

    骂罢仁寿宫,又暗暗骂了皇上几句。他想着刚才出来时看见门口停的凤辇,不免又冷笑起来精挑细选早娶亲,结果还不是一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那小子,没准儿是随了他娘。

    想起旧事来,荣王也是心里恨得厉害。

    他是怎么到了这么不受待见的地步,还不是当初他年幼被养在宫里的缘故!

    弘治皇帝在时,多年来张皇后就一个儿子立住了,又霸着不许皇帝纳妃,周太皇太后那边已是十分不满,这对祖孙婆媳还闹了个水火不容。

    不知怎的就传出话来,说蔚悼王早夭,太子也不是个长寿的面相,养在太皇太后宫里的小皇弟就是为着万一之用。

    当时养在太皇太后周氏身边年幼皇弟有汝王、泾王、荣王、申王。

    泾王与申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汝王更有益王、衡王两个已就藩的嫡亲兄弟。

    宫中便盛传,母妃亡故、孤身一个的荣王是最好的继嗣人选。

    如此张皇后母子岂能不恨荣王,便是弘治皇帝,瞧见他也颇为不快。因此才迟迟不肯与他选妃,指了封地又被扣着不许就藩。

    待张皇后母子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对他是变本加厉的差。

    当初给小皇帝选妃时,还放出话去,要给荣王也选位淑女。荣王就怕是虚言诓骗他,还特地跑去了淳安大长公主的上巳宴,就想着用实际行动将这事儿坐实了。

    结果,还不是到底成空,什么良媛淑女,半个也没有他的份儿。

    等小皇帝大婚后,宫里才派了选妃使,随便给他选了两个白身之女,就作为正妃、侧妃迎进门了。

    荣王恨着,又有些得意着,就算成亲晚、就算随便选的人又怎么样?他有本事,现在已是一嫡一庶俩儿子了!小皇帝倒是精挑细选了女人,却到现在,别说儿子,连个女儿也生不出来!

    想到子嗣上,他恨不得大笑三声。

    只可惜如今钦天监已定了日子,他是必要出宫就藩去了,否则,他真有心忍上几年,等小皇帝随了张太后的根子一般子息单薄,甚至,断了血脉,那他这在宫中的王爷,倒是不吝于白送个儿子去承嗣呐。

    小辇穿梭在宫墙间,迎面又来了一队人,贴身内侍凑在辇边向荣王禀报,“是永康大长公主。”

    荣王便叫人往侧边让了让。

    永康大长公主进宫也有一会子了。

    她当然是按例先往仁寿宫请安的,不料荣王跟里头哭呢,夏天门窗俱开,这哭声大得院外也听得见。永康大长公主觉得不便进去打搅,就往熙寿宫张太后那边去了。

    原本,她也就是想来打个照面,她素来是和张太后走得近的,有事自然也是去求张太后。

    现下是要出宫了,到底也要来仁寿宫行了礼才合规矩。

    荣王见这姐姐眼睛也肿得跟个桃似的,咂咂嘴哂然一笑,这也不知道用了多少老姜浸的帕子,对自己可真是够狠心的。

    “阿瀚得了空带大郎往阿姊这里来呀。”永康大长公主也不似寻常那样唤荣王排行,而是亲亲热热叫起他尘封已久的乳名来,因为哭过,还带着些鼻音,就显得格外真诚,“大郎最是聪明伶俐,我欢喜得紧呀。”

    在宫里就发这样的邀请,多少耳目盯着,这是拉同盟还要给旁人看看。荣王心下冷笑,难为她从哪个角落里翻出他这被忘得差不多的乳名来。

    听说今儿英国公张懋和两个儿子上了请罪折子。

    而世孙张仑和张会两兄弟则上折自辩,又表示既有人恶意将庄子记在他们名下用以陷害,他们便将这庄子捐与朝廷,或为官田,或贴补百姓,为大明财政尽一份心。

    他们更是表示请查自家名下田亩,如有侵占,一律双倍退还。

    赵文才是英国公府的人,英国公府罪是跑不掉的,这般光棍的捐了地出来、又装腔作势请清查自己田亩,也在情理之中。

    但他们宗室凭什么把嘴里的肉吐出来?

    荣王同样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却笑得格外得体:“阿姊不嫌他愚笨吵闹,改日就让倩娘带他去阿姊府上。”

    一派百姓人家姐弟的亲热劲儿,却只说让王妃带孩子去,根本不提自己,也没有任何暗示的意思。

    永康大长公主笑容依旧让人如沐春风,心里已是不住骂着狐狸崽子。这弟弟真是被磋磨的越发圆滑了。

    两人客气了几句,便错身而过。

    荣王心里明白得紧,他和她们这些公主姑姑、姐姐们都不一样,遇到事搅和在一块,好侄子必会拿他开刀儆猴,再宽宥众公主给宗室宽心。他才不会傻到过去替姐姐挨刀。

    宫门遥遥在望,他又掖了掖那姜汁帕子,好似怕它在临出宫门时露了馅一般。

    能出宫了自然有大自在,但若此番降罪于他,又推迟了不让他去封地,却也不坏……

    *

    六月廿六午后,西苑豹房小校场

    沈瑞到时,小皇帝正一身劲装挽弓搭箭,射着百步外的靶子。

    寿哥于学武上确有天赋,这几箭已是颇有准头,虽没正中靶心,却也无一支脱靶。

    “不是叫你穿短打来?”小皇帝射光了一壶箭,扭头去看沈瑞,见他一身官服,不由不满道。

    沈瑞笑道:“臣岂敢不遵旨,只是也不敢君前失仪。臣是带着衣裳来的,皇上要考校臣的武艺,臣这就去更衣来。”

    寿哥这才高兴起来,挥手道:“快去快去!”

    昨日英国公府张懋及其子孙纷纷上了请罪折子,小皇帝表示张懋为国大臣却不能治其家,扰民生事,法当究问,但念其先世勋劳,特宥之。

    张懋随即就奏乞养疾,皇上许之。

    而晚上杜老八送来沈府的消息是,张懋决定分家了。

    在赏了张铭、张钦一顿家法板子后,老公爷表示要将几个儿子统统分出去,以后再不许他们打着英国公的幌子在外行走。若是再有扰民不法之事,老公爷会亲自捆了他们送到北镇抚司。

    沈瑞登时便踏实了许多,今日见小皇帝如此态度,不由又安心了几分。

    转而却又觉得杨廷和与自己的分析只怕是中了,不免又为未来朝局走向略感忧虑。

    少一时沈瑞换了一身短打过来,小皇帝身旁伺候的钱宁笑嘻嘻捧了几张弓过来,让沈瑞挑选。

    沈瑞扫了一眼,只选了张三石弓,却是九箭连发,整齐钉在靶心一圈。

    寿哥立时大声喝彩叫好。

    钱宁这还是头次看沈瑞出手,原以为不过是学过些六艺的书生,没想到箭术颇为了得。

    见小皇帝眉飞色舞的样子,钱宁忙上前一步,陪笑道:“臣也出出力,博皇上一笑。”

    他也同样选了三石弓,同样九支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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