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他心下再是不满,也不好发作,毕竟沈理虽矮他一辈,但论官职却是高于他,年纪也是相仿,更何况人家还有个阁老岳丈,实不是乔三老爷所能比的。他也只好忍气吞声,不再试图搭话,悻悻然跟着沈家族人往后堂去。
而后面的沈瑞沈全,更不会对乔三老爷有什么热络之举,乔三老爷积了一肚子火气,心里直道沈家真个薄情寡义!
他也由此暗暗盘算,瞧沈家这个态度,也是不会为自己的起复出力了,果然还是要依靠贺侍郎的,只是自己说的那些事情贺侍郎那边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贺侍郎还想要知道些什么。
思及此处,他又不免暗恨乔大老爷截胡,若是大哥能将所知道的都告诉他,由他向贺家多换些好处
正想着,那边忽然听到有仆从高声报刑部贺侍郎到,乔三老爷不由一呆,还觉得自己幻听,又下意识探头去看,竟见果然是沈理陪着贺东盛一同过来了。
乔三老爷一时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也不知道该不该过去聊上几句。
他还在犹豫着,那边已经走远了的乔大老爷已如遇到至交一般,紧走几步赶过来,脸上笑得灿烂,拱手行礼,口中贺大人长贺大人短,一副谄媚之态。
沈理实有些看不下去了,乔家这姿态也太难看了些。
乔三老爷见又叫大哥抢了先,简直气炸了肺,但他到底也是官场厮混过来的,这样的场面如何也不会做得如乔大老爷一般露骨。也是过来行了一礼,口中问了句贺大人好。
贺东盛心里早骂了八百遍乔家蠢货,但面上仍是一派春风和煦,笑容可掬的还礼,又以要先过去上香为由,先走一步。
沈理冷眼瞧着他们做戏,心下冷笑不已。
内堂已是得了报信,知道贺东盛来了,沈全头一个皱了眉,凑近沈瑞道:“贺家这是安的什么心?!今日也没多少外人,他这出做给谁看!”
沈瑞嗤了一声,道:“咱们府里没有外人,府外可是不少。大街上人来人往,总会有那有心人瞧见再传开的。”又拍了拍沈全道:“这是贺东盛的老把戏了,三哥不用理会。”
说话间,贺东盛已是进了院子,沈瑞迎过去行了礼。
贺东盛一把拉住沈瑞,一副慈爱模样道:“贤侄快快免礼。数月不见,贤侄是越发俊逸脱俗了,听闻你文章也大有进益,果然极有令尊当年风范”又转作悲伤状,“可惜沈尚书不得亲见”
沈瑞心道这伪君子不愧影帝级别演技,不过虚以委蛇谁不会呢,沈瑞再抬头时便也是一脸哀痛模样,“贺大人谬赞了,学生愧不敢当。今日家严小祥,原只自家人行祭礼,不敢惊动贵客,不想竟劳动大人亲至”
说得客气,却是口口声声大人、学生,将关系撇得极清,完全不吃贺东盛那虚伪的世叔贤侄那套。
贺东盛见沈瑞表明立场,不由暗骂沈沧个老狐狸过继也过继来个小狐狸,面上仍是慈爱,口中仍道:“论公沈尚书原是上官,论私沈贺两家百年联姻亦是一家人,岂能不来尽尽本分,略表心意?”
不一时,三老爷沈润赶了过来,那边杨廷和、毛澄等姻亲也尽皆到了,贺东盛与三老爷打过交道,深知他的厉害,再者杨廷和、毛澄哪个也不是好相与之辈,贺东盛也不再与沈瑞多说,打叠起精神来应对诸人,心下也不住骂沈家真真是一家子狐狸!
沈瑞冷眼瞧着几人典型的官场应酬对答,只觉得无聊。但礼数所在,若没有更重量级的宾客,他还不能轻易离开。
沈瑞正觉笑得脸都僵硬时,门口仆从忽然报说英国公府二公子张会并隆庆驸马府小公子游铉到了。
一时满堂皆惊。
已经知道了张会可能有着皇帝特使身份的三老爷忙看向沈瑞,若是这次也私下带着皇命而来,那沈瑞可是简在帝心了,也是沈家大幸。
杨廷和更是目光深沉望向女婿,先前面见小皇帝的事沈瑞已经详细写了书信告诉他了,这些时日因宫中备着先帝山陵之事,停了日讲,他未被宣召进宫,也不知道小皇帝真实想法。如今从张会出现在这里,也可窥见一二帝心了。
沈瑞望了三叔与岳丈一眼,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张会所谓何来,便忙亲自往外去迎两人。
院内其他宾客则反应各异。
英国公可谓有明一代顶尖的勋贵了,驸马游泰在隆庆公主亡故二十年后还能得皇家信宠,还能将庶女记在公主名下嫁去做英国公世孙夫人,那也绝非寻常宗室可比。
虽然大部分宾客都知道张游两家联姻,但若没点面子,也不可能使这两位小公子同时登门。
乔家大老爷三老爷那是彻底的羡慕嫉妒恨,乔三老爷更是没想到沈沧没了之后的沈家竟然还能同这样顶级豪门交往,心下对于彻底投向贺家又生了几分犹豫。
若是他能套套贺家来接洽的幕僚的话,再描摹几笔卖与沈家,能不能在沈家得到更多支持?毕竟,比起非亲非故的贺家,到底沈家还有一个他亲姐夫。
乔三老爷瞥了一眼满脸艳羡的大哥,心道老大这蠢货是想不到更做不到从贺家套话的,也就不会坏了他的好事。他又不自觉的望向贺东盛,只见贺东盛脸上仍是笑着,目光却一直望向一同进来的三个少年身上。
贺东盛也是暗自心惊,那日英国公府往沈府送帖子已有他埋的眼线告诉他了,但是沈瑞出去那日,他的眼线跟丢了人。在此之前,可从没听过沈家同英国公府有什么关系,之后也没再有举动,贺东盛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如今周年祭这样的日子,张会亲自登门,且还是带着驸马府的公子一同登门,这已不是一般的关系。
张会不光是英国公府的二公子,更是天子近卫。贺东盛以己度人,自己找了东厂的人,就想当然认为沈瑞此子狡诈,也找了锦衣卫的人想往御前递话。
这般一想,贺东盛脸上的笑都有些维持不住了,眼神阴鸷,后槽牙咬得死紧。不能等南边的消息了,应该先往御前吹点风声,让皇上先厌了沈家,沈瑞小儿再是上蹿下跳也没用。
贺东盛心里打定了主意,眼风又扫到那边颇有谦谦君子风范的小沈状元沈瑾,心下冷笑,还有此子,婚姻大事也能失信,德行有亏,可见孙氏教导。也由此可见,那孙家老头子的也不是什么好货,故此当年
猛然想通此此节,贺东盛脸上又浮出真诚的笑意。
张会带着游铉过来与杨廷和等几位相熟的大人见了礼,客套了几句,那边祭礼的时辰也到了,沈瑞告个罪,前去主祭,诸客人也不再交谈,皆肃穆以对。
周年祭后主家也设有素席,因不能饮酒,众人草草吃罢也就纷纷告辞。
贺东盛也没有多留一会儿继续装亲近的意思,原也不过是来做做样子走个形式,有人知道他这姿态就足够了,因此很早就走了。
乔三老爷倒是想留下来,便是不能与两位勋贵子弟说上什么话,提一提姐夫沈洲,修复一下他与沈润沈瑞叔侄的关系也好。
但沈家没有留客的意思,乔大老爷也如拆台一般拉了乔二老爷就要走,乔三老爷也不好厚颜硬赖着留下,只得一肚子火气跟着走了。
倒是张会与游铉,吃得慢悠悠的,显然是要留下的意思。
杨廷和也没多留,只走前瞧了张会一眼,与送他的沈瑞低声嘱咐道:“谨言慎行。”
沈瑞忙应道:“岳父放心,恒云有分寸。”
杨廷和点了点头,也不赘言,与毛澄一路离去。
祭礼后的收尾工作沈瑞就托给了沈理、沈全与沈瑾,自己请了张会、游铉往书房说话。
进了书房,屏退下人,张会一脸肃穆,一副传旨模样,道:“皇上吩咐,沈瑞不必跪接。”
沈瑞正撩衣襟准备跪倒,闻言顿了一顿。
张会已道:“皇上口谕,沈瑞,你要节哀。这几日西苑的条陈写得如何了,要尽快呈上来。”
沈瑞虽未下跪,却也躬身听着,回道:“学生谢皇上惦念。学生谨遵皇上圣谕。西苑条陈学生写了几条,还不成形,学生会尽快完成。”
张会收起严肃脸,笑着虚扶了沈瑞一把,道:“皇上就这一句话,我必当把沈二弟的回话禀给皇上。沈二弟,咱们坐下叙话。”说着颇有些反客为主,大喇喇往椅子上一坐,二郎腿也翘起来了,一副与沈瑞极为熟稔的样子。
沈瑞抽了抽嘴角,他只与张会打过几次交道,外人面前,张会可是个颇有城府的大家子弟公府少爷模样,却从不知人后会是这样一副秉性。
不过这倒和寿哥有几分相似,也不知道张会这是因同样的脾性投了寿哥的缘,还是跟着寿哥久了养成这样一副脾性。
只是沈瑞自觉和这位少爷没这么熟,不知道他作这样子是个什么意思,亲近示好也不是这般的吧
反观一旁的游铉,整个人显得十分拘谨,坐得端端正正,腰板笔直,双手成拳落在膝上,像是有几分功夫底子,也比张会更像一个武将世家的孩子。
待沈瑞坐定,张会又先开口道:“皇上这几日龙体微恙,记起是沈尚书小祥,怜你是孝子,便让我过来一趟传个口谕给你,叫你节哀,莫哀损过度坏了身子。”
沈瑞想着寿哥,心里不是不感动,虽说跟皇上做朋友显得是痴人说梦,但这般有人情味儿的举动到底还是带着情谊的,他不由由衷道:“皇上病中还能记着我,我真是铭感五内。也请张二哥劝着皇上多多保重身子。”
张会叹了口气,道:“你是不知梓宫发引那日,皇上孝心真是感天动地”他摇了摇头,道,“不提了,不提了,皇上也不让再说这事,只说尽孝是人子本分,不当提。”
沈瑞深知寿哥与弘治皇帝的感情,心下也为寿哥难过,又不免想起自己与沈沧的父子旧事,只觉眼角微湿,低声道:“皇上至孝。”
张会一时也忆起早亡故的父母,也是鼻子发酸眼角发涨。
屋里沉寂片刻,还是张会先打破沉默:“我今儿过来,也是想告诉你一声,皇上对西苑是极上心的,想是思量了许久已有了些计较,那日还问了我几句。你可要紧着些,别等皇上再催。”
沈瑞苦笑道:“也不瞒张二哥,这些时日也是忙着家严小祥诸事,实在静不下心神琢磨西苑。”
他顿了顿,又道:“正好张二哥过来,我有些事情想请教。”说着就将沈涟所说运河上官船事情说了。
张会眉头拧起,“寿宁侯府要献园给陛下也不过个把月的事儿,皇上上次见你才定下西苑的事,这木石绝不是应西苑之事送上京的。”说着又摆摆手道:“这事先放一边,这样大的一批石料是不会跑了的,回头我再叫人去查。”
他眼珠子滴溜溜在沈瑞面上转了又转,笑问:“沈二弟如此关注这批石料木料,可是有什么想头?”
沈瑞摇头道:“我也是想着西苑之事才定下不久,怎的就传到外面去了,生怕其中有什么不妥。”
张会“哦”了一声,道:“我还道沈二弟要做什么大买卖呢。”
沈瑞不由愕然,不明所以的望向张会,一时也摸不透他的意思。
不成想张会笑眯眯道:“我听闻沈二弟家中长辈颇擅殖货,现在沈府产业也是日进斗金,沈二弟又是能为皇上出谋划策给内库赚银子的能人,为兄就厚着脸皮来与沈二弟合伙,咱们在西苑也开上几间铺子可好?”
沈瑞这回是货真价实的惊愕无比,“张二哥不是玩笑吧,这这”
张会指指自己,又指指游铉,“我俩都有些个体己银子,又都是家中不顶事儿的,想着趁着好时候多攒些家底,日后分了家也没那么艰难。”
沈瑞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虽说张会是嫡次孙,游铉更是庶幼子,两人确实不是能继承家族之人,但就这两家门第在哪里摆着,英国公府也好,驸马府也罢,哪一家扫扫地缝都够中等人家吃上半辈子的,这俩人哪里用担心将来家产!
他刚要婉言谢绝,就听张会又道:“寿哥也有些体己银子,也是想入股赚些分红。”
不是皇上,是寿哥。
这意思就很明显了。
这位酷爱角色扮演的小皇帝呦,不演乞丐想演商家了么。沈瑞捂着额头,头疼道:“张二哥可真会给我找难题。”
张会哈哈一笑,过来拍了拍他肩膀,道:“能者多劳嘛。”又点了点游铉道:“小五,告诉你沈二哥,你出多少两。”
游铉个子虽有成人那般高了,可年岁还小,带着小孩子的羞怯,道:“有劳沈二哥了。小弟这里有纹银一千二百两。”
张会立刻接口道:“我出一千八。就这些本钱,铺子既是寿哥的,一年租子便宜算咱们的,抵五百两入股,你看咱们能做些什么买卖。”
沈瑞撑不住笑了,这个寿哥,还真是个做生意的料,还知道拿铺子入股这档子事儿。他摇头笑道:“我是不在行的,不过我有一位族叔如今正在府上帮忙,张二哥若是不介意,倒可以问问他。只是这西苑的事,不知能不能入他之耳,因不同地方卖的东西也不尽相同,须得知道什么地方才好为铺子支招。”
张会道:“你素来谨慎,连皇上都信你,既是你举荐的人,想来也是稳妥人,这件事早晚也是要说开了的,告诉他也无妨,只别再外传。”
沈瑞当下叫人将沈涟请了过来。
沈涟见了两位勋贵少爷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待知道是和这样的人物合伙做生意,又是西苑的大生意,不由两眼冒光,兴奋之下把那紧张也忘了,滔滔不绝讲起生意经来。
他原就是打理生意的好手,又去过许多地方,于商道上见识不凡,张会游铉两个听得津津有味。
说罢了吃食铺子的种种利弊,沈涟又想起他打听西苑工程的初衷来,忍不住试探的问了张会西苑可需要帘栊幔帐之类,想走张会门路在修西苑中分上小小一杯羹。
张会也是心思灵透,笑眯眯道:“毕竟西苑还未修好,咱们的铺子一时也开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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